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女使如非硬着头皮蹲在地上,她识得这狗,是明月阁的小女使阿宝的。如非像阿宝平日做的那般,双手张开,战战兢兢地将小灰狗抱了起来,见这小灰狗倒不叫嚷,只“啊唔”一声,便十分安静地握在她怀里,如非心里才稍稍定了一点,心道,难怪阿宝喜欢它,真乖巧,忍不住摸了摸小灰狗的小脑袋。
    如非刚出了灵犀阁,便见着珍珠气喘吁吁地朝这边走来,见到她怀里的小灰狗,对身后的婆子道:“装起来!”
    又抬眼问如非:“这狗是你养的?”
    如非自来最怕珍珠,身子一缩,忙道:“不是奴婢,是翠微姐姐让我抱出来的,说是怕吵到了小娘子!”
    说着,不自觉地把犹包着纱布的手往后藏了藏,整个人都微微颤抖。
    珍珠不耐地看了她一眼,腿上被恶狗咬的伤口尤作痛,想到这毕竟是灵犀阁门前,准备踢出去的脚,还是缩了回来。
    小娘子将如非从她跟前要去,就是看不过眼她欺负如非,若是她再在灵犀阁门前闹,怕是会激起了小娘子的火性。
    珍珠瞥了一眼如非,对着身后已经将小狗装进麻袋的婆子道:“走,带到厨房去,宰杀了,你们下酒!”
    如非心上一颤,望着婆子手里头拿着的沉沉的麻袋,跑上前一步,对着珍珠望过来的凌冽的眼,颤着声道:“婶子,这是明月阁的狗!”
    珍珠一巴掌朝着如非的小脸上甩了过去,径直带着婆子走了。
    如非呆呆地立在灵犀阁门前,眼里噙着泪,也不敢哭。
    不知道什么时候,一只小手递了帕子过来,软声问道:“你怎么了?”
    却是不知道从哪转来的阿宝,两个小丫髻乱糟糟的,脸上也不知是灰还是什么,十分滑稽。
    阿宝找了小灰狗一上午,一直没找到想着就差灵犀阁和荣延院了。刚到灵犀阁便见到一个和她差不多大的小女娃瑟缩着身子站在灵犀阁门口,忍不住过来问了她一句。
    如非眼泪“哗”地一下子流了下来,一边咬着唇,一边哽咽道:“珍珠将小狗带到厨房去了,要杀了下酒吃!”
    小黑娃脸一白,忙拔腿往厨房跑去。
    如非忍不住喊道:“你别去,珍珠好凶的!”她的手指都给她打断了!
    小黑娃却如没听见似的,像一头气急的小野牛冲走了。
    如非急的顿时又哭了起来,惹得翠微出来喝了她一声:“如非,你再吵了小娘子就回荣延院去!”
    如非忙摇头,捂了嘴。
    翠微看了她一眼,无奈地摇头,低声道:“小娘子这些日子心情不畅快,你莫再添事!”
    如非终是心中不忍,压了声音道:“翠微姐姐,珍珠婶子抓了明月阁的小狗,明月阁的小女使跑了过去,她和我一般大的年纪,性子又野,我怕……”
    翠微一愣,“刚才那狗是明月阁的?”
    如非点头。她常看见明月阁的小女使抱着它去前头等言小娘子下学,墨林哥哥说,那是言小娘子买回来送给阿宝的。
    翠微牵了如非起来,柔声道:“我们是做女使的,好与不好,都是命,你自己才从荣延院里出来,莫要犯傻!”
    翠微甫一说完,忽觉背后有人过来,一侧头,便见着主子握了剪花的剪刀出来,冷冷地看着她:“她们在哪里?”
    第33第
    翠微猛地被唬了一跳, 望着小娘子握着的饰破式海棠花瓣的小银剪刀上犹带着海棠花红色的花汁,粘连着点点绿沫,轻声道:“主子, 是珍珠刚过来带走了一条小狗!”
    翠微并不敢提一句“明月阁的小女使”。
    她知道主子自来不喜欢明月阁的人, 怕主子在气头上做了什么事儿。
    言小娘子虽然平日里不温不火,却不是忍气吞声的主儿, 主子若是动了她的人,言小娘子肯定不依不饶。
    如非轻轻抬了眼, 望着面容冷峻的婉小娘子, 双腿不住地打颤, 右手上那已经包好的小拇指,似乎又开始隐隐作痛。
    杜婉词拿着小银剪刀指着翠微,阴寒地问:“你说, 她们在哪?”
