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明白。”花奶奶道。
    作者有话要说:  有没有嗅到完结的味道?就这几天啦,完结会像上次一样爆更,大家慢慢看,不急。
    第77章 真来之不易
    出发时, 由花奶奶叮嘱, 无人相送。
    老道站在一旁,仍旧骑着他的那匹老驴,驴背上绑着一个软软小小的孩子。刚出生的孩子连眼睛都还没睁开, 这么小一个娃娃, 孱弱得似乎能飘起来,一点也没有普通婴儿的圆润与生气。花奶奶手上挽一段红绳, 仔仔细细系在他短短苍白的脚腕上, 动作很轻。
    “阿囡, 以后跟婆婆了。”
    她把孩子抱起来, 用布捆在怀里,包裹沉沉挂在背后。她为走山, 特意拿了一根拐杖,拐杖一端戳着地面,软软地陷进去。乡野女人不缠足, 她走得十分稳当。晨雾往回收, 一时间,林子同人的身影一样慢慢隐去,从下往上看是一片云。
    “老神仙, 给这孩子起个名字罢。”花奶奶道。
    “偏阴命要用福气富贵的字来压, 可你的娃娃偏生承不起过于张扬的字, 王瑞轩祥不可用,便用玉字,叫他花珏罢, 双玉珏。”护花道人说,而后补充道,“也是个很漂亮的字。”
    花奶奶又对他磕了个头:“谢道长给我家孙儿赐名。”
    小花珏出生后便被抱走,一口母乳也没能喝上。老道给他喂一种形色近水、琼露般的液体,气息清冽甘甜,时不时再掺上些自己的血液。花奶奶问起时,他便道:“这是长生明水,仙洲能寻,能暂时压住他命理过于旺盛的阴息。等他大一点便好了,身子骨长成,气息调和,方可不用饮此明水。”
    小花珏喝了之后果然不哭也不闹,睡得也更加安稳了。花珏小时候安静得有些过分,能看得出几分日后的乖巧样貌。
    然而,花奶奶出了山城,生平头一回见到山下的市镇之后,遇上了第一个难题:小花珏开始咯血,成日大咳不止。
    老道说:“这样不行,须得在半月内赶到正阳之所,否则他熬不过去。”
    花奶奶着急起来,一夜间白了好几根头发:“我们这兴州,最快的马赶到皇城听说也要两个月,这可怎么办?”
    “皇城之所以能成正阳之所,是因为帝王所在的地方,龙气旺盛,龙是正阳之物。”老道若有所思,“我却有另一个办法……前些日子,我见过一条龙。花夫人,改道去江陵罢,在江陵的一处鹤脊山头,有一座供着慈航真人的龙神庙。那里的神仙心善,可以庇佑你的孙儿。切记,去了以后便不要再去别处了,离开正阳之地,他只会日渐虚弱,难逃一死。”
    花奶奶略有迟疑:“老神仙,当真不能再烦请您同我们一道么?”
    护花道人笑了,这几天同行,这位老人忽而就现出了一点疲惫神色,旁人若是不仔细观察尚不觉得,这几天,他像是在一天比一天更快地老去。他拍了拍身边的老毛驴:“我尚有要事要做,劳烦您替我向那处的龙神多烧几份供奉了。”
    花奶奶还要拜,却被老道拦住了,递来一个锦囊:“你家孩子的身世命数,我尚有一言不曾说,皆写在这个囊中,等他十岁之后,您再来打开看罢。”
    花奶奶接过来,深深俯首:“我晓得了。”
    兴州离江陵不远,十天的车程。
    等人走后,老道牵着小毛驴闲走,买了一份花茶饼掰成两半,一半自己咀嚼吃了,另一半喂给毛驴。之后,他连续几天都未进食,他的毛驴也好似不饿。
    “知晓如何?不知又如何?我若是早些看出宁清身世,也不至于白白看着他这么早死,死后还要受此磋磨,难。”老人大叹一声,问身边的毛驴,“老友,你可也这么觉得,人生在世,难啊。”
    老人便这样漫无目的地逛来逛去,陌生市镇上无一人认得他,却也有人时常因为他的气度,前来求问或是拜请;老人一一婉拒。没过几天,暴雨天来,老人执一盏灯,寻到山边一处破落的道观,望着灯火慢慢地闭上了眼,就这样咽了气。他的毛驴将他驼在背上,老人尸身柔软,像是喝醉后伏卧在驴背上,并不见多少死气。他的小毛驴载着他一直走到江边,带着他一并踏入了江水中,任水一寸寸地没过他们,让转生的灵魂飘悠浮往入海口。
    另一边,江陵刚刚从一场厉兵秣马的战事中平复,江陵城主挂帅入府,奉命将宅邸修筑在以前的紫阳王府中。花奶奶背着花珏,偶然救下了一个年轻人的命,因以得到了江陵城主的资助,让她得以寻到一个院落,安家落户。
    她的孙儿也终于不再咯血,一天天地过来,娘胎里的病竟然像是要好了。
