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觉得江支队长是个怎样的人呢,吕局?”
    “年轻,果敢,智商高……可怕的高。”
    “这点让我个人感到很不舒服。”
    ……
    几乎完全相同的对话,以角色调换这么巧合的方式再度重演,一丝难以言喻的异样和荒谬从严峫神经末梢传进大脑,让他一时说不出话来。
    “严峫?”
    “哦,没什么。”严峫定了定神,“就是感觉你对吕局评价不怎么高的样子。”
    江停不以为意:“这倒没有。再说人家是广受尊敬的前辈,用得着我评价?”
    在热汤的水汽蒸腾下,他脸色似乎有些红晕,因为家里温度高,很少穿短袖的江停把长袖居家衬衣的袖口卷到了手肘上。严峫在旁边思忖片刻,按下内心微妙的异样不再提,一抬眼就看见他正往汤里撒盐,抬手的时候露出了右腕内侧发白的齿痕。
    “哪天去做个除疤呗,”严峫随口道。
    “啊?”
    严峫扬了扬下巴,江停顺着他的目光看见了自己的手腕,动作微顿,旋即把衣袖往下放了放:“再说吧。”
    “干嘛再说啊,现代医学这么发达,说不定吃顿饭的功夫就完事儿了,为什么不去做?”
    江停又把袖口往下扯,被严峫起身捉住,作势要拉小手。两人在咕嘟嘟翻滚的骨头汤前扭来扭去,一个要亲,一个不给亲,最后江停取得了胜利,把右手背在身后,啼笑皆非道:“家里没香菜了!你还不快去买!”
    “怎么弄的啊,做个除疤呗。”严峫不无遗憾:“这样,老公掏钱给你做,做完奖励你买香奈儿包包,怎么样?”
    江停哭笑不得,半个身子探出厨房,从鞋柜上的零钱碗里摸了几个硬币,顺手塞进严峫怀里:“先把香菜买了吧,别在这哔哔了。”
    英俊多金、十项全能、扬言要给媳妇买包包的严副支队于是数了数钱,不满地把手往围裙上一抹,说:“才五块,不够,再给点。”
    “买两根就行了,煲汤用不了那么多。”
    “谁两根两根的卖啊,楼下超市那都是精装小盒冷藏出售,你知道一盒多少钱吗?”
    江停怀疑地挑起眉。
    “干嘛,你那是什么表情,人家超市开在这儿,摆明了就是宰这小区里人傻钱多的业主们。”严峫唏嘘道:“这年头养家糊口容易呢么?像我们这样的油腻中年,整天朝九晚五上班受气,回家来媳妇还不听话……”
    江停失笑道:“买不起就偷偷摘两根回来吧,去,组织看好你。”
    严峫嘴里念念叨叨地,又从零钱碗里抓了一把,决定买香菜的同时再买两包薯片。所幸小区门口新开了家超市,步行几分钟就到,临走前他还悻悻接受了“顺手把垃圾袋拿下去扔掉”的任务。
    自我感觉已是油腻中年的严峫脱了围裙,一身家居服,换上人字拖,一手攥着硬币一手拎着垃圾袋,从电梯里钻出来。这时已经晚上七点多了,远处马路上车辆来去,小区内漂亮的树丛在黄铜色路灯的映照下微微摇曳,发出沙沙声响。严峫一边哼着小调一边拍打拖鞋,啪嗒啪嗒走向小区大门,突然只听身后隐约喀嚓一声。
    “?”严峫回过头。
    这声音换作别人,那是根本不可能听见的,或者有所感觉也只会当成耳误。但严峫多少年监听监控练就的听力跟没受过训练的普通人不一样,几乎在瞬间就站住了。
    身后小路空无一人,远处越过灌木丛,好像有几个年轻人在公共花园中夜跑。
    ……是小猫吧。
    严峫也没怎么多想,继续往前走去。走了一段突然想起什么,心说不对啊,这个小区因为前端时间发生了流浪猫狗扑小孩的事故,物业怕得罪有钱有势的业主们,集中清理了一波流浪动物,这么快就又有小猫出现了?