    “在,在厨房!主子饶命!”翠微双膝一软,跪了下来。
    杜婉词诡异地看了一眼翠微,对如非命令道:“你跟我来!”
    如非硬着头皮爬起来, 看了一眼翠微姐姐,跟着小娘子去大厨房。
    远远地便听到狗在狂吠,小阿宝在嘶吼着:“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如非顿时吓得面如土色。
    前头婉小娘子提起裙裾, 跑了过去,灶上正烧着水,咕哝咕哝地冒着热气,一个厨娘逮着阿宝, 拿手掐她的脸、胳膊和小胸脯,阿宝拼命扭着,一张红肿的脸上满是阴寒,望向那厨娘的眼睛,隐有凛冽的杀气。
    杜婉词站在厨房门口看着那个常常跟在杜恒言身后的小女使,手中的小银剪刀猛地向前扔了过去!
    “噗通”一声掉在了冒着热气的大锅里。
    屋子里的人依然没有反应,一个厨娘逮着“呜呜”叫的小狗,珍珠坐在厨房里头的一张靠椅上,兀自拿着淘米水冲洗着腿上的伤口,捉住小阿宝的厨娘犹咒骂着“女表子养的小娼妇,便是将你卖了,你家主子也管不了你!让你叫,让你叫!”
    阿宝望着被提起来要被宰杀,然后扔到汤锅里去毛的小灰狗,眸子里含了泪,也不再叫唤,喃喃着:“阿瓜,阿瓜,不要,阿瓜!”
    小灰狗“呜呜”叫着。
    灵犀阁外翠微的话不觉地浮在杜婉词的耳边:“我们是做女使的,好与不好,都是命”,交缠着肃王妃的话:“我们婉婉原是母仪天下的命!”
    杜婉词忽地冷笑:“什么命,不过是强者逼迫弱者低头屈服的说辞罢了!”胸腔中一股气流在涌动,好像非得要爆发出来。
    “你们到底在做什么!”杜婉词蓦地一声大吼。
    这么一瞬间,她好像在为被欺辱的小女使出头,也好像在质问那些逼迫她的人。
    那口大锅并着一锅热水轰然塌了下去,“哔嗞”一声,灶里燃着的火被浇灭,厨娘手里反着亮光的刀被吓得“哐當”一声掉在了地上。
    锅灶上开始漫延上来浓浓的黑烟。
    众人这才发现门口盈盈立着的婉小娘子。
    阿宝乘着众人愣神的功夫,一脚狠狠地踩在了厨娘的脚上,厨娘作痛“哎呦”一声松了手,跳起了脚。
    阿宝猛然冲向另一个厨娘的肚子,厨娘一时站不稳,捂着骤然受击的肚子,向后踉跄了几步。阿宝迅速地抢回了呜咽的小灰狗,抱在怀里,要朝门口跑。
    门口站着杜婉词。
    杜婉词望着这个面上红肿又沾着灶火的小女使,面无表情。
    小黑娃抱着小狗望着她,面色阴冷,没有乞求,没有眼泪。
    杜婉词心上有那么瞬间,微微一动,为了一只小狗,她竟可以豁出命去救。一时不免自嘲,肃王府待她的情分,竟还比不上一条狗在这小娃心中的分量。
    正待侧身,珍珠放下了裙子,跛着脚过来,红着眼圈,苦声道:“小娘子,这小女使带着养的一条畜生到处撒野,咬了奴婢的腿!奴婢想着这明月阁的女使不懂规矩,哪日里别冲撞了小娘子和夫人,是以让妈妈们教教她规矩……”
    杜婉词微侧了脖颈儿,看着面有忧色的珍珠,丹唇勾起一抹冷笑:“这么说,你知道她是明月阁的?”
    珍珠被杜婉词笑的心口一窒,“是,不,不!”
    婉小娘子一双眸子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珍珠竟也不知道她是知道还是不知道了。
    “阿宝!阿宝!”
    厨房门外杜恒言提着裙子,狂奔过来,脚上还套着只在厢房里穿的绣花软鞋,一眼看见小黑娃红肿的脸,猛然被刺痛了眼,推开了挡在门口的杜婉词,矮身将小黑娃抱住:“阿宝,是不是很疼?”