    江陵果然是另一座龙城;江陵果然有她和她孙儿的贵人。花奶奶如约去往鹤脊山,天天参拜,后来年纪大了,爬不动路,频率也渐渐地少了,转而让旁人替她上香火,倒是从未断绝。
    花珏也慢慢长到了十岁,十年已经过去。
    当晚,鹤脊山动,山神跪地稽首,恭迎龙子破出禁制,归位而出。但睚眦并未出来。
    山神诚惶诚恐地发问,隔天收到了一片龙鳞,上书:“此地有人需我庇佑。”
    “是何人?既然阻拦了大人归位,不如由我来替您的位置,保佑他余生平安。”山神道。
    睚眦没有回音。
    井底的龙早便挣脱了锁链,这个人世间他也找不到当初封印他的那人的踪影。凡人封他镇他,他不怨恨,反而甘心替代山神,庇佑一方水土,平衡江陵八方水道。
    他晓得这片土地上有个阴息重的孩子,一旦他归位离去,那个孩子就将陷入没有正阳之气福泽下必然的衰微。透过那个时长来参拜他的妇人,他晓得那孩子的名字,是叫花珏。
    “龙神,请庇佑我孙儿平安。”妇人变成老妇人,身形也日渐伛偻。
    “他会平安。”神在说话,然而凡人不应。
    “龙神,我孙儿吃不得荤腥,被牲畜亡灵的怨气所克,日渐体弱,可有破法?”最后一次来见,妇人已是满头白发。
    神便当夜托梦,告诉她:“往后我江河湖海中一切子民,皆可以为他所食,而不沾怨气。”
    这样一个娇气的小子,会长成什么样呢?
    他日复一日地等,想着哪一天大约能看见,也不知道究竟是哪一天,大约等那凡人将死之时,他终于能离开这山中的最高点、睥睨全江陵的地方,去瞧一瞧他的这位小故人。期间,那妇人没有再来了,他再度发现,人间也没有了那个妇人的气息。
    从此他明白,人有生老病死。
    他忽而也理解了自己那个天界第一不懂事的弟弟,人间有这么多他们神灵不懂的地方,何怪嘲风被困于人世呢?
    睚眦仍旧守在那儿。期间鹤脊山崩水多发,大批居民乔迁别处,连带着香火供奉也越来越少了。他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身躯正日渐轻薄,变得如同干涸的薄土那样容易碎裂,再有十年,他习惯了这种日复一日的孤独之后,他再度见到了井边有人来。
    那是个年轻的凡人,身上有那个老道一样轻缓舒畅的气味,也有那个妇人一样温柔和煦的气味。一身红衣,红绳编发,眉目清隽,眼神亮得如同月宫桂树上的碎金,能拼成一颗星星。
    忽如一夜春风来,这凡人却好像是这样的一阵风。
    他想明白了,这便是他守护了二十年的人。
    那人正用手撕下井口的符咒。睚眦笑了笑,刚想抬起头,告诉他那张符咒早已过了年限,他的身体却在抬头望他的那一瞬间崩塌了——溃散如烟,从他伸长的脖颈开始,神灵迎来死亡。灰尘簌簌落尽后,只留了一颗蒙尘的蛋在原地。
    这是机缘。此次判官笔要给他们看的东西。
    是花珏与睚眦的机缘。
    幻境结束,花珏的大脑一片空白,玄龙与他从浮空踏回水晶宫中,花珏落地即倒,被玄龙抱住了。旁边的蛋发出一声脆响,裂开了第二条缝隙。
    花珏满腔复杂情绪不知如何说起,念及自己未见的长辈,几乎给了他半条命、他却不曾听说的老道人,还念及默默护佑他二十年,因此死在井下的睚眦,他语不成句,只能擦着眼泪,哽咽了半晌。玄龙温柔地看着他,晓得这家伙爱哭,便耐心让他靠在自己怀中。
    “你看,你这条命这么宝贝,别让他们失望,这一生开开心心过罢。”玄龙在他耳边说,“别让我失望,偏阴命早死之类的话,以后你说一次我便欺负你一次,别以为我不敢欺负你。”
    第78章 真睚眦归位
    过后, 花珏擦干眼泪, 把心神稳下来,询问龙神是否愿意将睚眦的蛋暂时交给他。
    他道:“我大概晓得让他醒来的办法了。”
    龙神应允,他打量了一下自己座下的另一个儿子, 嘱咐道:“你陪他去。”
    玄龙淡淡地道:“那是自然。”
    判官为了瞧热闹, 暗地里拉了兔儿神一并隐身跟着去看了。花珏要玄龙带他出去,回到鹤脊山头那一座小庙中, 将白蛋小心翼翼地供在慈航像前, 而后焚香叩拜, 跪了整整一天。
    玄龙没有拦他。睚眦是因自发离开神位, 后来香火断绝才逐渐衰亡的,那么只需补上大量供奉, 等他醒来后归位海中便可。
    花珏瞧见他也在前蹲了下来,学着他的样子上香摆盘,跪地叩首, 于是偏头问道:“你在干什么?”
