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恒言暗地里翻了个白眼,面上不动声色地道:“殿下谬赞。”
    一行人进了屋子,自有慕俞招呼,杜恒言便带着李菁和阿宝避开了,往日里她并没有这样的自觉,只是刚才她虽低着头,却一直能够感觉到有一束灼热的光在她头顶,十分不自在。
    张宪看着恒言的身影消失在门外,微微握紧了拳头,刚才那张薄薄施以浅淡朱粉的脸上,透着的微红,便一直浮在脑海中。
    一旁的贾先生见张宪神色不对,心里不由暗暗发急,怕张宪失魂落魄的模样落在了林承彦的眼中,未免又是一桩事儿,不着痕迹地踩了张宪一脚。
    却不想,一直陪着赵元益的林承彦,一早便看出了张宪的不正常,心里却并不以为意,若是当日娶阿言的是旁人,在再次看到阿言的时候,怕是心口也会撕心裂肺的疼。
    赵元益并没有将诗诗带走,也没用召见诗诗,只是提了想见一见阿宝,被杜恒言一句男女七岁不同席打发了。
    赵元益碰了一鼻子灰,并不气馁,杜恒言疼惜阿宝,他只有更欢喜的。
    反正,不过个把月,杜恒言就得跟着林承彦远走蜀地,到时候他就把小阿宝接进东宫去做个小女使。
    现在的赵元益尚不知道,杜恒言一早便防了他一手。
    诗诗的事后不久,杜恒言便听说白问光夜里翻身不小心从床上摔了下来,又摔断了右手,安平侯府里每日里更是鸡飞狗跳,人仰马翻。
    杜恒言直觉近来汴京城中诸事诡异,整日里窝在庄子里不再出门,与林苏氏在家中研究刺绣,她手拙,每每看到林苏氏手中活灵活现的精美刺绣都惊叹不已,林苏氏看到她亮晶晶的眸子,心里便十分熨帖,不过几日间又给儿息做荷包,又是做里衣。
    杜恒言有次见她晚上仍旧点着油灯在赶工,再也不敢夸林苏氏绣工好了,拉了她一起去看慕俞和耶律扎颜打猎。
    林苏氏知道恒言的好意,拒绝道:“言儿,我还能再为你们做几件绣活儿,也就这些日子罢了,你啊,就让娘安安心心地做了吧,不让娘这心里,总觉得有些过意不去。”
    她将慕俞留在老家,十多年都没有相见,心里不是不自责的,可是,她又怕自己回了林家,反而给林家招来祸事,只得躲在庵里。
    杜恒言见林苏氏坚持,便也不再相劝,遂了她的意。
    林苏氏在庄子上住到第十二日的时候,宫中给耶律扎颜赐婚的圣旨下来了,选的是李御史中丞家的小娘子李菁儿。
    杜恒言听见消息的时候,看着来传消息的温伯,不可置信地道:“怎么会选了李菁?”
    李菁虽然是她的好友,可是不得不说,在讲究门当户对的这个时代,一个御史中丞家的女儿与郡王之间差的可是天堑的一条鸿沟。
    温伯笑道:“小主子,这是郡王自己选的,赵国陛下怕是不日便要册封李家小娘子为郡主,倒也配得。”
    耶律扎颜自己选的?
    杜恒言想到这些日子耶律扎颜似有似无地在她跟前提过三四回李菁,她竟然都没往这上头想!!!
    阿宝伏在她膝上,抿着嫣红的小嘴笑道:“阿姐,郡王哥哥在衙门里的时候,便护着李家姐姐了!”
    杜恒言愕然。
    第96第
    东宫中, 杜婉词听到王嬷嬷说耶律扎颜选定的郡王妃是李菁,也吃了一惊,她想起以前, 李菁还和她一起怼杜恒言来着, 是什么时候开始,李菁跟在了杜恒言身后?
    王嬷嬷见太子妃在晃神, 上前两步道:“娘娘,老奴听闻慧安师太早年认了李菁为义女, 说是在华严庵里常见到李菁随母去礼佛。”
    “慧安师太?”正在出神的杜婉词听到嬷嬷提起这个有些耳熟的名字, 一时不由看了过去。
    王嬷嬷见她表情, 提醒道:“慧安师太是林苏氏,林家的长息。”
    是杜恒言的婆母!
    “你是说,李菁与耶律郡王的婚事其实是林老相公一手促成的?”
