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什么呆?”何老拄着拐杖站在原地,转头望向她,“还去不去?”
    方晨雨恍然回过神来。她快步跟上何老,走出几步后又忍不住回头看了看何老刚才坐的那张长椅。那张长椅正好对着公交站,何老为什么一大早坐在那里?何老是不是……在等她?方晨雨亦步亦趋地跟在何老背后,盯着何老高高瘦瘦的背影好一会儿才开口喊:“何爷爷。”
    何老睨了方晨雨一眼。
    方晨雨说:“谢谢您。”何爷爷说话不好听,人还是很好很好的。
    何老没说话。他最讨厌这种软乎乎的小丫头。要不是这丫头因为他而知道赌石这事儿,他才不会管。何老和这一行打了那么久交道,一看方晨雨昨天的眼神就知道她动了心。
    赌石这行当连成年人都玩不转,更何况是这种小丫头片子。何老领着方晨雨往“玉石街”走,这里沿街卖的都是玉石之类的玩意儿,能把人看得眼花缭乱。方晨雨努力想感知手腕上的镯子有没有发烫,却发现镯子一点动静都没有。难道这些玉石全都不值钱?
    方晨雨百思不得其解,紧跟在何老在玉石街里穿行,来到一处市场一样的地方。这市场摆的不是鸡鸭鱼肉青菜蔬果,而是一堆一堆的石头,原石市场里人还不少,有的身形富态、衣着光鲜,有的面容平常、衣着普通,不过大部分人看向那些石头的目光都带着明显的热切,仿佛那些不是石头,而是金灿灿的钱!
    “这些就是缅甸运回来的毛料。”何老说,“那边石头便宜,这两年很多人去那边一车一车地买。明码竞价的那些你是玩不起的,我可以带你找找别的,看能不能捡漏。”
    方晨雨紧跟在何老背后,心情却有些紧张。她走进这赌石市场之后镯子还是没有动静,想要利用镯子的特殊之处来赌石恐怕是不可能的了。何老帮她挑的话,她敢赌吗?
    方晨雨一时间有些犹豫。她见何老在一处毛料摊子前停了下来,拿起一块乌溜溜的石头,不由蹲下问:“何爷爷,这石头要怎么看啊?”
    “选蒙头料的话,先看皮壳。”何老说,“首先看它是皮松还是皮紧,”何老放下手里的石头,拍拍旁边一块半人高的大石头,“你看,这就是皮松,表面粗糙又松软,还很厚,里头的东西水头不会太好。”
    方晨雨暗暗记在心里:“那皮紧又是什么意思?”
    何老拿起刚才挑中的石头,示意方晨雨拿到手里看看:“这是皮紧的,皮壳很细腻,瞧着挺薄,里头的东西水头好,漂亮。”
    方晨雨还是不太理解,不过她还是认真摸着两块石头,按照何老的话比较起来。
    何老继续说:“还有看质地,质地有粗皮、细皮和沙皮。你手上拿着的就是沙皮,是各个场口都有出产的乌沙皮。”何老指了指被摊主摆在正中间的几块黄色石头和白色石头,“那就是黄沙皮和白沙皮。”
    方晨雨点头。
    何老没再多说。这些都是最直浅的东西,再深,那就得下功夫去钻研了。比如他只要拿在手里掂量一会儿,就可以说出每块原石的场口。何老说:“你自己做决定要不要买,你要买我就给你挑几块。”
    方晨雨见何老神色平和,心情莫名也平静下来。她认真点了点头:“买!”她已经没有别的办法了,昨天刘老愿意花五千块请何老掌眼,说明何老的本领肯定非常了不得。
    何老再次压了压帽沿,在摊子上挑了三块大毛料、两块小毛料,对摊主说:“老板,买大的能送小的吗?”
    这话一听就外行,老板笑了:“这得看你买多大的了,你挑的这几块可不行。”刚才他就注意到这一老一小在那里嘀嘀咕咕,说的都是些皮毛知识,显然不是什么内行人。
    何老说:“那便宜点总行了吧,一块石头五十,我们把这五块全买了,两百五,老板你看行不行。”
    “到哪都没这个价的。”老板直摇头,“这样好了,这块大的五百,两个小的一百卖你们。”
    “行,那我们要两个小的。”何老转向方晨雨,“两百有吧?”
