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依次走到几个集训地点,生物营的人到外面爬山拈花惹草去了,没见着人,化学营倒是比数学营有趣,不是解题答题,而是做实验。每组做的实验都不一样,试剂五花八门、五颜六色,瞧着很有意思,至少外行人也能看出点门道来。
    最后才是物理营。
    物理营在讲解新仪器,是刚从m国那边进口回来的,据说是为了这次国际青少年物理竞赛做准备才肯批,前些天才到,李老师也是现学现教。方奶奶站在窗口往里看,只看了一眼就不挪腿了,定定地站在那儿望着实验室里的年轻面孔。
    方晨雨还是和关峻分在一组,她好奇心旺盛,李老师一讲解完就绕着仪器转起圈来,把那仪器里里外外上上下下地观察了好几遍。她转头看向关峻,见关峻点头才默契地和关峻一起动起手来。
    方奶奶正看得入神,就听旁边的乔老哼了一声,说:“我就说这小子怎么会来参加这种集训,原来是陪女孩子来的,怪不得我叫他领我逛逛他还不肯。”
    方奶奶回过神来,转头看向乔老:“老乔认得那孩子?”
    “怎么不认得,”乔老说,“那不是老关的宝贝孙子吗?老关那家伙在南华逍遥得很,早早退了,不像我们,想退还退不了。”
    “就是你想招来当孙女婿那个?”方老爷子有点印象。他看向实验室里的少年,隐约记得自己也见过关峻,不过那时的关峻似乎不太一样。哪怕那时关峻年纪更小,给人的感觉也老成得很,和他那精明干练、雷厉风行的父亲像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眼前这个少年虽然还是有着远超于同龄人的沉稳,眉眼看起来却柔软了许多,与身旁的女孩说话时更是整张脸都放柔了。
    都是过来人,谁看不出这少年的想法?
    方老爷子再看向关峻身旁的女孩,目光顿时凝注在女孩身上。女孩穿着合身的实验服,雪白雪白的,头发也只简单地扎成马尾,脸颊白里透红,眼睛乌黑明亮,浑身上下都透着少年人应有的朝气。
    方老爷子伸手握住方奶奶的手。
    乔老没注意方老爷子的动作,摇着头接话:“我是有这种想法,毕竟结婚不是两个人的事,是两家人的事,老关那人虽然心眼多,可人是顶好顶好的,他教出来的人我放心。可惜我孙女不争气,没把人给我骗回来。”乔老语气相当扼腕,目光也转向与关峻同组的女孩身上。细看之下,乔老“咦”了一声,脸上有些错愕,转头看向方老爷子,“我怎么觉得她长得和你们家小幺——”
    瞧见方奶奶的神色,乔老蓦然住了嘴。
    方奶奶轻轻擦了擦湿润的眼角,说:“也不是特别像,还是有不一样的地方,眼睛看起来就不一样。”眼前的女孩那么开心、那么有活力,无论哪样都是她曾经最想在小女儿身上看到的东西。
    第八十一章
    傍晚时分, 夕阳徐徐落下。集训地饭堂热闹得很,最开始块垒分明的分坐情况已经彻底变了, 各个营地的人打成一片。方晨雨不得不承认, 社会需要赵荣这样的人才,哪怕专业水平低点, 有这交际水平绝对不会混得太差!有上面的人过来考察, 李老师把赵荣、方晨雨、关峻找了去,要他们和来考察的人坐一桌, 算是作为物理营的代表。
    方晨雨和关峻坐一起,另一边却不是关峻, 而是个慈眉善目的老太太。方晨雨拉开椅子坐下, 向老太太问好:“您好, 我是物理营的方晨雨。”她转头看向关峻。
    关峻说:“物理营的关峻。”
    老太太自然是方奶奶。方奶奶看着近在咫尺的女孩儿,越发清楚地意识到这并不是她的小幺,这女孩儿是完全不同的一个人。她眼眶没再泛红, 而是笑着说:“下午我们在窗外看你们做实验了,你们的操作很厉害。”
    “练习的次数多而已。”方晨雨说, “操作也没什么,只要心稳手稳就不会出太大的错误。”
    “要做到心稳手稳可不容易。”方奶奶感慨地说,“我年轻时也研究过这一块, 后来年纪大了,精神越来越差,手也稳不住,就退下来了。今天看了一圈, 感觉又回到了好些年前。”
    “您以前也是做研究工作的呀!”方晨雨惊讶,“我看您像是研究文学或者翻译的,可有气质了。”方晨雨真心觉得方奶奶很有气质,一种大家闺秀、温婉美丽的气质,这种美丽不会因为岁月褪色,反而会越来越动人。
    方奶奶说:“翻译倒是有做过,那会儿我们国内比较落后,很多文献又是外文了,大家都两眼一抹黑,看不懂。我咬咬牙去学了俄语和英语,把那些艰涩难懂的论文和专著给翻译了,和朋友们一起研究讨论。”
    方晨雨佩服极了:“我们现在有这么多资料可以看,我是您和您的朋友们在开荒啊!”
