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英沉吟片刻:“大约是与白小兄弟一见如故吧。今日将军的笑容看起来多了不少,竟然还拿白小兄弟的小名儿开了玩笑,实在是让我们大吃一惊呢!”
    提起这件窘事,白缎又不有的有些脸红,尴尬讪笑。
    见他这幅模样,宋英笑着安慰:“白小兄弟不必害羞,我们也都是穷苦人家出来的,都有小名儿,什么虎子狗蛋儿的,随意得很,这些将军也都知道,甚至,有好些人的大名还是将军给取的!”顿了顿,他也颇有些疑惑,“但将军却从未取笑过我们的小名儿,所以今日他为此而发笑,我们才这般惊讶。”
    说着,宋英上下打量了白缎一下,微微挑眉戏谑,抬手捏了捏白缎的面颊:“肯定是因为你的模样太俊俏了,比我们见过的最漂亮的大姑娘还要标致,配上这名字,才更显有趣吧!”
    调笑的话音未落,宋英却猛地僵了一下,他警惕扭头,一手按住佩刀、一手握住刀柄,只是还不待将刀抽出,一脸的严肃却又瞬时间化作谄媚,干咳了一声:“呃……将军?”
    白缎寻声望去,只见周陌不知何时已经从县衙离开,此时正负手站在宅院门口,表情严肃。
    宋英在他压迫感极强的注视下悄悄松开佩刀,不自在得将曾经捏过白缎面颊的两根手指在衣裤上抹了抹,却发现自家将军的视线显得更加扎人了。
    “宋英。”周陌沉声开口,“既然你这么闲,还有时间在这里调侃别人,不如去帮忙整理、登记一下物资吧。”
    宋英大惊失色:“别啊将军!您知道我最讨厌那些琐碎的东西,一看数字就头疼!还请将军大发慈悲!”
    “既然不擅长,那就更加不能逃避。只有多多训练,才能有所长进。”周陌轻飘飘扫了他一眼,丝毫不为所动,“快去!”
    “……是。”宋英哭丧着脸,向周陌行了个礼,随后像是丧家犬一样灰溜溜夹着尾巴离开。
    见到碍眼的人走了,周陌这才放缓了面色,走到吓呆了的白缎面前,语气柔和:“抱歉,我手下都是些大老粗,言行无状,冲撞了小兄弟。”
    白缎回过神来,连忙摇头:“无妨、无妨!”
    ——虽然他刚刚的确因为宋英那轻佻的动作而有些不悦,但此时此刻心中却满是对他的同情。
    周陌微微一笑,抬手做了个“请”的手势:“我已经命人收拾好了厢房,你来看一看是否满意,还有什么需要添加置办的东西?”
    白缎没想到周陌竟然会亲自安顿他,一时有些受宠若惊,他跟在周陌身后参观一番自己今后一段时间要住的地方,连声道好——倒不是他跟周陌客气,而是这番安排实在妥帖细致,完全挑不出任何差错,比白缎自己准备得还要符合他心意。
    在对周陌感谢一番后,白缎便找不到什么话题来缓解两人之间生疏尴尬的氛围了——他一向不善交际,每天的日常便是埋头做工,与顾客交流都是由老木匠出面,此时此刻面对位高权重、气势极强的周陌,便更加手足无措。
    周陌看着白缎这般局促的模样,在心里微微叹了口气,伸手将他拉到桌边坐下,拿出了画有草图的卷轴:“我此番亲自前来,一方面是为了看看你是否满意这样的安排,另一方面,也是想要尽快听一听你对于这类器械的意见——你先前说你已经有了些许思路,不知可够告知于我?”
