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要取材吗?可以的,不过,今天学生来了不少,灵堂椅子不够,三号厅之前刚刚举行过追悼会,花圈都还堆在后面,可能要麻烦你们站着听……”
    工作人员把他们领到三号礼堂,江北北让摄像大哥进去,自己则站在门外。
    “我站门口就行。”
    随行记者朝里头看了一眼,见后面都是花圈纸扎,抖了一下,连忙对摄像说道:“我也站门口,跟北北一起!”
    三号厅里面,殡仪馆的领导刚刚结束致辞,讲道:“我们要说的都说完了,同学们还有什么问题,可以向我,或者向楚尧提问。”
    听到楚尧的名字,江北北立刻支起耳朵。
    很快就有个学生响应,说道:“我想向楚尧前辈提问。”
    江北北听到了楚尧的声音:“好的,你讲。”
    “楚尧前辈,之前馆长介绍过,你是从法医转职到殡仪馆来的,我很想知道你为什么会做这个选择,因为法医是我的第一选择,我一直认为,做法医要比遗体整容师更有意义。”
    这位同学说完,底下闹哄哄的,似是在责怪他捧法医踩殡仪馆工作。
    江北北听到那个同学又解释:“我真的认为法医比遗体整容师更有意义,并不是贬低遗体整容师,毕竟我将来也要做这份工作。只是我认为,法医通过解剖受害人尸体能够帮助警察抓到犯人,还人公道,但遗体整容师,就只是为死人工作而已。两者比较,你不能否认,法医这份工作对社会更有价值。”
    随行小记者低声说:“这孩子人缘一定不太好……在殡仪馆说法医更有价值,在这里工作的人听了,心里多别扭。”
    一片沉默过后,江北北听到楚尧回答:“每份工作都有它的意义,但意义这个东西,在每个人心中的分量不一样。在这里工作,对我而言,更重要。”
    楚尧讲了个故事,讲了他为什么转行到殡仪馆的故事。
    “你们在座的,可能没有听过十八年前的九二五猎豹行动,九二五猎豹行动是三国联手打击毒品犯罪的,我们市公安与越缅泰三国联合缉凶……”
    江北北怔住,一下子握紧了随行记者的手,小记者嘶哟一声,想问她怎么了,却发觉到江北北在抖。
    “十几年前,毒品交易在我市非常猖獗,那次行动重拳打击了毒品交易,跨国抓捕了缅籍毒枭,行动很成功,但……我市公安有三名警员牺牲,其中两位是夫妻搭档,他们是队里的精干,是我父母的同事,也是我的邻居,他们离世时,女儿才五岁。”
    楚尧缓了缓情绪,说道:“叔叔他……是在边境排雷时牺牲的,遗体不完整,在他们的遗体告别仪式上,我妈妈一直捂着他们家女儿的眼睛,叔叔的母亲,我们最喜欢的奶奶,对着残缺的遗体说这不是她的儿子……那个小姑娘,她当年只有五岁,我听见大家小声商量,是否要让她去跟爸爸的遗体告别。让她去看爸爸最后一眼,对她太残忍,不让她看,对她也残忍……我希望你们人生中,永不会有这种时刻,这种无论怎么选择,都会心碎的时刻。”
    楚尧微微吸了口气,抑制住情绪,慢慢说道:“……选择法医,是受父亲影响,我入职第一年,有次到殡仪馆来查疑犯,就在这里,三号厅,当时还是面积很小的灵堂,里面正在举行葬礼,死者是车祸去世,头部被撞击挤压整个塌陷,他的妻子一边哭一边捂着女儿的眼睛,那个小女孩也四五岁年纪,当时的情景,让我想起了她……那天,我帮忙为那位去世的年轻父亲整理好了仪容,我想让他安详地走,起码可以让最爱他的人看他一眼,送他最后一程。也就是那天,我决心到这里工作。”
    楚尧说:“法医,是站在岸边,通过死者传递出的信息为受害人发声的人。遗体整容师,更像摆渡人,尽力用最体面的方式,把死者从这个世界送到另一个世界。两者不需要比较,只看自己的选择,这两份工作都很重要,区别只在于,对你而言,你更愿意做的是什么。”
    他说:“我更愿意,做摆渡人。”
    三号厅外,江北北挣开小记者的手,匆匆跑开。
    殡仪馆外,新来了一位死者,大多数人都在哭。哭亲人离世,哭别离,哭远行,哭这个世界再没有逝者。
    江北北也在哭,默默垂泪,她的整个世界,像静了音,一片寂静。
    并不是难过,只是想流泪。
    在她模糊的记忆里,爸妈的遗体,只剩盖在他们身上鲜红的国旗。以前,这段记忆是冰冷的,她刻意不去想,又舍不得忘,于是这段记忆就像又冷又硬的石头,搁在心的一角。
    “爸爸……妈妈……”江北北擦了眼泪,收拾好了情绪。她转过头望向殡仪馆,却没有站到楚尧面前采访他的勇气。
    她还没有准备好面对他,面对这么温柔的他。
    楚尧从没说过他为什么转职,江北北也是到今日才知道楚尧做遗体整容师的原因,然而她万万没想到,知道他转职的原因会令她心中发痛。那种痛,不是难过,也不是悲伤,而是一种绵长的喜欢和敬佩,因更加喜欢他,带来的温柔的痛。
    江北北把采访任务交给了随行的实习记者,小记者在摄像那里得知故事里那个失去父母的正是江北北后,十分体谅的接了任务。
    江北北蜷坐在车上,给《身边的他们》栏目组的同事打了电话。
    “元宝,你们明年的节目计划做了吗?”江北北说,“我想让你们做一期……介绍殡仪馆工作的。”
    “啊!你那个哥哥是不是?”《身边的他们》节目组总编黄元宝女士兴高采烈道,“完全没问题,我早就想跟你商量了!”