    方晨雨呆了下。还能这样讲价?方晨雨忙说:“有的。”她在书包里翻了一会儿,数了两百块给何老。两百块的话她还是输得起的!
    何老把钱给了摊主,示意方晨雨拿起他挑好的两块石头,准备领着方晨雨去解石。没想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就拨开周围的人群走了过来:“我说老何,昨天我请你给我掌眼你不愿意,今天居然自个儿偷偷过来了?你这就不地道了吧?”
    刘老在这边显然挺有名,他一开口就有不少人朝这边聚了过来。何老皱起眉头,虎着脸抓紧手里的拐杖。有的人似乎也认得何老,开口喊出一句话来:“点石成金何百万!”
    何百万?!
    这下聚拢过来的人更多了,都想一睹何百万的真容。刚才卖何老和方晨雨石头的那摊主也来劲了,叫了个伙计过来帮忙看石头,自个儿则凑到何老身边说:“何老您还装外行蒙我!您想要石头早说啊,我直接送您都行!您选料不让我们知道就算了,解石总给让我们见识见识吧?”
    方晨雨抓紧手里的石头,有点紧张地看向何老。何百万是何老的绰号吗?
    “别怕。”何老说。他领着方晨雨去了解石师父那边,和解石师父说了几句,亲自拿起工具帮方晨雨开石头。
    聚过来看热闹的人黑压压一片。这些人未必是真心觉得何老厉害,有的只是好奇,有的则是想看“何百万”栽跟头。方晨雨把书包抱在怀里,看向被所有人注视着何老。莫名地,方晨雨觉得何老看起来很孤独。
    何老把袖子撩了起来,手里拿着工具,动作如行云流水般自如。他的手指很长,手很稳,不一会儿,方晨雨就听到旁边有人说:“是糯种,看着普普通通,看大小可以做个手镯和几个坠子。”
    何老丝毫没受到周围议论声的影响,不一会儿就把毛料处理完了,糯种,带浅阳绿,杂质不多,也算是块不错的料子。
    “看来老何你也有失手的时候啊,这块料子顶多只能卖个一两千。”刘老是懂行的,在一旁给出评价。
    听刘老的话这似乎太少了,方晨雨的心却猛跳了两下,问刘老:“可以卖一两千吗?”要是一块能卖一两千的话,那就是赚了十倍!那么再努力凑凑,手术钱差不多就够了!方晨雨满眼欣喜地看向何老,眼底满含希冀。
    何老看了方晨雨一眼,目光重新回到手里的毛料上。他已经摘掉八角帽,露出帽底下藏着的银丝。这花白的颜色证明他一辈子已经经历过无数风霜。他眼神专注,再一次开始解石。何老轻轻一擦,出现的竟是一丝丝白色。
    这种白可不会太值钱。
    不少凑热闹的人摇头叹气,悄然散开了,觉得这何百万徒有虚名,实际上也不过如此!方晨雨没在意周围人的鄙夷,她的目光跟着何老的手在那块毛料上飞转,感觉看到了一个新奇的世界。
    出来了!
    当完整的料子出现在所有人眼前时,刘老最先惊呼出声:“一丝翠色映满绿!”
    所谓一丝翠色映满绿是指整块料子其实是白的,可水头好得很,里头的一丝丝绿在光的照映下让整块料子呈现满绿状态。映照底料不算特别罕见,但水头好到“一丝映满绿”的却不常有。刘老当即开口:“老何,这料子我要了,我不出亏心价,五万!”
    这毛料本身只有鸡蛋大小,里头的料子更小,刘老开出的价已经算不错了。
    方晨雨睁圆了眼睛。
    何老垂下手,看向方晨雨,问:“卖他吗?”
    方晨雨赶紧说:“卖!”
