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叔父其人,跟郭公公走的近。
    见到周英虎怎么说,文无忧想了一路子。
    周家门外问声,周英虎还不在家,文无忧失望之色溢于言表,她下一次再出来,只怕已是见到让人哄了又哄的云浩然之时。
    她握着车帘的手指节发了白。
    明三爷瞄瞄,对一个小厮点一点头,小厮快马而去。半个时辰以后,周英虎和他一起回来。周英虎满面堆笑:“三爷,你寻我说话?”
    明三爷对自己的车里扫一眼,又扫一眼这是大门外。
    周英虎会意,请他们进去,赶车的明三爷坐在车辕上不下来,用帽子又遮住脸。文无忧和周英虎来到最近的房间里。
    “……叔父,就是这样退了亲。请您帮个忙,我只想知道浩然哥哥对这事怎么看。能不能,请您去对他说一声,但是不让别的人知道。等我爹爹回来,重重谢您。”
    少女苦苦的想留住旧亲事,神色里是满满的不甘,她不想任人左右。
    “嘘,噤声!”
    周英虎的反应比文无忧还要激烈,说过这话以后,这是他自己家,他却蹑手蹑脚的绕到门后,往外听了听,又看了看,无声无息回到文无忧身前,压低了嗓音。
    “我服你父亲,所以我对你说实话,有些话我不能对你说,但你听叔父一句,整个京里,除去万安长公府,对你都不是安全地方!”
    他掏出一把银票:“你一定要钱用,拿去。”
    文无忧没推开,收下这把钱,带着更多对这赐婚的震惊回了明家。
    出府一圈,收获的除去震惊,还是震惊。
    能在周家让主人周英虎不敢大声说话的人,会是谁呢?只能是名叫奸细的那种。
    是谁在监视这绰号叫“金算盘”的户部官员,答案也呼之欲出。
    他投靠的是谁,自然就是谁。
    文无忧不得不相信周英虎的话,自己在明家最安全。但出了什么事情让她忽然不安全,她猜不出来。十一岁的姑娘再聪明,也得有米才有炊。在不知道郭村意图时,她能想到的有限。
    回去以后,万安长公主让人叫了她去,指给她四个一等丫头为陪伴,二等丫头和小丫头们也不少,上年纪的妈妈们都是府中的老人儿。
    住处本就在万安长公主的正房范围之内,小院门外人来人往不冷清。又添这些人,这下子更加的热闹起来。
    还介绍无忧认识长媳耿氏,次媳乔氏。用晚饭的时候,又见到长公子明道,和二公子明达。阖家以姑娘称呼无忧。
    第二天,万安长公主带着明逸和文无忧进宫,见了皇帝。皇帝赏了很多的东西下来。二夫人明达之妻乔氏听说,当天就肝气上冲,气病在床。
    ……
    “哎哟,哎哟,”乔氏一双弯弯眉毛紧在一起,握着水红帕子的手按着胁下,低低的呻吟着。
    床前坐着她的陪嫁。
    乔氏的父亲是太常寺少卿,本朝正四品的官儿。太常寺专司礼乐,有礼部以后职能削弱,不算实权官署。
    乔氏嫁给万安长公主的第二个儿子昌邑侯明达,虽说长公主府的亲事多是下娶,但这两家结亲,当初也出人意料。
    乔家欣然这门亲事,给乔氏四个姣好女子,四个婆子当陪房,在乔家出嫁的女儿中间,算最好的一种。
    乔氏病了,守着她的这两个,一个是自小的奶娘,一个是乔氏在闺中时的心腹。
    乔氏可以尽吐肺腑之言,虽然有些烂肺黑腑。
    “我看不出三房里比我强在哪里,一样是媳妇,我已是媳妇,她不过是个准媳妇,对她可比对我好太多。”
    乔氏泪眼汪汪遮不住一抹凶厉。
    她的陪嫁,说话不会向着别人。奶娘叹息:“是啊,我的姑娘,瞧我,又说错了,我的二夫人,对您可差的不是十里八里。给的四个一等丫头,叫青叶秋香、轻红素兰,家里谁不知道,是长公主一手调教出来。大夫人还想要呢,我都打听到,但是长公主不肯给。这倒好,一古脑儿全给了三房。这明着是给文姑娘,其实呢,还不是给三爷。”
    乔氏曾想讨要青叶给明达,她在纳妾上面,只要这妾听她的,她倒不禁止明达收用。但话只说了一句,万安长公主就打断不再听。
    结合今天的事情想想,乔氏的胁下就更痛。她又叫起来:“哎哟,二爷怎么还不回来?我病了,这难道不是大事儿。”
    这一嗓子动静大,门外听得到。有个丫头进来:“回二夫人,二爷一早出了京,说昨天才回来呢。”
