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独在窗前站了很久,一如多年以前在间天崖绝道上等着崖上的明月慢慢爬上岩壁一样,清冷而安静。
    只是这一夜终究太暗。
    而且并不安静。
    约莫丑正,长街另一头竟然有清脆的马蹄声传来,由远而近,听着竟然是有七八匹。
    很快马蹄声近。
    这一行人竟是无巧不巧从沈独窗下经过,于是被他看了个清楚。
    七匹马,每一匹都是上佳的千里驹!
    三骑在左,三骑在右,皆靠后;最中间的竟是一匹毛色纯黑的好马,马上坐一名身躯昂藏的男子,身穿一身玄黑劲装,银冠束发,五官极佳,眉目间却隐约几分狂放气。
    策马扬鞭时衣袂飞起,露出一角银线弯月标记。
    天水盟?
    因这势力在蜀中,与妖魔道相隔甚远,向来没什么冲突,所以沈独是没见过江湖上这支势力的人的。
    可每个派别是什么徽记,他却一清二楚。
    这个地方,这个时辰,这样的一批人……
    下面过去的这人是什么身份,几乎不用深想都知道:除天水盟那一位少盟主池饮外,该不作第二人想。
    只不过,他们入城的时间,未免也太晚了一些。
    沈独的武学修为在整个江湖上都能算进第一流的行列,凭下面几个人的本事,还发现不了站在楼上的他。
    所以这一行人一路奔过,也未回头。
    待人从这街道上离开了之后,夜里的冷风才将那一股隐隐的血腥气,送到了他的窗前。
    ——天水盟这几个人,竟是在外面杀过了人、沾了血,才进的城。
    手指轻轻一抬,搭在了窗沿上,沈独的神情忽然变得莫测了几分。他暗中琢磨着天水盟途中到底遇到了什么,又不知为什么想到了顾昭的身上。
    凭直觉,他觉得此事与顾昭脱不开干系。
    只是如今顾昭也不在,即便他心里有些猜疑,也只能按在心中,无从求证。
    天水盟一行人走有了两刻多。
    沈独一直站在窗前没动。
    直到丑正三刻,这客栈二楼某一角的客房里传来了轻得几乎听不见的开门声,紧接着便是刻意压低的脚步声,翻上了楼,似是谁踩着楼顶的青瓦悄悄行过去了。
    薄而冷的唇,忽然就拉开了些许。
    昏沉沉、冷冰冰的夜,映照在他昏沉沉、冷冰冰的眸底,凝聚成了一种近乎于残忍的怜悯。
    他明明,已经给了崔红机会。
    “可你们,就这么想让我死吗……”
    第53章 无伤
    天亮了,城里热闹了起来, 外头响起了叩门声, 然后是裴无寂的嗓音:“该起来用饭了。”
    没喊“道主”, 毕竟出门在外。
    沈独后半夜根本没睡,闻声只将那披着的衣袍穿上,可要自己系腰间革带时, 又怎么都系不好。
    到底是从小被人伺候的。
    他莫名地笑了一声,眼光闪了闪,只向那门外喊道:“你进来。”
    外面站着的裴无寂明显是愣了一下,有些迟疑,因为在他话音落下后片刻,他才推门进来。
    沈独穿着那深紫的长袍, 只是袖口袍角都不很整齐。
    抬眸见他进来便将自己的双手展开了,自然地道:“凤箫不在,倒是让我穿衣都嫌累了, 劳动裴左使。”
    裴无寂年幼的时候, 乃是家中独子,也是娇生惯养出来的。只是在间天崖上, 昔日优渥的生活不再, 很多事情只能自己动手。
    所以这些年来,他会做很多事。
    包括练功习武,端茶递水,穿衣缝补,甚至烧饭做菜。
    在过去的很多时间里, 若有个什么事情,出门在外,总是他伺候着沈独的。
    沈独也曾戏言,没了他他可能会饿死在荒野。
    可这样的一句话,是他什么时候提到的?如今想起来,竟觉得没什么印象了。
    裴无寂压抑着心内忽然泛起的那一层层捉摸不定的情绪,无言地走了过去,为他整理衣袍。因刻苦习武而长了粗茧的指腹,从领口袖口那几道褶皱上抚过。最后自然地半蹲了下来,为他扣上腰间那一条绣着紫黑色暗纹的革带。
    这一刻,他像是拥着他。
    双手从他腰侧穿过,几乎将这个人环在自己的怀中。
    只是与以往任何一次一样,沈独是高高在上的,而他便半跪在他的面前,并不抬眸去看沈独此刻的神情。
    一应细节,很快打理妥当。
    裴无寂起身退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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