    听到周陌这番合情合理的解释,白缎立刻将那份无措丢到一边,拿过几张白纸,便开始向周陌解释自己的构想与改正意见。
    在提及自己擅长的话题后,白缎很快便专注起来,他一边在纸上写写画画,一边理顺自己的思路,语气越来越笃定、思绪越来越清晰,竟完全将忐忑不安丢到了脑后,滔滔不绝起来一发而不可收拾。
    只可惜,另一位倾听者周陌却并不怎么专心,他面上严肃,时不时点头应上两声、提几个问题,但目光却一直在白缎捏着笔杆的纤细手指与修长的脖颈、白皙的面颊上打转——还特别多盯了盯那一小片曾经被宋英“染指”过的部位,恨不得用目光好好抹上两遍,以抹去那并不存在、却十分碍眼的印记。
    白缎此世是一副劳动人民的朴素打扮,性格也更为老实木讷,令周陌觉得颇为新奇。然而,他却并没有因为看到恋人不同的面貌而满心愉悦,于此相反,自从来到这个世界后,周陌就一直有些抓狂。
    白缎在爱情上一直都缺根弦,两人最初相遇的时候,即使处于信息爆炸、又开放多元的世界,他都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让对方真正开窍。如今,两人到了保守闭塞的古代世界,而白缎又被彻底封印了记忆,没有了那一见钟情的好感度加成,周陌当真不知道自己要苦熬多久,才能再一次抱得美人归。
    更重要的是,在这个时代,还颇为信奉一些神神鬼鬼的事情,周陌即使在白缎面前也不能表露得太过异常,只能让自己更加温和一些,以免吓到自己老实巴交的小恋人,让他越发不敢靠近自己。
    ——为了顺理成章得谈恋爱,周陌简直愁白了头,就连他被下了大狱、又从流放之地白手起家都没有那么烦恼过。
    然而,干着急也没用,路要一步一步走,恋人要一口一口吃,周陌现今唯一能做的,就是将白缎带在身边温水煮青蛙、潜移默化得勾搭撩拨。
    而制造军用器械,就是一个很好的理由,周陌为此准备了许久,甚至不惜违抗准则,发明一些并不属于这个时代的东西。
    不过,虽然他将草图弄了出来,却又故意改得乱七八糟、满是谬误,而真正将其完善制造的却是被准则认为是本时代的土著的白缎,所以也不算捅出太大的篓子——毕竟这已经不是周陌第一次钻漏洞了,手法自然相当熟练,分寸也把握得很好。
    这般一边一心二用得听着白缎的讲述,一边魂飞天外得畅想自己恋人在怀的美好未来,周陌很快就看到白缎放下了笔,稍稍红了面颊:“嗯……我能想到的就是这么多了。将军您觉得有哪里不对吗?”
    “非常好!”周陌立刻将飞散的心神抓了回来,认真地点了点头,面上是难掩的激动赞赏,“我觉得你的想法非常好!值得一试!”
    听到自己的意见被接纳赞同,白缎自然也非常高兴:“那我明天就开始着手制作模型!”
    “好。”周陌含笑看着白缎,语气温柔,“辛苦你了。”
    白缎的面颊倏然一红,微微瞥开视线:“能够为将军效劳,是草民的荣幸。”
    看着白缎这般羞赧的模样,周陌只觉得手心发痒。他抬起手,想要摸摸对方的脑袋、亦或是像宋英那般捏捏他的面颊,但克制了大半天,最终却只是将手放到了白缎的肩膀上,轻轻拍了拍:“不用这般客气,你是第一个看懂我的草图的人,是我唯一的知己,我并不希望与你这般生分。以后,你我兄弟相称,我唤你一声‘贤弟’,你也叫我一声‘周大哥’,如何?”
    ——思来想去,总觉得还是太便宜宋英那厮了,还是给他加点工作量吧!
    对于周陌的这一提议,白缎觉得有些逾越。毕竟其他人都恭恭敬敬得叫周陌“将军”,而他只是一名普通的百姓,实在当不起这一声“周大哥”。
    然而,看着周陌那殷切期盼的目光,白缎却不知为何无法将拒绝说出口。他呐呐了半晌,终于还是轻轻点了点头:“嗯,周大哥。”
    周陌满意得笑了,终于抬起手,像是疼爱幼弟那般揉了揉白缎的脑袋,又望着那白嫩的面颊惋惜了三秒钟。
    ——嗯,宋英的工作量再翻一倍!
    正在库房里忙得焦头烂额的宋英:“………………???!!!qaq”
    第32章
    虽然只是换了个称呼,但白缎却觉得自己与周陌之间明显亲近了许多——也许人与人之间的缘分就是那么奇妙,周陌在第一眼看到他的时候就将他引为知己,而白缎也觉得周陌极为和蔼可亲、平易近人,宛若他想象中的兄长。
    白缎的母亲因为生产时伤了身体,再加上家贫、养不起更多的孩子,于是白缎便成了乡下人家中难得的独苗苗,只能眼巴巴看着其他人兄弟姐妹成群,而自己却形单影只、独来独往。
    小时候,白缎的确希望自己能有一个兄弟,而且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自己应该有一个哥哥——一位沉稳可靠,能够为他遮风避雨的兄长。
    后来,随着逐渐长大,这种幻想很快便被生活磋磨得灰飞烟灭,直到周陌的出现再次唤起了他对于兄长的渴望,就仿佛是自己的心愿终于达成那般。
    眼见白缎在自己面前真正放松了下来,周陌趁机打蛇随棍上,撇开了严肃的话题,转而聊起了一些与公事无关的家常话。他拿起一张白缎用过的草稿纸,看了几眼:“贤弟竟然识字,莫不是曾经上过私塾?”
