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如果她在你身边的话,倪家或许还会投鼠忌器,一来毕竟她也是倪家人,二来崇伯年公开资助她,倪家总会忌惮崇家一些的吧,不好将事情做得太绝了。”
    景澄轻笑了一下,“所以我应该为了自己多一道保险,把她拉过来做自己的肉盾吗?她遇到我已经够倒霉的了,每次遇上都会遍体鳞伤,我害她这么多年还不够么,我不能真的让她死在我手里。”
    “你也不用太担心,姑父还真能不管你死活吗?倪焰出来了照样也有人盯着他,可不是任他想怎样就怎样的,就是怕他还有帮手。倪家在鲸市这么多年了,人脉跟耗子洞似的,保不齐就有替他卖命的。”
    “说来说去,问题就在我一个人身上,如果我死了倒也干净了。我爸也不用忌惮那些打我主意的王八蛋,整天变着法儿想把我拴在他身边。倪澈也不用把命浪费在我这么不靠谱的地方,她一辈子还有几个十年……我一死,所有问题都解决了,一了百了。”
    跟在他旁边的景良辰突然停下脚步,双手握拳,牙齿咬得咯咯响。
    景澄本来也是不很走心的吐槽,并不是真的就不想活了,可他平时不太这样说话,让人听起来格外容易当真。
    “怎么了?”景澄转身问。
    景良辰一个箭步冲上来,狠狠扯住景澄的衣领,额上爆出一条条小青筋,连眼圈都憋红了,“景澄你个大混蛋,谁允许你这么说话的!难道你的心里就装着七年前那一个案子吗?难道除了让你爸安心让倪澈死心你就没有别的事情可做了吗?你知不知道要是你死了,会有多少人为你伤心?啊?!”
    景澄被他吓了一跳,抬手拍他的肩膀,“就是随口说说,我知道我知道,我死了伤心的人里肯定有你一个。”
    “你放屁!我才不会为你伤心呢,你自己爱惜过你自己吗?我他妈操的什么闲心!”景良辰跟上了发条似的在前头暴走,景澄只好快步追在后面。
    “我错了行吗?咱俩这样你让别人看见了得脑补出多么花里胡哨一部大戏?你不是最要脸了么?”
    “你命都不要了,我还要脸干什么,留着给你哭坟吗?”景良辰说着,自己先抹了把眼睛。
    景澄赶上他,揽住他的肩膀晃了晃,“差不多得了,你怎么比小姑娘还难哄?”
    “滚蛋,你哄过小姑娘么?从来都是小姑娘哄你吧,给你惯了一身臭毛病!爪子拿开,别碰我!”景良辰声音已经软了下来,“我跟你说,滕青姐那里你可是要处理好了,滕家跟咱家是世交,要是被你弄掰了就不好了。你到底喜欢她吗?她其实挺适合做老婆的。”
    “不喜欢。”景澄放飞自我地说,“这辈子我就欠倪澈一个人的,如果倪澈不适合做老婆,我就一辈子不娶了。”
    景良辰登时觉得自己更乱了,简直要突发心绞痛合并脑溢血。
    ☆、我有药(11)
    倪澈醒来的时候天都已经黑透了,她下意识伸手到枕边去摸手机,摸到了童潜帮她塞在枕头下面的药盒,才想起来自己这不是在家,那个摔坏的手机也没带在身上。
    却没想到一抬头,看到了身旁小桌上放着完好无损的一部手机,跟自己的一模一样。她拿起来打开试了试,的确是自己的,屏幕已经换好了,是童潜帮她修的?
    小护士进来帮她测体温,“倪医生,还是有点儿低烧,等会儿还有两袋液体,我准备一下过来帮你输。”
    “我睡着的时候,有没有人来过?”
    “有啊,小铜钱和朱医生他们来过,看你睡着就没进来打扰。”
    景澄你个大混蛋,居然看都不来看我一眼!
    童潜悄悄地推门进来,看着护士正在准备给倪澈输液,站在旁边围观,“这次扎左手吧,等会儿她吃饭方便点。”
    倪澈这才看见他还提着一只便利袋,看来又是来投喂她的,心里暖了一下,“九点多了你还不回学校?东西放下赶紧走吧。”
    “我不着急,你都昏睡了一整天了,估计晚上也没什么觉了,我陪你说会儿话。”童潜将袋子拆开,一样样往小桌上放吃的,“后街新开的店,西式煎饼,也不知道好不好吃。”
    他买来的都是可以用手直接拿着吃的,这小孩儿就是心细,知道她勺子筷子都用不利索。
    倪澈一怔的工夫,童潜撕开一张湿纸巾,拉过她的右手就帮她擦上了,跟对待某种精密仪器似的,连指缝都擦了个遍,还有意避开她食指被划破的伤口。
    倪澈也不好意思硬躲,那样就好像真的有什么似的,只好不很心安理得地接受了他一番照顾。
    “谢谢你帮我修手机,多少钱,我转给你,不许不要。”
    童潜一脸茫然,“修什么手机?”