    “开荒这词用得不错。”旁边有人插话。
    方晨雨抬头看去,只见说话的是个不苟言笑的老人家。她也不怯场,礼貌地说:“您好!”
    “你好。”这不苟言笑的老人家自然是方老爷子。他顺着刚才的话题聊了起来,语气里满是自豪,“当初她自学语言的劲头,现在很多年轻人完全比不了。你说是开荒完全没有问题,当时国内现代科学一片空白,全靠归国的高端人才和得来不易的学术专著、专业资料。”
    方晨雨可喜欢厉害的人了,开心地和方奶奶聊了起来,很快知道方奶奶居然翻译过她和关峻通读过的一些学科著作。她打心里敬佩方奶奶,饭桌上又是布菜又是倒水,殷勤极了。
    对面坐在孙女乔以安旁边的乔老看着老友脸上开怀的笑,不得不感叹缘分的奇妙,明明没什么血缘关系居然一见面就这么投缘。他有些替老友高兴,又有点妒忌老友被晚辈这么关怀备至地照顾着,不由用余光扫了乔以安一眼。
    乔以安接收到自家爷爷的目光,再瞧瞧方晨雨的贴心,背脊冷了冷。她和爷爷关系也好得很,可她平时经常和爷爷抬杠拌嘴,要她和方晨雨一样满眼崇拜地看着自家爷爷……还真做不到。乔以安只能给乔老分了个鸡腿:“食堂的烧鸡好吃,您尝尝!”
    乔老眉开眼笑。
    一顿饭大家都吃得挺开心。方晨雨也没多想,跟着李老师、关峻一起送方老一行人离开。
    方晨雨挺高兴的,人走了以后还和关峻说这趟来对了,参加夏令营果然能认识很多了不起的人,不管是一起集训的同伴还是方奶奶她们都很棒!
    关峻点头应和。等和方晨雨分开之后,关峻回房间看了一会儿书,估摸着乔老他们差不多到家了,一个电话打了过去。
    乔老接起电话,听出是关峻,笑呵呵地说:“我说你小子怎么不肯陪我逛,原来要陪别人啊。”
    “没有,集训走不开。”关峻一本正经。
    “你就嘴硬吧。”乔老笑骂,“我可不觉得你会对什么夏令营集训感兴趣。年轻人嘛,有喜欢的人很正常,不用不好意思。我算是看着你长大的,说实话,看到你的变化我很高兴,少年人就该有少年人的样子。以后工作的日子长着呢,现在能玩就玩,能放纵就放纵。在哪个年纪就干哪个年纪该干的事,人生才算有滋有味。”
    “嗯。”关峻应了一声,问出心里的疑问。关家与方家没多大交情,但方老爷子他还是认得的,从方晨雨被安排在方老爷子夫妇身边关峻就觉得不太对,等听完方晨雨和方老爷子夫妇的交流又发现正常得很,方老爷子夫妇并没有说什么特别的话。
    “你还真是敏锐。”乔老叹了口气,把方家小幺的事情说出来。方家小幺出生时国内挺乱的,早产加多病,身体一直弱得很,后面条件好了也没养回来,前些年因病没了。方老爷子和方奶奶会特意来看一眼,大概是因为方晨雨和方家小幺长得挺像。乔老说,“不过晚饭时你应该也看到了,老方他们没把那小姑娘当成他们家小幺,而是把她当普通晚辈交流。那小姑娘能和他们聊得来完全是因为他们投缘,你别想太多。”
    关峻解开了心里的疑问,说:“我明白了,我不会和她说什么。”知道了原因,关峻自己就能把线索串起来。事情已经再明白不过:方家的方睿在飞机上见到方晨雨,觉得方晨雨很像方家小幺,第二次在体育馆见面时借机和方晨雨合照一张带回去给方老爷子两人看。方老爷子两人见了照片,也觉得像,就借着乔老过来看孙女的机会一道来了。既然方老爷子两人没有恶意,关峻自然不会和方晨雨多嘴。
    乔老打趣:“这还没娶上了,你就想护着人家了?”换了平时,关峻哪会特意打电话给他啊。
    关峻坦然回答:“自然是要护着的。”
    乔老哈哈一笑,没再笑话关峻,挂了电话。
    年轻真好啊!