    “我想……让大家都了解这个职业。”江北北轻声说,“他是最好的人,最好的……”
    他是最温柔的,尽管江北北一直称楚尧为冰川,是北极,但他的确是几个哥哥里,最温柔的。
    他这份温柔太深,于是,在不小心挖到他的温柔时,江北北沦陷了。
    只会,更爱他。
    第10章 不许挑他!
    电视台的咖啡内,江北北正在用前额给自己的笔记本电脑行大礼,哐哐磕个不停,始终编不出下个月的节目策划书。
    前额余痛未消,后脑勺又被打了一下。
    江北北怒而转头,恶狠狠对着身后的高个女人哼唧:“金元宝你干什么?!”。
    “不好意思,我姓黄。”
    “颜色一致!”江北北仍是固执的给她改姓。
    黄元宝是中视三套《身边的他们》栏目组的总编,这档节目是三套的收视扛把子,口碑颇高,采用采访对话的方式,让大众了解各行各业中既平凡又不平凡的人。
    “说正经的。”黄元宝搬着电脑坐下来,胳膊肘碰了碰江北北,鬼鬼祟祟道,“就你上次说的那个殡仪馆哥……”
    “对对。”江北北积极响应,“这是正事,我的意思是,你们栏目组跟殡仪馆沟通一下,也不一定采访我哥,就殡仪馆的这些职业,你们好好出一期专题,进行有意义的死亡教育。搞不好,这个题材还能拿个国家奖。”
    黄元宝皮笑肉不笑:“做,节目是一定要做,还要做得漂亮的。但我今天找你,是想说点别的,俗话说的好,做节目不耽误我假公济私,解决个人问题,所以……”
    江北北警惕道:“你想干什么?”
    “北北,你有五个哥?”黄元宝依然勾着嘴角,笑的诡异。
    江北北:“……你直说吧,你想干啥。”
    黄元宝:“听见过的人说,你那五个哥哥,都是职业精英,而且长得也不错?”
    江北北嘟嘴:“……唔,看个人审美吧,总体来说,各有千秋。”
    黄元宝狡黠一笑,拿出笔记本,抽出夹在里面的,一张名为《黄元宝的相亲目标加减项》表格,按开圆珠笔,说道:“来,你说,我来分析一下属性。你大哥多大年纪?听说是医生?哪个医院什么科的?职位是?”
    “大哥?唔,大哥的话……比我大十岁,今年有三十三了,军总医院眼外医生。”
    黄元宝眼睛贼亮:“我去!军校毕业吗?!这个好这个好,加分加分,年纪也好,我今年三十,年龄差正好!军队的,工资福利也好!你大哥年收入有五十万吗?”
    “你想干吗?你要找你的相亲目标吗?”江北北嘴都咧歪了,“我跟你说你别打我大哥主意啊!人家有对象了。”
    黄元宝石化三秒后,咬牙,肉疼地把大哥划掉。
    “你二哥呢?听说是特警?特警也行!多大年纪?”
    “你死心吧!”江北北道,“我大哥二哥你最好放弃,都有主了。”
    “那你三哥?”
    反正江北北不缺哥,大哥二哥没戏了,还有三哥四哥五哥!
    “三哥倒是可以给你介绍。”江北北指着她的笔记本,按照黄元宝自己画的加减分表格说道,“职业律师,年龄三十,身高……应该挺高的,长相中等偏上,唔,就是近视,年收入可能有五十到八十万,房子有,车有,宠物没有,前女友……很多,大概有五六个吧。”
    黄元宝道:“靠,那这个我指定hold不住,pass、pass!”