    何老起身说:“去取钱转到她账户上,顺便把我们送回医院。”
    “行行行。”遇上了合心意的好货,刘老也不觉得何老这态度有什么,当即就和方晨雨去附近的银行赚了钱,宝贝地把那块“一丝翠色映满绿”收好,边开车边对何老说,“老何,你果然宝刀不老啊。你是不是知道我要给我老伴弄个玉佛,特意给我挑的这块宝?”五万对刘老来说其实不算多,主要是合眼缘的好料子难找。
    何老耷拉着眼皮,闭目养神。
    方晨雨抱着书包,也没有说话。这小半天的经历对她而言像梦一样,她按照何老的指示花两百块买了两块巴掌大小和鸡蛋大小的石头,居然值五万多块,现在她们存折里已经多了五万块!第一块切出来的糯种翡翠方晨雨没卖,还留在书包里,她准备带回家研究研究,然后留着作纪念。
    手术钱够了!方晨雨心里高兴极了,对何老更为好奇。她跟着何老下了车,等刘老开车走了才问:“何爷爷,为什么他们叫你‘何百万’呢?”
    何老睨了方晨雨一眼,淡淡地说:“好事的人瞎喊而已。你不问他们为什么这样喊,问我做什么?”
    方晨雨感觉何老好像不太喜欢这个绰号,也就没再吭声。她本来想送何老回病房,何老却摆摆手说:“你不是和你外公说你回去了吗?”
    方晨雨这才想起自己“应该”已经回到镇上。她站在原地目送何老拄着拐杖走上住院处的二楼,才跑去和叶医生商量手术的事。方晨雨告诉叶医生自己凑齐钱了,问叶医生什么时候可以安排手术。
    叶医生说:“等你外公身体调理好就可以安排,李院长开的药这几天要坚持喝,可以提高抵抗力。”他又把一些需要注意的事项一一告诉方晨雨。
    方晨雨满眼希冀地望着叶医生:“叶医生,是不是只要手术了,外公就能好起来呢?”
    “这个得再观察观察。”叶医生说,“如果癌细胞没有发生扩散,手术后应该可以和健康人一样正常生活。如果出现了扩散情况会比较麻烦,可能要进行化疗或者放疗。”
    “好。”方晨雨情绪有些低落。她发现生命真是又渺小又脆弱,一个小小的癌症就能把健健康康的人给拖垮。
    “不管是患者还是家人都要保持积极的心态。”叶医生劝慰,“有研究表明,情绪低落的人抵抗力也会跟着下降,情绪积极的人抵抗力会好一些,术后恢复情况也会更好。”
    “我明白的!”方晨雨立刻打起精神,“谢谢叶医生!”叶医生和张珍不一样,方晨雨不喜欢张珍,但对脾气温和的叶医生非常尊敬——一般人都不会乐意接手被误诊耽误的病人,因为这很可能会为别人背黑锅,叶医生却毫不犹豫地接手了她外公!
    方晨雨和叶医生商量完手术的事,心里终于踏实了一些。她背上书包去了火车站,坐火车回了镇上。
    小镇上是没有秘密的,她请了两天假,很多人都知道杨铁头生病在省城住院,都来问她怎么样了,还有人悄悄给方晨雨塞钱,比如老吴就把私房钱全带来了,偷偷塞给方晨雨,还让方晨雨别告诉他老婆。方晨雨把塞给她的钱全都退了回去:“我们够钱的,吴叔叔。”
    老吴见方晨雨不像在撒谎,也不再推来让去,仔细问起杨铁头的情况。
    得知杨铁头得的是膀胱癌,可把老吴给吓坏了,这病他听过,附近有个村子就有几个人得过,眼下坟头的草都老高了。听方晨雨说做手术可以治,老吴还是不太放心:“晨晨啊,要是缺钱可千万得开口,别嫌我这钱太少了,我再去给你外公筹。别怕钱不够,一定得治!”
    方晨雨这两天已经尝过了六神无主的滋味。她坚定地说:“一定会治的!”
    送走老吴,叶胖子和裴文静又过来了,他们刚放学,听说方晨雨回来了就约好一起来方晨雨家看看情况。知道杨铁头要住院,裴文静邀请说:“晨晨你到我家住一段时间吧,正好和我一起复习。”杨铁头不在家,方晨雨一个人住太危险。隔壁刚出过命案,裴文静怕方晨雨会害怕。
    叶胖子也想邀请的,不过他是男的,自然没办法让方晨雨去他家住。他积极表示:“那晨晨你给我补完课之后在我们家吃饭!你知道的,我妈可喜欢你了!”