    “别装了,”倪澈往小桌上一指,“我摔坏的屏幕是你帮我换好的吧。”
    童潜眼睛瞪得圆圆的,“真不是我,我要是给你做了什么好事儿还生怕你不知道呢!再说盛师兄那边今天特忙,半小时前我还在手术室呢,哪有时间帮你修手机去。”
    他蹙着眉想了一会儿,“应该是那个警察吧,他来找过你,凶得像土匪一样,以为是我把你给拐卖了呢。”
    倪澈咬着煎饼,看似不经意地随口一问,“他什么时候来的?我一点儿也不知道。”心里的小鼓点儿明显渐密,有些后悔自己一整天都睡得死死的。
    “上午吧,没一会儿就走了,去陪他那个割阑尾的朋友在走廊里散步了。最看不上这种朝三暮四一脚踏两船的……”童潜见她脸色不好,音量渐低,把后面的这句抱怨渐渐咽回肚子里了。
    “哦对了,苏梅英和她老公说想跟你通个视频。”童潜打开自己的微信,发了个视频请求过去,见倪澈一脸茫然才想起来解释,“哦,就是昨晚你们救的那个女的,想跟你说声谢谢。”
    视频接通,倪澈看见自己在小屏上的模样实在不怎么好,但人家已经接进来了,也不好拒绝。
    “倪大夫,本来我和我媳妇是想过去看看你,当面说谢谢的,童大夫说你怕肺炎传染不让我们去,就只能这样表示一下了,你们的大恩大德我俩这辈子都忘不了。”那男的说着就对着镜头认认真真地鞠了个大躬,五指并拢贴着裤缝儿,脑袋都快磕到脚背上了。
    “不用谢,以后你们都会好好的,好好过日子吧。”倪澈示意童潜自己不想多说,童潜就接了过去应付一番。
    “还有个事儿,”外放里那男人的声音传过来,“那个警察同志你们知道怎么联系吗?我们也想好好谢谢人家。”
    倪澈赶紧对童潜摇了摇头,童潜会意地敷衍过去。
    “快吃东西,不然就凉了。”童潜看得出来她心情突然低落了,心想肯定是因为那个“前前男友”。他从便利袋里拿出一只纸杯蛋糕,“倪澈,今天是我生日。”
    “啊?”倪澈咬着煎饼瞪大眼睛,“那你怎么没跟朋友去庆祝?”
    “在这儿庆祝不也是一样的么?他指了指那个肩负重任的迷你蛋糕。”
    “哪有在病房里庆祝生日的,不吉利,你快回去吧,我头晕,等会吃完了就接着睡。”
    “怎么还晕?”童潜抬手就探她额头,这回倪澈赶紧躲开了。
    “那你是白羊座?”好像的确挺率直的。
    “对,你是哪天生日?”
    “我的生日四年才过一次,是不是很低碳环保?”倪澈想起,当年井澄的生日也是2月29日,让她觉得他俩像是命定的缘分。呵,不过他那个是假身份,这世上哪有那么多的巧合,自己真是太傻了。
    “那你可以过农历,这样不就每年都有生日了?”童潜将蛋糕撕开,分给倪澈一半,另一半一口塞进嘴里,“你是双鱼,敏感,爱幻想,忠于爱情。”
    说出后四个字,他有点儿后悔,又忍不住接着问,“倪澈,如果你很喜欢一个人,但是对方不喜欢你,你会怎么办?”
    倪澈咬着蛋糕笑笑说,“那就用枪指着他,逼他必须喜欢我。”
    童潜脸上的表情一僵,随即无奈地笑了笑,“真会开玩笑。”
    谁跟你开玩笑了。
    倪澈抬手从他白大褂的口袋里抽出一沓便利贴,放在小桌上一张张撕开,然后开始慢慢折起来。
    童潜坐在旁边看着,“你要折什么?手还没好,别弄了。”
    她折得的确很吃力,有时一个动作要重复好几次才能成功,但慢慢地将各个部位组合在一起,渐渐还真攒出了一只呆萌呆萌的小猪来。
    倪澈将小猪摆在童潜面前,“送你的生日礼物。”
    “这,还真挺像的,谢谢——”童潜小心地把小猪放在手心里看,“我要是属猪就好了,你跟谁学的?”
    “跟我大哥学的,我小时候不开心他就会折小猪哄我,每次都是小猪,他不会别的,我也不会。”
    童潜的视线落到倪澈脸上,“你有哥哥?我有个姐姐,对我也特别好。你哥在国外吗,你病了怎么没告诉他?”
