一口热茶咕地一声,顺喉咙栽进顾况的肚子。
    睿王殿下眼神灼灼
    小幺,我是天赐。
    程适在处所等吃食,等到天黑。
    席之锦赵孝成等人拉他一同吃饭,程适摸摸肚子,不能吃多,到再晚些有好东西吃。在下请客。
    席之锦道:则安兄,你托顾景言捎东西了?你二人从小一处长大,关系果然旁人不能比。
    程适道:你们这些人偏要客气不让他带。顾况这个人其实好说话的很,托他办事答应爽快。他今天上午挨个问你们让不让带我保证是诚心,都别跟他客套。
    在旁边站的楷字之一张问雪便笑道:在下等人只是看顾兄他这些日子操劳得紧,惟恐他多耗费精力支持不住。况且顾兄也不像则安兄你这样,平日大家一处吃喝惯了。我看顾兄虽然平时与则安兄言语不合,则安兄该帮他说话的时候倒不含糊。
    程适听见最后一句忍不住好笑:说我帮顾况说话?我跟他从小到大都不对脾气,能算到仇人的份上。虽然跟他不对,但是凭良心还是要讲一两句实话。
    赵孝成道:等程兄把让帮忙捎的东西拿到手,大家吃酒时再同我们讲实话不迟。
    程适拍着胸口道:放心罢,顾况这个人还有个仅有的好处,应下来的事情一定给办到。众楷字都只应声笑笑。程适便接着道:诸位都是宽宏大量的人,顾况那人毛病多,计较也费劲,睁只眼闭只眼过去算了。大家同僚一场,好歹面子上过得去是不是?
    席之锦一拍桌子,叹道:则安兄,我席之锦交朋友一定交你这样的。君子全于义,佩服。
    程适哈哈笑道:哪里哪里,太抬举在下,惭愧的紧!无地自容,惭愧的紧!心中自己感慨,我果然他娘的胸襟广阔又够意思。
    程适这一等顾况,就等到快两更,楷字都说撑不住了等明天再吃,各自散去睡觉了。程适留没留住,刚刚夸下海口弄得十分没面子,忍着邪火踱到走廊上伸头看。席之锦等到最后才走,打着哈欠回房间前拍着程适的肩膀道:则安,也回房间睡吧。过了两更没皇上赐的信物不得入城,眼见两更就到了,可能今天不得回来了。
    程适道:你先歇罢,我等到两更再说。
    两更的梆子一响,程适悻悻地欲回房睡觉,好啊,敢情顾小幺晓得我今天晚上请客,有意让我难看。果然他X的不是东西。从小到大我没看错他,只是你今日给我难看,看日后你怎么在同僚中待!
    程适快走到自己房门前,处所的院门嘎吱响了。程适回头,模糊看见一个人轻轻关上门走进来,月亮下在地上拖着一条细长的黑影。
    程适眯眼仔细看看那个人的两手,空的。
    程适歪起嘴,扬声道:顾贤弟,回来了?
    顾况没应声,拖着步子笔直走上回廊,再笔直走过来。程适再看看他空空如也的两手,哧一声,懒得再说话,推门要进屋。顾况在他身后忽然道:程小六,有件事情告诉你一声。
    自从进朝廷以来,顾况就没再喊过他程小六,程适回身道:怎么?朦胧中却看顾况的神情有点呆滞眼也有点发直,忍不住加了一句:家里出事情了?
    顾况僵僵地说:不是,这里说话不方便,进屋我同你说。
    程适的邪火变成疑云,让顾况进房。房里没点灯。顾况进屋就反手上门,程适犹在黑暗中摸索打火石。顾况鬼魂一样荡在他身后站定,幽幽道:天赐……天赐是睿王殿下。
    程适先呆后傻再愕然,等完全明白天赐是睿王殿下这句话,反应过来,先窜起身回头,一把抓住顾况:啥!?
    顾况今天一共被三个人这样抓了三回,第一个宋诸葛,第二个刘铁嘴,第三个程适。三个人连那句啥!?都喊的一模一样。
    顾况对程适这一抓无动于衷,木然又重复说一遍:我今天在街上见着睿王殿下,殿下他跟我说,他是天赐。
    程适说:天啊!