    方晨雨笑眯眯地答应下来。手术费有了着落,方晨雨也开心得很,高兴地和裴文静、叶胖子分享自己在省城的收获:“我拿到了一高附中的一套题目,等我写一份给你们做做!”
    与此同时。
    镇中学校长办公室。
    “现在正是关键时期,你们走了孩子们怎么办?”校长叹气,“就不能等孩子们中考完再走吗?”
    “对不起,校长。”坐在校长对面的一对夫妇对望一眼,由女人狠狠心说,“机会不等人,我们想要回家乡去,错过了这个机会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
    校长见两人主意已定,叹了口气,在调任文件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他站起来,对做出了选择的夫妇说:“祝你们鹏程万里。”
    第十五章
    方晨雨家。
    叶小胖和裴文静前脚刚走,班主任许老师后脚又到。
    方晨雨是学校重点关注的学生,去年期末统考杀进了前十名,学校是不能放任这样的学生流失的。许老师关心地问起方晨雨的情况,并表示可以为方晨雨申请助学金。
    方晨雨也知道这东西。杨铁头一直认为他们家不算穷,从来不让方晨雨去申请,应该把钱留给更需要的人。方晨雨说:“谢谢老师,钱够的,您不用担心。”
    许老师听方晨雨这么说才稍稍放心。她叹了口气,脸上带着几分愁意:“有件事还不知道该怎么和你们说,你们林老师和陈老师今天中午就要走了,我和校长正在想办法。要是你外公没生病还可以帮忙安抚一下其他同学,现在,唉。”
    方晨雨吃了一惊。
    林老师是他们英语老师,陈老师是她们数学老师。这还有大半个学期就要中考,林老师和陈老师走了他们可怎么考试啊?
    方晨雨早把课本过了一轮,倒是不太担心中考,可小胖他们不行!方晨雨说:“林老师和陈老师真的要走吗?”
    “我过来的时候他们已经收拾好东西,现在应该已经坐车走了。”许老师有些发愁,“数学我和校长可以分担一下,英语我们就不行了。我们年纪大了,没赶上学英语的机会,根本教不来你们。”
    方晨雨沉默。
    镇上穷,教学条件也不好,按去年统考的分数来算能考上高中的只有一半,其中很大一部分还上不了好高中,只能考上几个臭名昭著的高中——很多人一进去就能学坏。至于剩下的考不上高中,只能早早出去打工赚钱。
    这样的成绩根本拿不出手。所以哪怕在镇上熬着也熬不出什么好履历,还不如回大城市拼一拼。
    “会有办法的!”方晨雨这几天体会了什么叫“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哪怕听到了这样的坏消息也不沮丧。她安慰许老师,“您别着急!我和裴裴商量一下,看我们能不能组织个学习小组,先把一部分人教会了,再带着大家一起学!”
    “你这孩子就是想法多,”许老师揉了揉方晨雨脑袋,“这个提议不错,等我和校长商量商量。”
    方晨雨点头。
    许老师走后方晨雨还想着林老师和陈老师悄悄离开的事。镇上太穷了,林老师他们有机会离开肯定会走,毕竟他们还年轻。这儿没钱,没钱就没机会,没机会就谈不上前景,没前景就留不住人。
    方晨雨还小,但也不是什么都不懂。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都是很正常的事。那小胖他们怎么办呢?
    会有办法的!
    方晨雨握了握拳。她准备收拾一下东西去学校,打开书包却发现那块糯种翡翠料子不翼而飞。方晨雨愣了愣,她清楚地记得自己是把那块翡翠料子放进书包夹层里的,怎么不见了?方晨雨正要在仔细找找,忽然感觉腕上的镯子颤了颤。
    方晨雨低头看去,瞧见一缕青白交杂的烟气正缓缓地飘入镯子中,那烟气的颜色与那块糯种翡翠极其相像。方晨雨睁圆了眼睛。
    难道镯子把翡翠“吃”了?!
    那可是值一千多块的宝贝!
    方晨雨想摘下镯子一探究竟,却发现镯子仿佛长在她手上似的,根本取不下来。见弄不出来,又快迟到了,方晨雨只能暂且放下翡翠被“吃”的事背上书包去学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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