    王嬷嬷低垂着眼, 平声道:“老奴也不敢妄下定断,只是老奴猜测,不乏有林老相公参与其中的可能性。昔日,耶律蒙德一直逼迫林秀才认其为义父, 林秀才不知道是出于何种原因没有听从,但是将林秀才认父与林苏氏认女一事联系起来,可以看出, 林家与耶律王爷确实是颇有渊源。”
    或者说,他们千方百计希望赵国人知道耶律王爷与林家的渊源。
    耶律蒙德希望赵国人知道,林家背靠的是他们这一棵大树。
    也就意味着,如果赵国有人要动林家或林家的人, 得提前惦念一下盟友之国丹国皇室的心情。
    杜婉词默然半晌,点头道:“我明白嬷嬷的意思,总之,杜恒言是动不得了。”
    王嬷嬷没有做声,便是默认了。
    杜婉词轻抬眼帘看了她一眼,问道:“听说殿下前些日子里去了杜恒言在京郊的庄子,可打听出来,除了杜恒言和林承彦在,还有哪些人?去的又是哪些人?”
    问到末尾一句的时候,杜婉词不自在地轻轻转了转手腕上的羊脂白玉镯子。
    近来太医局好几位太医出了事,旁人不知,她心里是明白的,那些都是当时被张相府请去替张宪诊断过的太医,她不知道子瞻哥哥,到底猜出了幕后之人每有?
    她也不知道,在他知道自己无病的真相后,又会如何去面对杜恒言。
    “老奴不曾听说,这便派人去打听,稍后有了消息,老奴再来禀报!”
    杜婉词心中突突的,挥了手让王嬷嬷退下。
    翠微进来道:“娘娘,白侧妃在殿外求见!”
    白采苓?
    杜婉词强打了精神道:“让她进来吧!”
    “是!”
    杜婉词望着翠微出去后,微晃的水晶帘子,五月末的风吹过,好像能够嗅到郊外野地里蔷薇花的香味儿,视线移到一只粉釉长颈梅花汝窑瓶中插着的茉莉小花,清雅的一小束,翠微把它修整的十分别致,不过即使插花得技艺再鬼斧神工,也没有自然的神来之笔更有天真的意趣。
    眼下陈侧妃颇受殿下恩宠,便是陈家也已经是太子殿下的人,薛清涟家中一团乱糟糟的,另两个美人母家地位低,也不受殿下待见,并不值得她费心思去拉拢。
    唯一能够让她费这个心的,尚且只有白采苓。
    二人再见,不过数月时光,却已然不再有少女时代的烂漫,白采苓盈盈下跪的时候,杜婉词冷眼旁观,直到白采苓的腰肢弯下去,头贴了地面儿,才忙叱着两边伺候的宫女,“我没注意,你们也没看见吗?还不快快扶侧妃起来!”
    白采苓微微咬了牙,不过数月,这一座宫墙已经教会了她隐忍,面不改色地笑道:“姐姐,妹妹给您请安是应当的,姐姐可不能再因顾念我们往昔的姐妹情分而纵容妾身,不然可就是让旁人说一句:坠了皇家威严了!”
    杜婉词笑道:“那些虚礼不过是做给旁人看的,这里只有你我姐妹二人,又何必如此!”
    白采苓接到了预期中的橄榄枝,忙应下,上前接过宫女手中的美人捶,“姐姐既是说不必遵从俗礼,妹妹今日便斗胆在姐姐面前扮一回小女使了!”
    主殿中一派妻妾和睦,很快便有人报到了陈侧妃那里,陈语冰笑道:“太子妃娘娘怕是现今还不清楚白家沾惹上的霉运儿,怕是六月的酷暑天也晒不干白家的霉菌了!”
    在皇城脚下,安平侯府的世子爷能够被强人打断腿,若说没有上位者的授意,陈语冰自认是不信的,可是就是不知道昔日有肃王府撑腰的杜婉词,如今怎么变得这般鼠目寸光。
    难道太子对安平侯府的冷淡还不足以说明一切?
    *
    五月二十八,李菁被封为宁安郡主。
    六月初二,耶律扎颜和李菁大婚,婚礼在都亭驿举行,杜恒言和还俗了的林苏氏一起前往,汴京城中来了许多贵妇人和闺秀。
    这是杜恒言在京中第一次出席士阶层的聚会,以前她虽是杜家的小娘子,赵萱儿从未带她出去应酬,众人印象中的杜家小娘子,只有杜婉词,杜恒言更像是一个提不上台面的名字。
    林苏氏是李菁的义母,杜恒言在这场婚宴中理所当然的是贵宾,是以当众位夫人和小娘子见到杜恒言负责招待女眷的时候,在起初的疑惑过后,都又觉得好像由杜恒言来接待也说得过去。
    杜恒言也并不准备讨好这些常年身居高位的夫人和小娘子,只是依照规矩,将她们迎到接待女眷的庭院,让女使上茶上瓜果糕点。
    李菁的花轿在汴京城外绕了一圈才在辰时正的时候到了都亭驿,根据耶律扎颜的要求,这一次婚礼是按照赵国的风俗来办的。
    新嫁娘送到婚房后,只剩下杜恒言与李菁两人的时候,杜恒言拉着李菁的手,笑道:“这下子你当真可以去看丹国的女将军了!”