    他不由自主地站定,心想垃圾袋里应该还有刚从冰箱倒掉的剩排骨,就在这时突然前方不远处的绿化指示牌微微一亮,转瞬即逝,快得令人难以捕捉。
    “……!”
    严峫瞳孔缩紧,他突然意识到了这是什么——
    闪光灯反光。
    有人跟在他身后。
    第102章
    只要再多愣一秒, 身后的跟踪者就会发现自己已经暴露的事实, 那么是否会发展到鱼死网破的结局就难以预料了。
    在这个全凭本能反应的瞬间, 严峫弯下腰,状若无意般卷起自己的裤脚,动作自然毫无异状, 随即起身继续向前走去。
    ——他卷裤脚时视线瞬间向后一瞥,身后的树丛整整齐齐,在路灯下犹如安静的黑影。
    楼下不可能埋伏着很多人, 首先如果有的话自己不会一路走来都毫无发觉, 其次,小区管理也没疏漏到那个地步, 溜进一两个外人是有可能的,无登记车辆进出就太扯蛋了。
    那么假定跟踪者在一到两人之间, 距离大概十五到二十米,在这种可视条件下, 射击精度很难保证,也就是说即便对方有枪也暂时不会贸然射击;如果从灌木丛中突然逼近的话,对方从发出声音到发动袭击, 所需要的时间起码是两到三秒。
    而现在——严峫不动声色地目测了一下自己离前方大门的距离, 八十米左右。
    只要再过一分钟,就能进入监控区域了。
    啪嗒啪嗒,严峫的拖鞋在水泥地上拍打,没人看见他拎着垃圾袋的那只手背上青筋绷起。
    跟踪他的人想干什么?
    他们已经在这个小区里埋伏了多少天?
    为什么像狗仔似的对着他拍照?
    如果不是时机不对,严峫内心几乎要升起一丝荒唐和可笑来。但他现在最关心的不是自己没有枪、没有刀、修剪漂亮的小区绿化连根木棍都没处捡, 而是——江停住在这个公寓里。
    如果自己有任何闪失,对方的下一个目标,会不会是身单力薄的江停?
    大门越来越近,值班室明亮的灯光渐渐清晰,身后悉悉索索的动静好像停了。严峫的心随着一步步前进而逐渐沉定下来,上去敲了敲值班室的玻璃,正歪着头打瞌睡的保安立刻醒了,上前打开门:“哎,严哥!”
    这保安已经在小区里干很长时间了,知道严峫是个警察,只不知道他是什么警。严峫站在值班室门口没进去,摸了根烟给他:“劳驾,借个火。”
    保安连忙道谢摸出打火机,两人面对面抽了会儿烟,严峫问:“你今晚一直在这儿值班?”
    保安说:“那可不是。”
    “见到有陌生人进来么?”
    “那没有,我盯着看呢!”
    严峫心说你还盯着看,我刚才敲窗的时候睡得快冒鼻涕泡泡的是谁。
    保安赔笑问:“严哥这是去干什么,买东西?”
    严峫含糊应了声,摁熄烟头,算时间差不多跟踪的人应该撤了,便说:“你的警棍借我用用。”
    这要是别人借的话保安肯定不答应,但严峫是个真警察,保安也就将信将疑地给了。严峫把警棍拿在手里掂了掂,似乎是在习惯它的重量和手感,然后说:“回值班室去,把门锁上。”
    保安:“啊?”
    保安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就被严峫一手推进值班室里,只见他猝然转身,以一种堪称迅疾的速度径直走向树丛,下一刻本来平静的灌木丛里突然猛烈晃荡,紧接着一道黑影向反方向扑了出去!
    保安:“……”卧槽那边有人?!
    跟踪者还没走!
    严峫在来人选择逃跑的瞬间心就定了下来,一个发力跃过树丛,厉喝划破黑夜:“站住!”
    风从耳边呼呼刮过,跟踪者撒腿狂奔,严峫紧追不舍。两人的速度都极其快,在保安能反应过来之前就冲出去了上百米,跟踪者似乎对小区地形非常熟悉,只捡黑暗崎岖的地方走,眨眼间绕过花园水池和几栋公寓楼,冲到了小区深处。
    严峫穿着人字拖,狂奔时影响了速度,眼见他要跳墙,脱口而出:“拦住……操!”