    打火石磨出火星,点亮桌子上的油灯。顾况与程适在桌边对坐,程适揉着额头道:跟师傅说了没?
    顾况道:说了,睿王殿下本来还要跟我回去看看两位师傅……程小六,你说我他娘的是不是在做什么春秋大梦?
    可不是做梦么?一回想,在茶楼里。睿王千岁说:小幺,我是天赐。
    二回想,半张嘴与睿王殿下两两傻望,睿王绕过桌子扣住他肩头,小幺,我当真是天赐,找了十来年,总算让我找着你了。
    三回想,睿王殿下无限感慨地问:十来年前我走的那回,你没怨我吧?
    程适道:你做不做梦我哪知道,我还想问你是不是做了个春秋白日梦哩?他说他是窦天赐,后来怎样?
    顾况涣散的目光从灯火挪到桌面上,没什么,然后就叙旧,问这些年都怎么过的。我也说不出什么,正说要去看两位师傅,来人就说有要事,先走了。
    程适直着眼道:师傅听你说,惊着了吧。
    顾况道:何止。
    程适起身,负手在房里转了个圈:乖乖的我也给吓着了。都快把他给忘了……当时来领他的人不是说他是漕帮的少爷么?
    顾况喃喃道:一个七、八岁的娃娃,摇身就成如今的睿王殿下。窦天赐,睿王殿下,他走的时候明明才这么高。
    程适停脚:对了,你当时怎么叫他,窦天赐还是睿王殿下?
    顾况道:当然是睿王千岁,我一个芥子大的小楷字,哪能在睿王殿下面前逾矩。只不过他喊一声睿王殿下,睿王脸色就苍凉一分,一双眼睛望得顾况心里七上八下。
    程适搔搔头皮,抱住双臂:顾老弟,说句老实话,这樁事对你可是天上掉的便宜。万岁之下就是睿王,当年是你从沟里捞的他,他跟你在一个被窝里睡了一年。现在他只要念两三分的旧情,使一、两分的力气将你提一提,你至少也能混个蓝袍子穿,天大的好事!
    顾况苦笑道:穿蓝袍子?靠别人的体面得了势,一辈子都要被人戳脊梁骨。何况我还是明经出身,在那群才子老爷里头恐怕寸步难行。
    顾况这辈子的盼头不高,能做上个跟施大人那样的楷书郎,城里有栋小房子,有个知书达理的如花美眷陪在花前月下,再添一双儿女,用的起三、四个佣人,一顶小轿子就成,没奢想过别的。
    程适大步在桌边走个来回:戳脊梁骨?朝廷里有几个不是攀关系靠门路上去的?在朝中做官靠山越硬腰杆就能越直!做官也不是考四书五经,若论政绩,谁比谁强还未可知。
    顾况听程适的话觉得很有道理。程适心想,可惜窦天赐那孩子从来跟我没交情,顾小幺这回恐怕能远远爬在我前头,横竖我程适哪个都不靠也能成个人物!
    顾况跟程适说了一番,心里舒畅些,涣散的双眼聚了神采,回房去睡觉。展开薄被吹熄油灯,临睡前犹在想,天赐长大后真变了不少。
    恒商此时刚回王府,在卧房中徘徊踌躇,想着如何才能再见顾况。
    直接去秘书监找人恐怕不妥当,等顾况再出宫,又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十来年没见的日子都过了,现在若要有十天半个月才能见到,却觉得实在难熬。
    恒商想起今天上午顾小幺恭恭敬敬一声声的睿王千岁,一股秋意兜上心头。
    十来年前顾小幺带着他到处跑的情况犹在眼前,顾小幺摸着他的头道:我的东西就是你的东西,程小六给你什么都别吃。恒商想到这里刚要笑,蓦然今天顾小幺拘谨的形容闪至眼前,睿王千岁是千金之体,小人万不敢逾矩。
    顾小幺,小幺,顾况。
    恒商轻轻道:景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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