    “我大哥跟我爸妈在一起,他们走了很久了。”
    不知是不是因为生病时情感也会跟着脆弱,或者又是当时的气氛恰好有些煽情,倪澈蜷起腿双臂交叠伏在膝盖上,将脸埋进臂弯里。
    童潜突然像是做错事情的小孩,手足无措,想安慰倪澈又不知如何开口。他心里一阵阵酸疼,她怎么这么惨呢,亲人都不在了,爱上个男人又不爱她,病得这么厉害身边也没个亲人照顾。
    “倪澈,你放心,以后我会保护你的。”小伙子头脑一热,突然蹦出来个重誓来。
    倪澈将脸在袖子上蹭了蹭,抬起头来,挤出个笑,“少来了。童潜,祝你生日快乐,永远都能这么单纯、善良,愿你出走半生,归来仍是少年。”她借鉴了一句流行名言。
    童潜却觉得鼻子一酸,也跟着笑出来,“你还是变着法地说我幼稚。”
    只有幼稚的人才会那么容易相信誓言,轻言“以后”。除非一个人很快就要死去,否则“以后”便是太长的时间,太多的不确定,久到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会变成什么模样,走上哪条道路。
    ***
    三天后,倪澈出了院,又回家休养了两天便开始上班了。
    房东陈老太详细跟她说了当天景澄上门找人的事儿,话里话外都是试探,以为倪澈惹了什么官司。倪澈解释了半天才勉强消除老人家的疑虑,心想估计今后免费的馅饼应该是没有了。
    苏梅英因为想跳楼轻生受了点儿惊吓,又吹了风,前段时间有些感冒,导致换肾手术延期。
    倪澈回来上班没多久,就被主任告知,说苏家人想请她给这台手术做麻醉,大概觉得她是苏梅英的救命恩人,拿她当个高照的福星来用。
    倪澈觉得没什么,便应下来。
    自从受伤那晚景澄送她回家,盯着她吃了一顿饭之后,倪澈就再也没有见过景澄。
    这会儿她才明白,原以为回到这座城市就会看到一直守在这里的那个人,根本不是她想象的那样接近,她甚至连他的一个电话都没有。
    彼此间有如两个世界一般泾渭分明的距离感又慢慢横亘在她心里,堵得人透不过气来。
    苏梅英夫妇手术的那天,像是个肾内科的大日子,连媒体都来了人跟踪报道。
    想来也是,如今这世上患难真情实在太过稀缺,大家都在计较对方给得不够多,遇到个追着赶着付出的,要么被人当成傻瓜嘲笑,要么被舆论拿去消费。
    倪澈把自己里里外外遮了个严实,早早就戴上了帽子口罩,好在手术室内是禁止拍摄的,工作开始之后她反而松了口气。
    两组人马,两边的手术同时进行,因为备受关注所以气氛多少有些凝重,连手术室开心果盛十二都显得低调奢华有内涵了。只暗戳戳地凹了几个骚气的造型来活跃气氛,把不得不说的话改成了美声男低音。
    倪澈熟练地做好苏梅英这边的全麻,鲜活的肾脏从丈夫的身体里取出来,经过处理,随即被移植到妻子的体内。经过全体医护五个小时的奋战,手术圆满成功。
    倪澈大病初愈,体力还有些跟不上,一台手术下来,无菌服的后背都被虚汗浸透了。整个过程她非常尽力,觉得这是她和景澄两个人一同挽救的一条生命,她非常希望这个向死而生的女孩能够带着丈夫深深的爱好好活下去。
    却没想到一周后,倪澈值班的一个晚上,突发变故。
    苏梅英虽然没有表现出明显的排异反应,但术后出现了肾移植患者常见的肺部感染,起初并不严重,那晚却突然出现了高烧昏迷以及肺水肿等一系列重症反应。
    主治医生在前一天已经停掉了免疫抑制剂,这会儿被匆忙叫回来,显得相当束手无策,直接签出了一纸病危通知。
    包括倪澈在内的五位医生参与了历时四个小时的抢救,仍然回天乏术,苏梅英在凌晨五点二十七分,太阳探出第一缕晨曦的时候,被宣告死亡。
    第二天童潜来上班的时候才听说了这个噩耗,他见倪澈的背包还在座位上,等了好一会儿却不见她人,登时觉得情况不太对。
    他来来回回地到处找倪澈,最后在苏梅英当初打算跳楼的那个步梯间发现了她。倪澈整个人蜷缩在墙角的暗影里,躲开了所有阳光。
    “已经尽力了,倪澈,生老病死都是正常的生命过程,你当医生不应该没有心理准备。”童潜尽量放轻声音。
    倪澈摇摇头,“我不是看不得有人死,而是看不得爱她的人那么难过……这世上没人疼没人爱的人死乞白赖地活了过来,被人牵肠挂肚的却撒手走了,是不是很讽刺?”
    她想起那天劝苏梅英要为爱她的人好好活下去,苏梅英听话了,还特别信任她,愿意将自己的生死托付给他们,他们却让她失望了,给了她她最不想要的那个结局,让那个心碎的丈夫失去一个肾也失去了爱人。
    “倪澈,你想说谁没人疼没人爱?你吗?!”童潜紧紧抓住她的胳膊,“你在这等我!”
    几分钟之后,童潜去而复返,举着手机上一张图片给她看。
    那是一张从病历中拍下来的紧急联系人,滕青的病历,她填的是景澄的手机号,“你打给他,跟他当面说清楚不就行了?喜欢一个人有那么复杂吗,爱就在一起,不爱就分开,你这样一天天折磨自己又是何苦呢?如果你喜欢的人不喜欢你,你就用枪逼着他喜欢你,不是你说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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