    ……
    八月盛暑,首都热得很。机场,一个三四十岁的男人从出口走出来,手上撑着漂亮的手杖。他的脚伤其实不太明显,若是走得慢些肯定能让人看不出问题,男人却没想过遮掩。
    “郑师兄!”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热情地迎上去,伸出手和男人握手。那是个相当有朝气的年轻人,气质介于男孩和男人之间,显然还没完全步入社会。年轻人说,“你可算来了,光靠我自己张罗心里一点底都没有,看到郑师兄我心里就踏实多了。”
    来的男人正是郑鸿钧。他的连锁超市明天正式开业,国内一线城市同一天剪彩。首都既然是首都,肯定是重中之重,郑鸿钧自然要亲自来一趟。年轻人是他的师弟段长安,也是个高材生,跟着他干算是屈才了,不过这位师弟干劲十足,立志要跟着郑鸿钧把连锁超市做大做强,不成为全国最牛逼的连锁超市绝不走人。
    “你早就能独当一面了。”郑鸿钧说,“首都这边地方是你跑的,货源是你找的,人也是你面试的,还说一点底都没有?”
    两个人边走边聊,一起去吃了晚饭。饭后段长安送郑鸿钧回落脚的酒店休息,竟迎面撞到两个人。段长安面色一变,脸上带上几分假笑:“堂哥,你们怎么在这里?”
    “过来陪陪客人。”对方笑容和煦,竟是方晨雨见过几面的段斯年。段斯年说,“堂弟你也送客人来这边啊,这儿的温泉很有名,要不要一起去泡泡?”
    段长安还没说话,郑鸿钧已然开口:“也好,正好我累了。”
    段长安也是段家人,只不过离段斯年、段长佑隔得挺远,平时不太熟悉。段斯年是老爷子最疼爱的孙子,他呢,老爷子不一定记得有他这个侄孙。关系远归远,段长安还是挺了解段斯年的可怕之处的。大堂哥和二堂哥从小和他斗到大,年前还不是给段斯年玩死了?段长安有心提醒郑鸿钧,却找不到机会开口,只能跟着郑鸿钧一起去泡温泉。
    大家都是男人,没什么不好意思的,都去更衣室脱了衣服换上浴袍。别看郑鸿钧腿脚不好,锻炼却没落下,该有的肌肉全都有,脱了衣服也就段长佑能比得过他。
    四个人进了温泉池子,段长安和段长佑都没怎么说话,段斯年和郑鸿钧却一点都不显生疏,倚在温泉边就谈笑风生,仿佛多年不见的老朋友。郑鸿钧还笑着邀请:“明天我和长安师弟的连锁超市开业,小段先生要是愿意的话可以过来看看。”
    段斯年也含笑说:“有空一定去。”
    到温泉泡完了,四个人要分开走,段斯年才走到郑鸿钧身边用只有两个人听得见的声音说:“你还在查当年你父母的意外吗?”