    “谢他打架时放水之恩。”玄龙道, “既然他是我兄长,我拜一拜他也是应该的,不算折了面子。”
    花珏笑。
    玄龙注视着他, 声音放得很轻:“也谢谢他……替我护了你这么多年。”
    两人从天亮一直待到天阴。坍塌一半的破庙外透出天光, 由暗金色慢慢沉降为深青, 最后撒上几点月色。风声寂静,草木沙沙飘摇,在旁偷窥的神灵们都渐觉无趣, 却又打心眼里觉得这般无趣甚有几分味道,大抵身边有一个人在,总比一个人来得安稳。
    判官道:“走罢。”
    兔儿神道:“不忙。”
    判官嗤笑道:“你是不忙,我可要急着回家哄媳妇,我家那小姑娘缠人,见我月落时不回忘川便要同我吵架。你莫非是被这场面刺激到了,终于恨嫁……哦不,生出些愁思来?老谢,我告诉你,一生一世一双人才算完满,你这种老是单着的人,要比我们少许多乐趣。是该找个人,把他拐回你的兔子洞了。”
    兔儿神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是太阴殿,什么兔子洞,我还能带只兔子回家不成?我偏爱单着,要走请便。”
    判官挤眉弄眼:“没准儿呢。”
    话是这样说,判官顺着同伴的眼神望过去,惊觉寂静的夜晚中响过一声清脆的“啪嗒”声,庙里的蛋壳终于完全裂开了,从中滚下来一条浑身赤红的小龙来。睚眦修为与神识都是完好的,落地即化回了人形,低头望着面前跪着的凡人。
    仍然如同在幻境中看到的一样,他的样貌酷肖玄龙,只得三分不同,气息温润柔和,眼里藏着内敛的光彩。单看外表,无人能知他是九个龙子中专司刀兵残杀、凶狠嗜斗的那一个。
    玄龙扶着花珏起来。花珏跪了一天,膝头早已麻木无知觉,站都站不稳。
    睚眦伸手虚虚一点,一道暗光闪过,花珏身上的酸痛僵硬在一瞬间便消除了。
    “嘲风,你也早日归位罢。妖身施展不出仙法,你既已不用四处拼杀,不如脱离魔道,学来神仙法,护佑你的心上人永世安康。”他微微地笑了起来,“若是连心上人受的伤也无法抹除,那可实在丢脸。”
    妖魔之力是侵略与杀伐的力量,与神术不同,神术多偏向庇佑与守御,等同条件下神法打不过魔道,这也是许多人不惜坠魔的缘故。
    纵然如此,魔道一直未能与仙界齐名,也因为神法却是唯独拥有治愈之法的一种法术,修仙修神之人能得长生,修魔之人必踏邪魔而死。
    玄龙把花珏揽在怀中,口吻硬邦邦地道:“我会的。我回去还会给他揉揉,谢谢你关心。”
    睚眦一笑置之。他看着眼前的一对人,再道:“花珏。”
    花珏推开试图拖走他的玄龙,认认真真在睚眦面前站好。玄龙不服气,偷偷摸摸牵住他一只手,这回花珏没挣脱,他才满意地笑了。
    “如今你身边有嘲风,如果我想得没错,你身边如今还有一只凤凰。他们都是正阳之体,足以庇佑你,我便不在此多留。”睚眦道。
    花珏点点头,半天不知道说些什么,最后道了声:“谢谢你。”
    睚眦对他客气一揖:“你奶奶奉我香火,我保佑你平安,等价交换的事,不必言谢。我如今归位,须先回天界一趟,便劳你和嘲风回去,先代我告请父王。”
    花珏再点了点头。
    睚眦也不多说,拂拂衣袖上的灰尘,便要往外走去。
    “这就走了?”一旁的阴影中,隐匿的判官低声和兔儿神讨论,“不该还说些什么吗?”
    仿佛是听见了这句话,花珏想了半天,回过头叫住了即将离去的人:“睚眦,往后若是有我能帮到你的地方,纵然是刀山火海也在所不辞。”
    睚眦没有回头,腾龙随风而去。风中扫来几片枯叶,沙沙坠地,而后再是一生平淡的回音:“好。”
    刀山火海吗?
    离去的神灵想,这等阴司手段,那个娇气长大的小凡人是如何知晓的?大抵是玩笑话罢了。
    神性良善,便要舍得自己。他认定自己又添功德,为神界增光添彩,是一件莫大的好事;却又不免回想刚刚出世时望见的场面,这个熟悉的凡人跪在自己面前,眉目间有些疲惫,让人心生不忍,几乎想过去拉他起来,护在怀中。
    然而这等事已经有人来做了,他第二眼望见了自己的弟弟,一对璧人相依,手始终牵着,不管嘲风与凡人相恋会如何,他们显然找到了彼此的归宿。也是一件好事。
    他不再留恋,向着九重高天飞去,忽略了心下掠过的一丝微微的怅然,便当做此事揭过。
    第79章 真紫薇之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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