    “只是小时候去私塾窗外偷偷旁听了一段时间罢了,算不得上过。”白缎尴尬一笑,“后来北胡人南下,我就没有再去过,转而跟随师傅学起了木工。待到日子稳定了,有了余钱,这才重新捡起来,买了几本书摸索着自学了些,也不知是对是错。”
    这一世的白缎的确没上过学,但有着前几世的底子,哪怕什么都不记得,重新学习起来时却也快了许多。
    只是,他却的确不怎么熟悉用毛笔写字,平时自己写写画画都是用木材密封烧制而成的碳条,如今一拿起毛笔立即有些抓瞎,线条笔画时粗时细,偶尔还荫成一团,实在见不得人。
    周陌见他面露懊恼,轻轻一笑:“自学到这种程度,已经算是不错了,但这字,实在还需要多练一练才行。”说着,他似乎突发奇想,兴致勃勃得提议,“愚兄虽然也是个粗人,肚子里没有多少墨水,但这笔字却还是能看的,不如我来教你写字如何?”
    白缎眼睛一亮,自然应了下来,而周陌也立即摆开了架势,铺纸研墨、在白色的宣纸上提笔挥毫,洋洋洒洒得写了一句满怀壮志豪情的诗句。
    周陌的字的确出色,恢弘大气、铁画银钩,如他的人那般直率刚硬、一往无前。哪怕是白缎这等文墨不通之人,都不由得在内心中暗赞一声“好字”,望向周陌的目光满是惊叹与崇拜。
    周陌成功得在配偶面前炫耀了一把羽毛,不动声色地压下自己心头的得意,随即将笔递到白缎面前:“来,白兄弟,你模仿我刚才的动作,再试一遍。”说着,他暗搓搓得搂了搂对方的小腰,又一本正经地帮他扶了扶悬空的手腕,一边调整他的姿势,一边为他讲解写字时的要点,“指实、掌虚、腕平、掌竖、腕肘悬起——说起来,我小时候练字的时候,手腕上都是要悬挂沙袋的,冬练三九、夏练三伏,一点也不比习武轻松!”
    白缎认真地听讲,一门心思得跟随周陌的指点调整自己的动作,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被吃了多少嫩豆腐。
    所幸周陌也知道不能过分,很快便见好就收。他捏住笔杆顶端提了提,确定白缎紧紧捏住了毛笔,终于满意得点了点头:“现在,试着写一下吧。”
    “写……什么?”白缎从来没有这般正式得写过字,不免有些紧张,悬着笔不知该如何下落。
    “写什么都好……就写——贤弟的名字吧。”周陌提议道。
    白缎点了点头,小心翼翼得落笔,却因为太过小心,字迹反而显得越发古怪拘谨。
    周陌轻笑一声,突然揽住白缎的腰部,另一只手则趁他僵硬的一瞬间,覆上了他执笔的右手:“别紧张,我来带着你写。”
    周陌的呼吸喷吐在白缎耳旁,令他微微红了面颊,只感觉自己全身都似乎被对方的气息包裹住那般,有些不自在、却又有些安心。
    ——这个怀抱,让他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提不起半分的防备排斥。
    在周陌的带领下,白缎的手臂随着笔画移动,缓慢却坚实,而“白缎”两个字也逐渐在白纸上成型,既有着白缎自己的柔和细致,也蕴含着周陌的刚硬果决,两者相辅相成、宛若一体。
    在写完白缎的名字后,周陌却并未将他放开,反而又在旁边的位置写下了“周陌”二字。看着两个并排在一起的名字,周陌露出一丝不着痕迹的笑容,语气却极为认真:“如何?贤弟,有没有找到感觉?”
    白缎轻轻点了点头,虽然刚刚太过亲密的姿势让他有些无措,但不得不说,这样手把手的教导方式的确极有成效,让白缎很快抓到了窍门。
    在周陌的指点下,白缎下笔之时越来越放松,字迹也由先前的生涩稚嫩逐渐变得圆润自如,虽然仍旧还会时不时犯一点初学者多有的谬误,但却已然隐隐显露出了自己的风骨。
    ——好歹,白缎前几世都与毛笔字打过交道,造诣并不算浅,只要真正上手了,进展便会一日千里。
    随着自己的字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越来越好看,白缎练字的兴致也愈发高涨,直到窗外洒入的日光逐渐变得昏黄,这才恍然意识到自己已经练了这么久。
    尴尬得望向周陌,白缎连声致歉,恨不得时光倒流——周陌本来只是打算询问他改良器械的思路,没想到却被他拖着练了这么久的字,平白耽误了这位日理万机的大人物这么长的时间,真是令白缎又懊恼又惶恐。
    周陌微微摆手,面露不悦:“你既然称我一声‘大哥’,那陪弟弟练字就是我应尽的职责,你这幅作态,莫不是没有真心将我当做大哥看待?”
