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乔家有多想掩饰,也难遮盖乔夫人受到凌辱的可能。这“可能”在她身上痕迹太重,表示出浓重的事实气息。
    那么问题来了,谁凌辱了她以后,又杀了她?
    经过数月的乱,日常没有滋补药物,没有粉脂香膏,这已是一个徐娘半老的妇人。谁看上她?看上以后不顾欢好情,又取了她的性命。
    乔大人茫然望向来的路上,在那里曾经过无数乱军,其中的鞑靼人眼里,中原的半老妇人也美如花。
    不是乔大人一定把头上的绿帽子升级到当时称为“蛮夷”那里,是他手里有一件从乔夫人身上取下的半片碎布衣,不是中原之物。
    营地外,一早寻找时已搜查过,下半天的光景,也有按时巡逻,乔夫人一早没有在那里,上午不在那里,中午不在那里,下午出现了……是谁,“好心”地把她送回来。
    这个好心人有送回的手段,把乔夫人丢给乱党也有可能。
    乔大人喘着粗气冲到宇文靖的住处——草场上有地方,太师住的是房屋。
    “太师,太师!谁杀了我妻!”乔大人在门外跳脚高呼。
    宇文靖出来、邱宗盛出来、文天出来、顾氏也出来,乔大人怀疑的人都在这里,他嘶呼不止:“你,你们,你,你们,”反反复复重复着话,好似这样就能指认凶手。
    宇文靖面沉如水:“我们怎么样?”
    邱宗盛更直接:“你妻子污蔑我外孙的话,应验到她身上,你尝到这滋味了不是?”
    乔大人喘气声更重,文天不屑一顾:“有话快说,我们还有要事商议。”
    “你们会不得好死!”乔大人怒气翻涌中,把这句话当着宇文靖还是骂了出来。
    话音刚落,他眼前一黑,肚子剧痛,天旋地转中,整个人翻转到半空。一会儿头下脚上,一会儿头上脚下恢复正常,好几回以后,耳边还有风声呼呼,乔大人明白过来,他是让人踢到半空中翻着跟斗。
    “通!”
    落了地,摔的五内似乎全散,人再次凌空而起,肚子上又是一痛,再次头上、头下的闹起来,直到“通”地一声,又摔到地上。
    乔大人是个文官,这样折腾两回已爬不起来,死鱼般的瘫在地上似乎已不能进气,追着父亲脚踪的乔大姑奶奶尖叫出声:“你们太欺负人了!”
    乔大人没看到自己完成什么高空险举动,乔大姑奶奶看得一清二楚。她的父亲骂过人以后,太师身后冲出一个男子,把她的父亲踢到半空。刚落下来,文尚书后面冲出来一个男子,接着把她的父亲踢到半空中。
    老庄和老张抱着手臂,犹在欣赏他们的佳作,死鱼一样不能动弹的乔大人。
    面对又出来的骂声,顾氏回了话:“亏你还知道什么叫欺负人!你们不想着欺负人,想来也不会落到死人的地步。”
    乔大姑奶奶倒吸一口凉气,生出怨毒,好一会儿才从震惊中走出,质问道:“你敢承认?”
    “承认什么!承认头上三尺有神明,诽谤我女儿的人所以落到自己乱说的地步?”顾氏横眉怒目,闻名于营地的杀气在这怒目里,不经意间就摆了出来。
    尽管看上去还是俏丽如平时,但乔大姑奶奶已让惊慑。她甚至扶父亲也不敢,在顾氏的瞪视之下退一步,又退一步,泪水滴出那一刻,是承受力已到最低,拔腿扭身,有鬼追着似的逃开来。
    周围的人窃窃私语之中,文天对妻子微笑:“夫人不要与这等人一般见识,咱们还是说话去吧。”
    虽有仇,却因儿女们成亲,称得上一家人的这几位,大摇大摆的重回房中。
    ……
    “砰!”
    齐大人摔了茶碗。
    齐夫人挺痛心:“这还是江南带出来的器具,摔了上哪儿还能买?这世道唉,”
    乔大姑奶奶气的眼前一黑,她的父亲让打,她的“母亲”让杀,虽然她当填房乔夫人还是丫头,但也有个乔夫人名头。婆婆这话,她的父母竟然不如家里的一个茶碗。
    但她不敢和齐夫人理论,只继续哭道:“请公公拿主张,咱们是勤王来的,不是受气来的。今儿能杀一个,明儿就能杀两个。”
    齐大人沉吟多时,出来见凌朝。
    他带来的江南人马在凌朝手中,营地巡逻也归凌朝负责。齐大人想着交出人马,难道没点儿脸面吗?而营地巡逻之下死了那丫头亲家母,凌统领难道没芥蒂?