    这个吃饭的点儿附近根本没人,几个夜跑遛狗的早就躲了,视线余光只见正从停车场走出来的三五个人,打眼一瞥还全是女的,叫谁拦?万一跟踪者狗急跳墙怎么办?
    就这么眨眼间的分神,跟踪者已经直直冲向了后墙!
    “让开!”严峫再不犹豫,咆哮声吓得那几个女生尖叫后退,旋即他扬手就把警棍抛了出去!
    警棍呼呼打旋,精准无比,只听“砰——!”金属回音久久震荡,贴着跟踪者的手重重打在了后墙栏杆上!
    “啊——”
    跟踪者一声极其低沉的痛呼,应该是被打中了手臂。严峫拔腿追上去,但被剧痛刺激的跟踪者助跑几步借力飞跃,身手比严峫想象得更灵活,硬生生蹿上了一人多高的墙头!
    下一秒,目标闪身消失。
    “我艹!”严峫大骂一句,飞跑跃上墙头,在身后女生们的惊呼中四下张望。然而小区后是一大片城市花园,远处马路上车灯闪烁,跟踪者的身影早就消失在了茫茫黑夜里。
    “严峫!”
    江停?
    严峫一回头,只见江停竟然已经赶来了,身后还有几个保安,刚在值班室借警棍的那个兄弟拿着步话机,急匆匆大声问:“没事吧严哥?是小偷吗?是不是小偷?”
    当着外人的面,严峫不好说什么,含糊答应着从围墙上跳了下来。保安还招来了好几名同事,围着他七嘴八舌地问:“您是被偷东西了吗严警官?”“要不要报警啊?”
    “不用,就是个小毛贼,我明天叫局里的同事来看看。”严峫三言两语打发了感激涕零的保安们,让他们增派人手彻夜巡逻,等人都纷纷散去了,才转头低声问江停:“你怎么来了?”
    江停穿着一件浅灰色薄毛衣,深灰的居家棉质长裤和软底鞋,手里还拿着家门钥匙。大概因为走得急,他说话时还有些吹了风的沙哑:“等你半天没回来,我就下楼看看,正好碰见一群保安往这边赶。怎么回事?”
    “有跟踪,” 严峫简短地道。
    他简单叙述了下刚才发现被跟踪的经过,然后从口袋里又摸了根烟出来,手臂肌肉还带着紧绷过度之后的细微颤抖,咔擦点上火,狠抽了两口才稳定情绪,旋即递给江停。
    江停接过烟,一明一灭的火光映照着他的手指,尼古丁的白雾缓缓消散在路灯下。
    两人都没说话,半晌江停嘶哑道:“我感觉不太对。”
    “怎么?”
    “跟踪你的只有一个人,而且没有枪,被发现后立刻就跑了?”
    “……”
    江停深深抽了口烟,仰起头,不知道在思索什么。黄铜路灯映照着他形状漂亮的眼睛,几秒后他才徐徐地、彻底地吐出了白雾,说:“确实有人想杀你。但根据我对黑桃k的了解,他杀人的时候不会只有这个阵势。”
    严峫狐疑地一拧眉。
    “明天就启程去恭州吧。”江停沉沉地道,“是时候找齐思浩聊聊了。”
    `
    恭州。
    大剧院。
    富丽堂皇的灯光在大厅中缓缓变暗,沸腾的人声趋于静默,随即金红帷幕徐徐拉开,舞剧在如潮掌声中奏响了第一个音符。
    观众席后沉重的侧门被推开一条缝,旋即一名约五十岁、头发灰白的中年人闪身进来,视线尚未习惯昏暗的音乐厅,用力眨了眨眼睛,突然肩膀被人拍了下。
    “……!”
    中年人尚未出声,只听一个带着浓重口音的男声冷冷道:“跟上来。”
    那引路的年轻男子穿一身黑衣,看上去就像剧院服务生,但身形步伐却远比常人矫健,后裤兜里鼓鼓囊囊的不知道塞了什么。中年人没敢吱声,低头快速跟上,两人一前一后穿过观众席,顺着东侧旋转楼梯来到二楼,在回荡不绝的歌唱声中来到了最中间的那个包厢门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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