    “……”江北北说,“要不,我介绍四哥给你认识?跟你差不多大,二十九岁,身高一米九,二十三岁那年开始长高的,昔日的全国散打冠军,退役特种兵,就是他受过伤,不过没啥后遗症。嗯……养狗,不养猫,房子有,车也有,还有门面房,你看,分数满了吧。”
    “这个好这个好!”黄元宝说,“现在干啥呢?还在部队吗?转机关了?”
    “……个体户。”江北北说,“开奶茶店的。”
    “pass!”黄元宝说,“这个经济条件听起来不错,实际上有点玄乎啊,而且一米九太高了,说话累脖子……算了算了,你五哥呢?”
    江北北:“拒绝。”
    “怎么,你五哥也有对象了?”
    “……反正五哥不行,不许你把他的名字往你的破加分表格里放。”江北北说,“还有,去采访不许你勾搭我尧哥!”
    “你预定了?”黄元宝嘿嘿怪笑,“懂了懂了,那个尧哥!”
    江北北也咧着嘴跟她笑成一个风格:“说实话,你要想正经谈恋爱,我推荐四哥给你。”
    黄元宝脸皮堪比拐了弯的城墙:“不不,我不正经,我现阶段只想跟能干持久有腹肌的小哥哥困觉。”
    她合上笔帽,勾手指道:“来来来,你哥哥们有照片吗?去年跟你不熟,都不好意思去看热闹,错过了目睹你那批哥哥连的最佳机会。”
    照片还是可以让她看一眼的。江北北划开手机,找出日常抓拍的几个照片,给黄元宝介绍道:“看这张,左边这个穿格子毛衣的是我大哥,他旁边比剪刀手的是我二哥。”
    “诶我去!你二哥好看!特警肯定有腹肌!你说,他跟他对象分的可能性大吗?你二哥喜不喜欢我这样的?”
    “滚蛋,你想得美。”
    “哎,我玩笑一下嘛,给我看剩下那俩单身的。”
    “好,先给你看我三哥。”江北北划拉了好几张,终于找到了一张秦元在ktv唱歌的照片,照片里秦元穿着灰色西装,戴着围巾,斯文败类范儿十足。
    “不行不行,这种太妖孽了。”黄元宝说,“虽然收入真的很让人眼馋……但我降不住这种桃花泛滥型男人,当炮友还行,来来,把联系方式给我。”
    说罢,黄元宝自己哈哈笑了起来。
    “去你的,污妖婆,我只是让你看一眼三哥,想找炮友还是算了吧……三哥要真被你睡了,我以后看见他,内心bgm一定是阿炳版的二泉映月。”江北北翻了个白眼,“还是给你看我四哥吧。”
    黄元宝差点笑成脸裂:“哈哈哈哈哈,好吧好吧,其实这个类型不戳我,看着有点虚。”
    江北北愣了一下,噗噗笑出声,她扒拉着照片,却找不到一张有四哥正脸的照片。
    原因是,每次拍四哥,宋大喵都会激动地跳起来抢镜,以至于每张都是糊的,或者表情怪异,拍出来像是用来逗笑的。
    养了条二哈,后果就是如此。
    “狗不错!”黄元宝只好这样评价。
    江北北使劲翻找,想给黄元宝找一张清晰一点的,她真心觉得黄元宝人不错,虽然咋咋呼呼,但为人正直,心里也没有多少弯弯绕绕,给四哥介绍很靠谱。
    照片还没翻到就被黄元宝喊停:“等下!往前翻两张,我刚刚看见一个比较可口的,五官比例很棒的,我搜寻帅哥的雷达现在正在哔哔响……”
    江北北抱着手机跳起来就跑。
    黄元宝顿悟,刚刚一闪而过的黑白侧面照,应该是江北北口中天天念叨着要一睡解千愁的尧哥。
    黄元宝悲愤拍桌:“江北北!老实交代,你是不是把最好的扒拉到自己嘴里含着了?!”
    “知道就好!反正我尧哥不给你看。”
    “老娘做他节目,迟早要掀起他的盖头一睹真容!”
    江北北扒着门边儿喊话:“黄元宝,你要敢打我尧哥主意,我就一把火烧了中视!把你架在电视塔上三味真火大烤三天三夜!”
    黄元宝笑声穿云震顶,差点把电视塔笑歪。
    她对着江北北的背影喊道:“江北北,约个时间,我把你五个哥的职业采访都做了,出一期你的特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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