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盾正飞针走线地给伤兵缝合伤口,闻声连头也没回,只表示听见了的应了一声,“稍等。”
    一身血污的男子身穿铠甲,见贺盾在忙活着倒也没催,等她动作利落的敷药包扎完,这才上前行了一礼,急急道,“我家将军昏迷不醒,听说医师医术高明,可否请医师过去看看。”
    贺盾认得他,是达奚长儒的副将兵,可达奚长儒按道理是不会出现生命危险的。
    贺盾环顾了一周,忙活了一夜,严重的她基本都处理了,剩下的有了充足的药物,这些军医也能治疗。
    受了那么重的伤,恢复过程中昏睡不醒是很正常的,不过还是去看一眼比较放心。
    “将军前面带路。”贺盾洗干净手,拎着药箱想站起来,起来就是一阵晕眩,天旋地转的恶心想吐。
    贺盾忙抓住暗十一缓了一会儿气,猛不妨风吹进来带起一阵血腥味,贺盾胸口不受控制的起伏了两下,几步出了营帐就扶着苗木干呕了起来,半天又什么都没吐出来,反倒是挣出了一身冷汗。
    暗十一脸都变了,忙拿了碗水来给她漱了口,在身上摸了半响摸出个纸包,拿了个梅子给她压了压,清晨凉风吹过,营帐外空气又清新许多,贺盾缓了好一会儿,这才觉得好受些,朝暗十一感激道,“谢谢十一。”
    暗十一面色古怪的连连摆手,你你了两声也没说出什么,最后反倒一侧身,朝旁边跟出来的副将行礼道,“我家主上身体不适,你请别的医师去看罢。”
    这副将脸色焦急,连连行礼。
    贺盾摆摆手表示自己无碍,跟着去了达奚长儒的营帐,是伤口恢复引起的高热,贺盾给了药,又交代了两句,出了营帐,打算去找自己的大本营,只怪她出来的急,没带点杨坚的旧物在身上,否则就不用这么难受了。
    做完正事紧绷的心神松下来,意识也就昏昏沉沉的了。
    贺盾深一脚浅一脚的走着,没走几步就听暗十一惊喜的朝她低声道,“主母,主上在那。”
    陛下出现在这也没什么稀奇的,他身份高,这次又出了大力,与几位将军一起合力解了弘化之围,虞庆则等人势必要拿他当座上宾对待的。
    大家都是一夜未眠,清晨的阳光很是清新明亮,贺盾一眼就看见了陛下身上有层薄薄的紫气,猜到陛下大概是身上带了杨坚的旧物。
    虽是薄弱,但对现在的她来说算是天降甘霖了,她真的难受得不行。
    贺盾抬脚就想往陛下那边去,看见他身后跟着虞庆则李雄之外,还有好几名武将在,知道他们有要事相商,又堪堪停住了脚步,只朝暗十一道,“十一你先去我们营里看看,有需要我帮忙的就回来叫我,我自己在这里转转。”
    他们是暗卫,自是不好在人前晃来晃去的,暗十一年纪小,性子也要机灵跳脱些,听贺盾这么说,嘱咐她小心些,自己便领命去了。
    贺盾一心只记挂着陛下身上的紫气,等十一走后,就走到营帐不远处的台阶边坐了下来,杵着脑袋闭眼顺气,脑子里背着突厥语,权当转移注意力了。
    杨广自贺盾从达奚长儒的营帐里出来便看见她了,只弘化布防要紧,再想将她揪过来揍一顿也只能稍后再说,待几人调兵遣将,安排好诸多事宜,又一同用了饭食,他才得了空闲。
    杨广出了营帐,还没等唤出暗七,就见前面不远处台阶上坐了一个浑身泥污的人,身形又瘦又小,缩成一团杵着脑袋正对着太阳,闭着眼睛也不知在想什么。
    还知道乖乖在这等他,想来是知道自己做错了事,不等他发难,这便来告饶了。
    可这件事不能惯着她,这次非得要教训她不可。
    杨广绷着脸走到她面前,见她精神怏怏的,脸上是蜡黄脂粉之下都掩藏不住的惨白色,脚步不由一滞,低声问,“阿月,是哪里不舒服么?”
    “阿摩!”