    乔氏更惊天动地:“回了母亲没有,我痛的厉害。”
    丫头陪笑:“长公主说交给大夫人料理,她在陪新到的文姑娘说话呢。”
    乔氏本来不是真痛的狠,听过这话,一波疼痛席卷全身,她的呼痛声这回如假包换。
    陪嫁的丫头骂着守着的丫头不中用,去了两个往万安长公主的院门上:“我家夫人疼的快不行了,”
    长公主的人在家里都不是一般的底气,守门的婆子张口就骂:“作死吗?红口白牙咒二夫人。等我回管事的,拿大板子打你。”
    陪嫁的丫头忍气吞声:“是真的疼,让我们回长公主吧。”
    守门婆子脸一拉:“长公主不得闲儿,家里的事情都交给大夫人,有往这里胡缠的,赶紧去找大夫人。真是奇怪,刚才就说疼,大夫人不可能没请太医,这太医还不来,他是越来越有架子。”
    陪嫁的丫头气的,要恳求的话把自己噎住。这就说不出来,只能再去见大夫人耿氏。却见到后院里走出几个人。
    万安长公主家常是沙绿色宫缎衣裳,她肌肤白净,暗色下面容熠熠微光,看上去气色极好。后面跟个姑娘,半垂面容听长公主说话。鹅黄色宫缎衣裳,豆绿盘金的裙子也有光泽。
    她们走在花丛中,只能是赏花草。
    乔氏陪嫁的丫头怔怔着没了言语,都是媳妇,一个每天问安不少,病在床上起不来无人过问。这一个刚进府,只听说是钦天监算出来的,就住到长公主正房院里,由长公主亲手带着。
    这心偏的,还往哪儿说理去?
    那钦天监是瞎了眼的,却不往二夫人身上算。
    边走,两个人边骂,见到耿氏后,耿氏随口问道:“可回过母亲?”陪嫁的丫头滴下泪:“公主陪新进府的姑娘呢,没空儿听。”
    耿氏眉头不改,说声知道了,去个人又催太医快来。她管着家,可以推托没功夫前往探视,让乔氏的陪嫁依然回去:“好好守着病人,我打发人再请二弟回来。”
    等陪嫁的丫头离开,耿氏这才恼了:“下作人就出来下作奴才!竟然往我的面前挑拨来了。这丫头说话能的,母亲是陪进府的姑娘而不看顾乔氏的人吗?”
    跟耿氏的这会儿是她的人,耿氏才骂出来,有一个婆子出列笑道:“二夫人不是好进府的,先存个低了别人的心,成天掂量着比高低,这是她自卑上出来。”
    “她不自卑谁自卑?难道是我自卑,我又不是那媒婆没登门,先把外面男人帕子握到手里的人。难道是新进府的文姑娘自卑?她可是钦天监算出来的。”
    耿氏咬着银牙,把乔氏的底揭了一个干净。母亲眼里没有你?当然没有你。出身尊贵的婆母长公主,一直以乔氏这个儿媳为玷污,她成天跟人比自卑,倒把这个忘记?
    又一个婆子出来:“正要回大夫人,家里已经起闲话,说新进府的文姑娘不是钦天监算出来,是三爷相中,拆了她的亲事。”
    “谁敢这么放肆!郭村求的赐婚圣旨还在三弟之前呢!要说拆亲事,南关侯世子才是原因。怎么能说到三弟头上。”耿氏翻了脸:“是谁?带他来见我,看我收拾他。”
    婆子对外指指,乔氏的两个陪嫁丫头还没有走远。
    耿氏面如严霜,对乔氏的旧仇打开闸门,泄洪般的出了来:“又是她!从她进家,就没有消停过。她就不想想,她能进这个家门,是二弟在母亲面前苦求好几天,膝盖都跪肿,母亲才松了口。但有一条,不许乔氏管家事。能进来就不错了。你们是我房里的人,都知道的,大爷为二弟这亲事不尊重,是我苦劝着,直到成亲那天才理他。她倒好,一进门就想寻我的不是,幸好我机警,而母亲不待见她,不然早把我从中馈上拉下来。这又寻上文姑娘了?诸葛亮也不过这心智吧,竟然不怕累的慌。是了,依我看,她这病又是假的,又是装模作样表白下她是这个家里的人,她病了,都得侍候着她。”
    “公主想来看穿,才不理她。”婆子们纷纷贬低。
    耿氏愈发冷笑:“那就又只寻我的不是,太医一会儿没到,三催四催,我成了专门侍候她的人。这太医又不是专门给她看病的官儿,我也不能让他接圣旨般的快。”
    有个管事的要进来,厅外的丫头咳上一声,耿氏丢下这件,等管事的回过话,打发人催太医,又往城外寻二爷明达。城外的事情,一时半会儿的是回不来。
    文无忧不知道为了她,这个家里居然病倒人,她一面听着长公主说花草,一面想着心事。
    浩然哥哥几时进京?