    郑鸿钧眉头一跳。
    他看向段斯年。
    段斯年朝郑鸿钧伸出手:“交个朋友。”
    郑鸿钧笑容不变,腾出一只手和段斯年的手交握在一起。
    他会放下的。
    等他把该下地狱的人全部送进地狱之后。
    第八十二章
    夏令营的集训进行得非常顺利, 不日就要进行十六选八的选拔。这节骨眼上,南华省那边却传来不太好的消息, 最近南华省连日暴雨, 洪涝严重,关峻父亲在底下视察时出了事, 至今还在医院昏迷不醒。出了这样的事, 关峻手心有些发凉,挂了电话便和李老师商量着退出。
    李老师有些惋惜, 但还是放行了。关峻深吸一口气,找方晨雨说明原委, 他没说父亲性命垂危, 只说家里出了点事要回去处理。关峻注视着方晨雨说:“你帮我去国外看看。”
    见关峻神色沉凝, 方晨雨有心多问几句,却又不知该怎么发问,只能说:“既然最近我们家那边连日暴雨, 你回去时也要小心。”
    关峻点头。回去时天气其实好转不少,至少阴云散了大半, 飞机都能飞了。关峻赶到医院,看到关老爷子拄着拐杖站在病房门口,一动也不动。
    “爷爷。”关峻喊。
    关老爷子转过头, 见关峻面带急切,叹着气说:“回来了?进去吧,你爸爸就在里面。”
    ……
    方晨雨确定选入出国比赛名单之后,才从杨铁头那听到关家的情况。关父一直没有醒过来, 关家那边热闹得很,每天都有不同的人进出,还是关峻回来把一批人轰出去才消停些。哪怕杨铁头不怎么喜欢关峻,还是得承认关峻这个年轻人不一般。杨铁头说:“你安心去比赛吧,帮他那个奖杯回来。”
    方晨雨有些后悔没陪着关峻回去,比赛固然重要,朋友更加重要。
    方晨雨趁着休息时间打电话到关家。
    接电话的正好是关峻。
    “师兄,你没事吧?”方晨雨关心地问。
    关峻一顿,连日来连轴转的疲倦一扫而空。他缓声说:“没事,你参加完选拔了?入选了吧?”
    “入选了!不过这不重要,”方晨雨说,“师兄你的声音听起来有点累,一定要好好休息啊!关伯伯没事吧?”
    “情况稳定下来了。”关峻说,“你不要担心,好好准备接下来的比赛。”
    方晨雨又叮嘱关峻不要勉强自己,才挂断电话。她靠在电话旁的白墙上,回想着关峻刚才的语气和语调,试图分析出关峻有没有说谎,结果却一无所获。
    会没事的!
    外公不也生过病,现在已经完全好了!
    出国名单确定了,方晨雨要回去办护照。上次去港城的手续有关峻帮着走,方晨雨没怎么操心,这次她肯定不能麻烦关峻!方晨雨一个人坐飞机回了南华省。刚刚经历了一场天灾,南华省萧条了许多,机场这边还不显,回去的路上便能看到一些面露迷茫的农民工,大多是家里遭了灾的。
    镇子那边山多,洪水不怎么进得去,倒是得防着山体滑坡。好在裴成军坚守第一线,镇上损失并不大,这次遭的灾不算严重。方晨雨放下行李,没急着去办护照,而是和杨铁头商量着去医院看看关峻爸爸。
    “现在还没醒吗?”方晨雨有点担忧。
    方晨雨在集训的时候关峻和杨铁头打过招呼,让杨铁头别把这消息告诉方晨雨。这会儿方晨雨要去医院探病,自然瞒不下去了,杨铁头叹着气说:“没醒。”哪怕他一直提防着关峻,经了这件事也觉得这少年不容易。平日里有关老爷子和关父镇着,关家没哪个人敢作妖,眼下关父性命垂危,什么牛鬼蛇神都跳出来了。要不是关峻平时就跟着关父处理各项事务,面对眼前的种种难题恐怕会束手无策!
    方晨雨不愿耽搁,跟着杨铁头一同去了医院。关峻不在医院,是关母守在那。
    关母平时端庄娴雅,从不失态,这一刻却有些失魂落魄。医生说,若是关父再不醒来怕就危险了。见方晨雨和杨铁头来了,关母想挤出一丝笑意,却根本笑不出来,只能说:“晨晨来了啊。”
    “您不用招呼我们!”方晨雨把关母按回座位上,将带来的水果和食物放下,“这是我和外公熬的汤,您就算吃不下饭也喝点汤,可不能饿坏自己。”
    “谢谢。”关母眼眶有些湿润。曦曦还小,关峻又不是会安慰人的,这些天撑下来她已经快撑不住了。
    方晨雨正要再说点什么,忽然感觉手腕上的莲花印记微微发烫。她一怔,悄悄抬腕一看,发现那一瓣亮起来的莲花花瓣正轻轻闪烁。她福至心灵,抬头看向病床上紧闭着眼的关父。
    肉包子好像……想告诉她什么东西。
    方晨雨虽然没有完全领会,脑中却得到了一种奇异的指示。她看向关母:“阿姨,我可以看看关伯伯吗?”
    关母一怔,点了点头。
    方晨雨走到病床前,拉了张椅子坐下,神色自然地伸手去抓关父的手。关父的手还是温热的,这代表着他还活着。对,还活着!方晨雨脑海中涌入许多纷杂的意念,最终她牢牢地抓住了其中一缕,注意力集中在手腕的莲花印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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