    “凌大人,这也太离谱。治安归你管,当众就打人,眼里还有你吗?再说眼里真的没有你,一个大活人无声无息弄出营地,又无声无息的送回一个死人,您得好好管管。”
    凌朝负责巡逻,对来投的官员们底细在可能情况下,了然于心。这位齐大人,多年的外官任,直升到布政使,一省的大员。
    再升只能回京,任主要衙门的上官。
    回京哪是容易的,外省的大员也自有风光地方,他就一直呆着,熟悉的也只是外省官场,对京里一窍不通。
    比如凌统领软也不吃,硬也不吃。拿“归你管”,鼓动不出凌朝争强好胜的戾气。说“大活人无声无息出营地”,也激不出凌朝的羞耻心。
    回的冷冷淡淡:“齐大人这话说的好,我收到回话,让人正查令亲家的死因。”
    齐大人面上倒一红,谁愿与那丫头亲家母做一处谈起。
    “新收到的线索,令亲家确是大活人出营地。我正为难呢,这大活人出去可就难查了。说不好,她走亲戚出了营地,”
    齐大人咀嚼下话意,心想这都什么鬼扯:“她是京里人,在这里走什么亲戚。”
    凌朝耸耸肩头:“我就是京里人,又一直负责京中治安,各府中多多少少明白些。令亲家并不是京中生京中长大,原是您府上少夫人生母的丫头,”
    齐大人紫涨面庞,暗悔自己把这一点忘记。原乔夫人是京里人,她的丫头却不一定是。
    “令亲家原是人牙子发卖进京,她的原籍是哪儿,我倒没查过。因此这里是不是有她亲戚,又或者同来的百姓们中有她的亲戚,他们夜半私会去了……”
    齐大人张口结舌,吃吃道:“统领,这是准备往男女奸骗的案子上结?”
    凌朝满面惋惜:“我也不想这样结,让人再去查。但可说不好与劫财劫色有关,这乱世唉,出来什么我也不奇怪。”
    劫色这两个字,如同一闷棍,把齐大人从凌朝面前打退。他闷闷走着,脑袋上隐约笼罩一团乌云。
    亲家母让“劫色”,这话传出去,齐家也跟着让人嘲笑。要真的这样结案,家里的名声可怎么办?
    正寻思着,迎面有人叫上一声:“恩师大人哪里去?”认一认,是他在任上当秋闱主考官时,当地取中的一个举子,后来中了殿试,如今是个小官员。
    齐大人烦恼中,本不想和他多说,支吾道:“亲家府上出了事,刚拜谒过凌统领,”
    “哎,”那人摆手:“我正要去见老师,正要提醒您不要去见凌统领,”
    齐大人眸光一闪:“这话里有话?”
    “老师您都多少年外官任上?您不知道京里的行情。这凌统领,您是拉拢不能,他和文尚书是多年知己。”
    齐大人打个激灵:“我已听说文尚书原名宇文天,我虽外官任,也听说过凌统领对太师也早不满。”
    小官员唉声叹气:“这京里的弯弯绕儿,不在京里呆着难明白。您听我说,凌统领是对太师不满,但他和宇文天好啊。原京里十大名公子,宇文天排第一,凌统领才只排第八。凌统领服他。”
    “十大名公子不是早就不提起,”齐大人竭力的想着,这是哪一年的事情。
    小官员压低嗓音:“可十几年过去,京里再没有人敢评名公子,内幕是我无意中得知,不然我也打听不来。”
    他扳着手指:“一位荣王殿下,一个周英虎大人,一个凌大人,都是十公子中人,他们不让别人评。”
    齐大人耸然动容:“怎么?周英虎也和宇文天好?他对宇文太师的恨也是假的不成。”
    “假,倒未必。不过您想借亲家死这事扳倒文尚书,您还是算了吧,首先凌统领这里您就走不通。”
    齐大人回住处面色阴沉。他还想联络周英虎,借着乱世扳倒宇文靖,如今筹划遭到重重一击,周英虎却原来也是十公子中人?