    李菁仰头笑道:“以后,阿言来丹国,可以有落脚的地方了!”
    杜恒言笑着说“是”,摸了摸李菁今日格外娇媚的脸,轻声道:“丹国路途遥远,不要急着赶路,慢些也无妨。”她不希望李菁这般早便卷入丹国的纷争。
    李菁回握着恒言的手道:“阿言,我不怕的,你不用担心我,我一直想出去看看,又苦于自个是女儿身,到了丹国以后,我或许还可以也尝试着带出一支女兵来呢!”
    李菁这些日子与耶律扎颜虽没有见面,但是两人一直有书信往来,知道了许多耶律国的风俗,比如在他们那里,如果年轻女子守寡,定然会被许多人劝再嫁;一户人家如果只有一个女儿,一般都会有很多男子愿意去做女婿,丹国女子不以瘦弱为美,而是健壮为美。
    杜恒言见李菁眼里一直蕴着光一般,并没有说什么旁的话,她想大概李菁到丹国后就会明白,在她眼前的除了各种新奇的事物以外,还有陌生的环境和陌生的人,未知的前路和未知的险境。
    耶律扎颜迟迟没有回国,既是一直在寻觅一位赵国的女子联姻,以加深丹赵两国盟约的稳固,另一方面,她听慕俞的意思,眼下丹国也不太平,丹国国主耶律麦隆正在清扫耶律哈哥的遗部,是以,耶律扎颜与李菁大婚后第三日便要回丹国了。
    晚上回到家里,杜恒言翻来覆去的睡不着,慕俞搂着她,“阿言,你是在担心李菁吗?”
    “是啊,丹国现在局势不明!”
    慕俞揉了揉她的头发,笑道:“你以为耶律扎颜为什么大婚后再回去?官家会派楚王爷当出访的使者,另外也会以护送的名义,让楚王带兵去。”
    杜恒言轻声问道:“慕俞,我们是不是不该让娘也跟着去”
    “我问过娘了,她说她想去看看,她说,她希望她以后的人生能够只为自己而活,不需要再有太多的牵绊。”暗沉沉的夜里,慕俞的声音像一声声叹息。
    杜恒言察觉到慕俞说这些话的时候,手轻微地颤抖,侧身抱了他的腰,她明白慕俞心底的痛苦,他好不容易和娘在一起了,可是又不得不分别,眼看着娘走向他望不到的地方。
    六月五号,太子赵元益将丹国使臣并楚王爷送到京郊,杜恒言和林慕俞也前去送别,杜恒言抱着李菁,哽咽着说了一句:“我的姑娘,往后的日子里一定要幸福!”
    李菁给恒言擦着眼泪,笑道:“阿言,你放心,我在丹国等你!”
    使臣催着上车,李菁挥手和杜恒言告别,杜恒言泪眼朦胧地望着她离开,她在这个时空唯一的同性朋友,只有李菁,短短的几月,她们分享了许多秘密,一起经历了许多胆战心惊或喜悦明媚的时刻。
    今朝分别,不知何时才能再见!
    “菁儿,你一定要幸福!”
    杜恒言对着扬尘而去的马车,默默地喊了一声。
    林苏氏装扮成女官的模样,也跟在李菁的马车里,望着站在城门外的一对小儿女,盈盈微笑。
    林苏氏望了眼后头赵国送嫁的车队,想起儿息昨夜伏在她的耳边说:娘,我希望下回再见到您的时候,您寻觅到了自己的幸福,我和慕俞都希望,有个人能慰母怀。
    第97第
    六月初六, 林承彦在樊楼宴请好友,秦钧、郭英东、景川平和陈巍山都在场,杯盏觥筹交错中, 陈巍山要喊樊楼前些日子里颇出名的乐伎诗诗来, 焌糟苦笑道:“不瞒诸位小郎君,诗诗早些日子入了白家。”
    景川平皱眉道:“这里的乐伎不都是卖艺不卖身吗?怎么去了白家?”
    焌糟一时呐呐, 不敢言。
    陈巍山收了手中的扇子,点了点一旁的景川平, 示意他稍安勿躁, 问道:“可还有别的姑娘?”
    焌糟忙道:“阁遥姑娘在。”
    待焌糟出去, 陈巍山叹道:“诗诗年纪尚幼,竟进了白家那虎狼地,怕是已经凶多吉少。”说着, 仰头灌下去一盏酒。
    话说回来,虽然诗诗年幼,今年才到这樊楼来,因为歌声动人, 人长得美,像一朵初夏清晨间含苞待放的百合,是以不过半年, 便在京中众多郎君间颇有名气。
    景阳侯府自来以诗书传家,景阳侯管得很严,是以,景川平也就知道诗诗的名号, 并不知道其中的内里,见陈巍山似乎面有凄凄,不由奇道:“怎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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