    白缎被他唬得低下头去,心里愧疚与喜悦交织,恨不能立刻为自己的“大哥”肝脑涂地。
    眼见白缎仍旧这么好哄,周陌在心里长长地叹了口气,当真极为担忧。
    白缎性子挚诚,你待他五分好,他便恨不得翻成十分来回报,这样的性子的确令人喜爱,却也极容易被人忽悠利用,万一落在有心人手里,他大约也辨不出对方到底是真心待他还是另有所图——或者更遭,就算明知对方利用自己,但只要受了恩惠,也会心甘情愿供其驱使。
    这也是周陌选择封印他的记忆,让他像是普通人那般度过一生的原因。白缎并不适合周围满是勾心斗角、尔虞我诈的境遇——最起码,现在的他还不适合。
    放缓了面色,周陌抬手摸了摸白缎的头,柔声责备:“既然认了我这个大哥,以后可不能与我这般生分了。”
    白缎乖乖点头,无论周陌说什么,他都不会有半分反抗。
    “现在时候不早,我们便一起去用膳吧。”见白缎受教,周陌笑着揭过了这一茬。他捏住白缎的右手,将他手中的毛笔取下,无意间却触到了他手心指腹的厚茧。
    周陌动作一顿,他把毛笔放下,翻开白缎的手,抚摸着其上厚厚的茧子与或深或浅、大大小小的割痕,心疼不已。
    前几世,白缎都是被人悉心娇养的,浑身上下连一道疤痕都没有,那一双手更是洁白无瑕、修长细腻,宛若上好的艺术品。
    而这一世,这双完美的艺术品被添上了如此多的瑕疵,明明不复美丽,却越发惹人怜惜、令人疼爱。
    周陌只觉得鼻头有些微微发酸:“这些年来……真是苦了你了。”
    白缎被周陌握着手、温柔而怜惜地抚摸,整个人十分的不自在,更是一头雾水。他明白周陌似乎在心疼他,却无法对这种感情感同身受。
    在他看来,他的日子已经过得很好了,起码衣食无忧、还能有一点余钱,比之那些衣不蔽体、食不果腹、不得不揭竿而起以保全性命的贫苦百姓而言幸福了太多。
    更何况,若论起悲惨,反倒是周陌这位历经大起大落,不仅在战场上步步惊心,同样还品尝过被发配流放、人不如畜的困苦日子的大将军更胜一筹。
    “我不苦。”白缎轻轻摇了摇头,“而且我相信,您会让我们的日子过得更好的。”
    “嗯,我一定会的。”周陌握紧了白缎的手,郑重点头。
    ——原本,他做这些不过是为了完成原身的愿望、代替他守护这片土地与生活其上的百姓。但如今,他却是真正发自内心得想要收复这破碎的山河、推翻腐朽的朝廷,还百姓一个歌舞升平的太平盛世。
    ——毕竟,这可是他与白缎将要生活一辈子的世界,而他的恋人,合该锦衣玉食、无忧无虑,而非在这乱世之下颠沛流离、朝不保夕。
    周陌自私又冷漠,他完全无法体会原身救世济民、哪怕舍弃自身也绝不后悔的慈悲心肠,甚至对此不屑一顾。
    但倘若自己的恋人也是等待自己救助的芸芸众生之一,倘若这也是他的心愿与渴望,那么周陌便会倾尽所有、尽心尽力、毫不懈怠。
    第33章
    一番感叹之后,周陌很快收敛起了自己因为寻到恋人而有些懈怠的心思,再一次端正了自己的态度,一面整肃军队,招纳、训练新兵,分配整理物资;一面开始研究自己接下来的进军路线。
    当然,除了处理公务以外,周陌也并没有冷落自己的心上人,只要一有空闲便会凑到白缎身边,或是与他一同研究改进器械,或是陪他练练字、谈谈天,努力拉近彼此的距离——俗称刷好感。
    对此,他的心腹们虽然有些意外于自家将军对于白缎毫不掩饰的青睐,却也并未产生什么意见,反倒觉得这才是理所应当的事情——毕竟,周陌对于新型军械的渴望众所周知,如今终于有了成功的希望,又怎能不一心扑在上面呢?
    故而,没有一个人想到,在周大将军刚正不阿的外表下,却埋藏这一颗“醉翁之意不在酒”的“祸心”。
    如此这般,在与周陌得不断商量讨论中,白缎的研究进程也是一日千里。他一连做了十多个模型,不断得对其中的细节进行改进调整,最终终于成功得造出了令自己满意的成品——而接下来,就是要将模型同比例放大、制成实物,看一看是否还有其他模型没有凸显出来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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