    明三爷会兑现诺言吗?
    为了挽回亲事,文无忧已尽力。
    ……
    云家正在翻天覆地之中。
    云刘氏抱着门不松手,把头往门上撞:“我不活了,你去见她还说什么?她已让长公主家里定走,人家早就暗通款曲…。”
    刚说到这里,几个长辈一起呵斥:“别造谣言!”
    云浩然灰心的只想滴泪,但胸口有如一块大石压着,又哭不出来。
    昨天见过宇文靖,云浩然当时就想回京。但他不是宇文靖,城门关后还有法子进京。等他做个最简单的收拾,也落后宇文靖半程,已进不了京。
    他就一早赶回,没有想到这事情是真的。昨天一直不敢相信来着,虽然是宇文靖亲口。他不信母亲会背着自己退亲,母亲?她素来怕父亲,她不敢这样才对。
    却没有想到一进家门,不顾他心急如焚,几个老太爷一定要和他说话,老太爷们都快急疯:“浩然呐,宇文家,明家,都惹不起。明三爷手里还有一份具结。这可怎么办,咱们不能把别人的嘴堵上。今儿是第三天,京里的闲话已经起来。你的叔伯们什么事也做不了,都往街头巷尾堵闲话去了,这得堵到什么时候……”
    和闲话做征战的人,想有成效,除非绝对压制。比如一城之主管辖本城,一族之长约束本族。这是京城,绝对压制的只有皇权。云家没有约束的能耐,又怕明三爷手中的具结。
    “退亲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情?”云浩然赤了眼眶:“谁去的!”
    “是你母亲,和你大伯母。我们都不知道,我们要是知道,怎么也不能让她们出家门。你好好的一门亲事,你岳父可是刑部尚书,在京里想抓谁就抓谁,又威风又气派,唉……浩然你去哪儿,咱们祖孙还没商议完…。”
    云浩然愤然对着自己住处走去。
    还没有到,房里尖叫声起:“二太太,你不能寻死啊,”
    云浩然飞身进去,见到母亲踩着凳子,梁上挂着布条。扶她下来,一个不注意,她又去抱住门拿脑袋撞。
    “我要去看无忧!”
    “你去吧,你去我就死给你看。别丢人了,人家定了好亲事,比你好,你还见她做什么!”云刘氏不听严氏的,也不愿意儿子再见文无忧。
    她怕惹上长公主府出事,也认为文无忧会说自己一堆坏话。就算不再是一家人,也有可能挑唆母子关系。
    云浩然心痛的不能自己:“我不退亲,我不愿意退亲!父亲回来您怎么解释!”
    云刘氏尖叫:“让我死了吧,与其等你父亲回来杀了我,不如我现在就死,你别拦着我…。”
    云浩然放声一大哭:“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他有满腹的冤屈,他有满怀的怨恨,他有…。无忧是不是也一样的恨,一样的冤?
    很想现在就见到她,安慰她,对她说这事儿可能是做梦,是场噩梦。
    但是,半个钟点后,云浩然暂时的屈服于眼前。
    他不屈服也不行。
    顺天府来了两个衙役,把他的堂伯父堂叔抓走两个。云浩然看过具结,原因不用细究。
    老太爷们再一次到云祜房里,要求云祜休妻。严家的人昨天就来了好几个守在这里,大家争吵起来。
    云刘氏要寻死。
    老太爷们要怒骂。
    严家分一半的人和云浩然商议:“亲事已退,你们家休妻能换回你的亲事吗?倒不如你去见宇文天的姑娘,让她在明三爷面前美言几句,不然,凭一个具结,你云家可以是灭顶之灾。”
    家里乱成了一锅粥,不想活的,保家族的,龙卷风一样刮到云浩然脑海里,随后,就在那里刮了起来。
    云浩然什么也听不到,双手抱着脑袋茫然不知所措。
    自己是去见无忧呢,还是去见无忧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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