    她自己说着,自己掉了眼泪,也不敢伸手去摸小黑娃浮肿的脸。
    杜婉词猝不及防往前头绊了一下。
    一直没掉一滴眼泪的小黑娃,此时望着杜恒言,泪眼婆娑地哽咽道:“阿姐,她们要杀了阿瓜吃!”
    杜恒言这才发现阿宝怀里奄奄一息的阿瓜,忙喊了紫云,“快去里头找大夫来!”掏出绢帕细细擦了阿宝的眼,避开了脸上的红肿,轻声道:“走,跟阿姐回去!”
    两人起身,走到厨房门口的时候,杜恒言望着淡然的杜婉词,“啪”地一掌甩了过去。
    极力克制地骂了一句:“畜牲!”
    厨房里跳脚的厨娘,珍珠和如非,都怔愣住。
    言小娘子竟然甩了婉小娘子耳掴子!
    杜婉词直觉脸上火辣辣的,她和杜恒言闹这么多年,明里,暗里,都吵闹过,杜恒言连“你是不是要杀了我?”这种话都曾说出口。
    可是,她们之间始终不曾动过手。
    原来,在杜恒言眼里,她是真的卑劣的如畜牲的人。
    杜婉词微微侧了身子,没有看杜恒言,放行的姿态却十分明显。
    杜恒言牵着阿宝的小手,望着珍珠,厨娘,今日的事,她不会这般就算了。
    出门后眼睛掠过如非时,看见了她包着纱布的小手指时,心里猛地一阵后怕,牵着阿宝的手不由得紧了几分。
    两人到了明月阁,紫依红着眼端了盆温水过来,吸着鼻子道:“珍珠出手怎么这么狠,阿宝才八岁呢,这若是破皮了,留了疤,以后可怎么办。”
    小黑娃望着紫依,咧着嘴笑道:“阿宝不怕,阿宝知道阿姐会来救我的!”
    杜恒言别过了身去,阿宝爬下床榻,过来勾着她的小手,默了一会道:“阿姐,其实今个和婉小娘子没有关系,她好像也是来救我的!”如果不是婉小娘子那一声吼,阿瓜可能已经被她们下刀子了。
    紫依拧了毛巾,问阿宝:“那是珍珠?”
    阿宝点头,将她去厨房的事说了一遍,包括在灵犀阁门口看见了如非,跑到厨房,珍珠说阿瓜咬了她,说这畜牲不能留,她上去抢,就被厨娘扣住了,她气得破口大骂,珍珠就过来扇了她耳刮子。
    小黑娃说完,见阿姐脸色变了变,低着头,搓着衣角问:“阿姐,我是不是又给你闯祸了阿?”
    她是知道灵犀阁的那个小娘子才是杜家正经的小娘子,阿姐本就不受夫人待见。
    杜恒言接过紫依拧好的布巾,轻轻地擦了小黑娃的脸,道:“没有的事,阿姐自己会处理,阿宝的脸一会要上药,阿宝一会陪阿姐用了饭,好好睡一觉!”
    小黑娃乖乖地点头。
    ***
    午时厨房的事,很快便传到了赵萱儿的耳朵里。
    杜婉词被打,不需她查,于妈妈就报到了她跟前,大致说了一番,末了道:“郡主,那小娘皮真是喂不熟的白眼狼,竟敢对小主子动手,老奴一想到小主子那细嫩的面皮,受那么一下,心里就堵的慌!”
    于妈妈说着,掏出绢帕擦了擦眼角。
    赵萱儿抚着胸口,颤着声道:“将珍珠关进柴房里,饿她三天,婉儿在她跟前,她都护不住!”扶着黄花梨的椅手起身道:“去灵犀阁!”
    她娇养大的女孩儿,自己一根手指头都没动过,那母女两真是她命里的孽障,一个克她,一个克她的女儿。
    灵犀阁里头翠微正拿着湿帕子给自家主子敷脸,如非拿着小簸箕扫着地上的残花残叶。
    赵萱儿气冲冲地进来的时候,便见到女儿躺在大红酸枝荷花贵妃榻上,眼睛放空,不知道在想什么。
    如非握着扫帚便跪了下去。
    赵萱儿见婉婉红肿的脸,闭着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一旁的于妈妈见郡主的面皮隐隐在抽搐,没一会儿听主子喊了一声:“婉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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