    不是齐大人不记得这等大事,名公子当年名动的只是京都,传到外省时日子长久,以讹传讹的话都出来,外省的人不明白的也多。又十几年过去,与齐大人升官无益,发财无益,他忘记也有可能。
    齐大人烦心不已。
    ……
    “我要说的都说完了,明天岳父和夫人、我要上路,我没功夫对六伯说一遍,再对岳父说一遍,只能请你们坐一起听。”
    文天摊开手:“六伯有什么要交待,岳父有话,夫人有话,能一处说的,也一处说吧,大家还可以商议。”
    宇文靖道:“这么说,吴书舟对无忧动了真情意,”
    后半句还没有出来,邱宗盛和顾氏异口同声驳斥:“这不是你劝降的缘由!”
    “别拿无忧弄机巧!”
    宇文靖神色一滞,把脸紧紧绷起:“我又没打算这样说。”
    “说我也不答应。”邱宗盛冰川般寒冷。
    宇文靖就只说了记得找找宇文永华等人,说不好还能中用。而不见得中用,自家子弟也得找找。
    邱宗盛、顾氏和文天分了线路图,邱宗盛、顾氏还是从留芳园往南下的路找起。虽乔夫人说的那地名,文天能确定女儿通过时没有乱兵,也打算直奔那一处。
    明逸和他们同一天离开,因乔夫人的一通胡说,文天夫妻的路径都与无忧经过的地方有关,是往东,到京都附近,再往南。走吴书舟说过的无忧南下之路。三爷从西北方直接往南,成了最有可能遇上文无忧的人,因文无忧和凌甫走的这方向,他们往西往北,而北上。
    也许,这是命中注定,既成夫妻,理当最早相遇。
    …。
    雪飘北境,霜冻冰寒。
    太上皇、皇帝三殿下、万安长公主、宇文靖、明道明达、凌朝送出营地。还有一个小小的人儿,肮脏的小脸,戚戚的小面容,一双小手捧着个果核,嗣哥儿也来送行。
    “要姐姐,”
    可怜兮兮的只这一句话。
    明逸心里难过,蹲下身子柔声道:“三表哥一定把姐姐找回来,你呢,把这果核丢了吧。”
    小身子侧开,小面容上现出固执:“不!”嗣哥儿拧着小眉头:“姐姐给的,陪嗣哥儿。”
    文天夫妻回来的日子不多,这会儿才注意到这个小小孩子,顾氏是个女人,想想他应是乱中走丢家人,那就和自己一样。
    虽然文无忧比嗣哥儿年长的多,但在当父母的心里,嗣哥儿此时之孤单,应是娇女流落在外之孤单。
    顾氏也问他:“这果子只余下核,不能吃了,丢了,把手揣袖子里,看你已冻得冰凉。”
    嗣哥儿往后倒退,小脸儿上警惕万分,把个果核抱得紧紧的还不算,小身子往前微含,他居然知道这样护果子更有力些。
    “姐姐给,不丢!”
    万安长公主叹气:“亲家,这是玉成郡主的弟弟,郡主和我儿媳应在一起。”
    文天夫妻这就明白。
    万安长公主已解释过,无忧是怎么丢的,和郡主一起钻地道离开京都。
    此时没有怪郡主的功夫,文天夫妻还是安慰嗣哥儿:“放心,给你寻回姐姐。”
    嗣哥儿点一点头,伸出小舌头,在果核上舔了一口。他舔的小心翼翼,爱惜无比,人人看得出来,他偏又嘟囔一句:“小口吃,大口就吃没有。”
    万安长公主鼻子一酸:“离京以后,怎么也哄不好他,给他果子,说是玉成留下。他要一声玉成,吃上一口,第二天给他新的不行,一定是个半残的,跟他头天吃的差不多,他才认定是玉成给的那个。吃到今天,只有这核,他不肯丢。”
    顾氏愈发怜惜:“哎呀,这核抱着多冰手,也不好吃了。天寒,闹肚子可怎么好。”
    文天也心疼这孩子一片单纯姐弟情,他虽没因此想到和宇文缃、宇文永杰的旧时光,但很愿意帮忙解开。
    “你叫什么?嗣哥儿是不是,你心里有姐姐很好,但冰到自己,姐姐会喜欢吗?”
    嗣哥儿大眼睛里蓄满泪:“不喜欢,不给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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