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墨蓝,月金黄。
    山巅的天机禅院,此时竟也有一股磅礴壮阔的气势。千佛殿不远处便是一座高高的佛塔,先前与他交手那僧人便凌立于佛塔之顶。
    僧衣一袭,迎风吹卷,如玉皎白!
    许是那坠落的雪沫太密,许是他伤重已不自知,又许是相隔的距离实在太过遥远,这一刻沈独的视线竟是模糊的。
    他看不清那僧人的面目。
    就连那挺拔雪白的轮廓,都是隐约的。
    长夜里,暗天下,白月里,飞雪中,只有这一道身影,只有这一抹雪白,不似站在那佛塔的顶端,而似站在所见者心底触不可及的幻梦中……
    目光清澈渺远,横越虚空。
    沈独隐约能感觉得到,他看见了自己,也注视着自己,可这目光中到底含着怎样的深意,却也仿佛一场幻梦般,在这无边的夜色与月色里模糊。
    烦恼忘了。
    忧愁忘了。
    生死的危机也忘了。
    浮现在他脑海中的,竟然是昔日在竹舍中读过的经文里的一句话,八个字……
    银碗盛雪,明月藏鹭。
    说的,不就是这和尚吗?
    惊为天人呵。
    于是,那么一声复杂的呢喃咏叹,也忽随着那一道幻梦似的雪白身影,远了,模糊在了风里。
    “善哉……”
    ……
    塔顶上,只余那僧人立着。
    清隽的面容平静如许,看不见半分怒意与恼意,脖颈间那一串挂珠已断,左手却依旧握着那持珠十八。
    塔下有担忧的声音响起:“善哉师兄,你没事吧?”
    他不答。
    仿佛根本没有听到那声音,只远远注视着山下那闯入者方才消失的方向,入了禅定一般,目光深远而幽寂。
    清风振衣,慈悲不改。
    山岚卷起他衣袖,浅淡的白旃檀香息散入冰冷的空气,变得幽微而隐约……
    第19章 发作
    其实沈独以为自己会死。
    只要他一个不小心,没控制好自己的身形,或者在体内那一股来袭的剧痛中失去神志,要么从这半空中跌下高高的不空山,摔个粉身碎骨;要么经脉中劲力逆行,摧毁他好不容易恢复的七成功力,直接被追来的天机禅院僧人抓住。
    可兴许是祸害遗千年吧……
    他死不了。
    剧痛固然侵袭了他的神志,让他恨不能一刀给自己一个了断,可竟没有使他昏迷,反而使他越发地清醒。
    脑子里的计谋,亦层出不穷。
    妖魔道上尽是妖邪诡诈之辈,他能成为妖魔道的道主,除却这一身绝高的武功之外,自也不是一无是处。
    他不虚伪,但很诡诈。
    人从这高处一掠而下,瞬间便辨明了自己此刻的方向。
    在这不空山范围内二十余日,除却一开始伤重实在无法走动那几天,他可都没有闲着。加之前后跟踪了这和尚两回,对天机禅院上下的地形,他也算心里有数。
    如今伤势在身,六合神诀更隐隐给他不祥之兆。
    不管是从哪个角度想,他都不可能有能力从这许多人的追击中突围而出,更不用说,此刻埋伏在不空山周围等他出来,要取他性命的人,不知道有多少!
    一旦出去,必死无疑!
    沈独太了解这江湖的凶险了。
    那么多的人想要他的命。
    外面等着他的,不会是妖魔道上忠心耿耿的属下,只会是无数熟悉或陌生的人举起的屠刀!
    他不能出去。
    脑海中这念头一闪,他身形一转,竟是毫不犹豫朝着西南方向奔逃。若是那僧人在此,只怕立刻就会发现,这方向与那竹舍所在的方向截然相反。
    看上去,就好像是他要逃出不空山一样。
    背后的追兵,被他甩得远远的。
    可心机深沉的沈独,偏偏在一路上留下了深深浅浅踉跄的脚印,看上去就是一个人在伤重之中,来不及遮掩所留下的。
    没有人能想到,都这种时候了,他还有心伪装自己的行踪。
    就这么一气奔出去十多里地,到了那荒山野岭草木繁盛之地,才一下停了脚步,运起自己仅存的那一口劲力,施展出那超绝的轻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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