    贺盾惊喜的睁开眼睛,见面前的人果真是陛下,猛地从地上站起来就想往他身上扑,其实她连扑也不用扑,因为头晕眼花,起来就直直栽倒在陛下怀里了。
    帝王的祥瑞之气对她来说就跟急速救心丸一样,效果神奇,她虽是还不舒服,但疼痛和难受对打了个折扣,和方才已经不是一个数量级的了。
    贺盾也来不及感慨许多,就只揪着陛下的衣袍不撒手了,他再来晚一些,她可非得要请十一帮忙把她托运回去了。
    杨广勉强接住了人,这猝不及防的亲密让他脊柱上不由自主的爬起了一股酥麻,热气控制不住往上涌,耳根也跟着发热滚烫,实在是认识这么久,还从未见她这么热情过。
    她今日是怎么了,大庭广众之下热情得他招架不住。
    杨广忍不住紧了紧手臂,低头看她就这么全心依赖的靠在他怀里,紧得密不可分,这感觉可真是……打赢了胜仗都没让他心跳这么砰砰砰的。
    吓坏了罢,打仗这么血腥的事,本也不该是她看的。
    他真想好好亲亲她,可现在时候地点都不对。
    再者她虽是瘦弱些,但也是个货真价实的女孩子,贴得这么近,他真是很难忽视她胸前紧贴着他的弧度,让他喉咙发干,心猿意马。
    但现在当真不是心猿意马的时候。
    杨广克制地把怀里的温香软玉扶正了让她站好,声音沙哑得不行,“阿月,站稳了,你这样成何体统。”
    说这话对杨广来说和割肉也没什么分别了,他就希望阿月在他面前没有体统没有束缚,奈何现在是众目睽睽之下,又是最不能乱来的兵营之中,光是大街上众目睽睽,他也就勉强搂着她温存一番了。
    贺盾反应过来这里是兵营,脸上微微一赫,四处看了看,见没人注意到这边,头晕眼花的舒了口气,忙嗯嗯应了,又比划着轻声问,“阿摩,你忙完了么,现在有空么?”离开他她就难受得不行,天旋地转的,陛下之于她,当真跟救命没什么分别了。
    原来被自己的妻子眼巴巴满含热切的看着是这样的感觉,正如她当初眼巴巴想要他的贴身玉佩一样,时至今日她撒娇的功力甚至更厉害了,周围似乎都飘满了她香甜的气息。
    天下哪个男子能拒绝心爱的女人这般看着自己,杨广觉得此刻自己就是个普通男子,敌不过这红颜美色,便嗯了一声。
    哈!老天助她也!
    贺盾得偿所愿,顿时眉开眼笑,又还记得人前不能暴露自己的身份给陛下添乱,勉强忍着晕眩,自己下了台阶,揉了揉发胀的额头,朝旁边密布的林子指了指道,“那阿摩,去那里跟我待一会儿好不好。”
    旁边树林深重,林间的树叶被秋风吹过,黄的红的绿的,密密丛丛,晨光之下阴影洒落在地上,一地银辉,明亮之极,煞是好看。
    好不好看倒尚在其次,但杨广很想知道他的妻子让他去那里做什么。
    她今日可真不是一般的粘人。
    左右无事,应了她也无妨。
    杨广便又嗯了一声。
    贺盾在前头走得很慢,杨广就在后头跟着慢悠悠踱步。
    刚刚经历了一场战争,无论是以少胜多打退突厥人的欢欣鼓舞,还是战后短暂的休养生息,大家都很忙,倒也无人注意他们,路过认识不认识的行了礼,也无人多关注。
    等进了林子,人声也远得听不见了,贺盾这才气喘吁吁的停下来,这里应该差不多不会有人过来了。
    杨广这才发现她竟是走这么一截路都走得满头大汗,脸色也透出死白来,这下再也顾不上什么迤逦的想头,几步上前握了她的手腕,蹙眉问,“阿月,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手怎么这么凉。”还在发抖。
    贺盾摇摇头,实在撑不住又靠去了他怀里,伸手想往他的衣襟里扒拉,扒拉到坚硬的铁甲只能作罢了,靠着他站了好一会儿,等舒服了许多,这才气若游丝地回道,“就是吓着了被……”
    贺盾直觉她要是敢说自己离体上了达奚长儒的身和他并肩作战过,陛下指不定会多生气,她现在没力气跟他理论,他生气不理她的话,她怕是要没命了,还是过后再说。
    贺盾缓缓的舒着气,想起一事,倒是有气无力的乐了一声,“阿摩,你是不是第一次上战场害怕,所以才要穿上父亲的衣衫上阵杀敌的,阿摩,你是不是也被吓到啦……”
    色令智昏,好在杨广还还没有昏得太厉害,很快便反应过来怀里的女人要的不是他,而是他铠甲里面一件丝质的中衣。
    这对方才还心绮神摇的杨广来说,当真如炎炎夏日兜头浇来一盆冰渣水,一颗火热的心瞬间被沁了个透心凉,想生气,她状态又实在不好,浑身都凉透了,就算笑也是有力无气的,走了这么一小截路就喘成这样……
    这账他便先忍耐一翻,过后再跟她算。
    杨广暗自磨牙,一手搂着她不让她摔倒,一手解了铠甲好让她靠得舒服些,见她眉开眼笑眉目舒展的想往里蹭,心说这没原则的笨蛋,平时他想亲一亲还得费尽心机,现在碰见父亲的一件破旧的中衣,就恨不得直接钻到他胸膛里来了,体统都到哪里去了。
    杨广将铠甲扔在一边,拥着她靠着树干坐下来,屈起膝盖让她在怀里躺得舒服些,见她闭着眼睛一动不动,呼吸倒是平顺了些,便低声问,“好些了么。”
    好多了。
    “好多啦,谢谢阿摩……”贺盾点头,闭着眼睛往里面蹭了蹭,她方才头可是要疼死了,对比起来,现在说是天堂也无疑了。
    杨广看她这样又有些气不顺,伸手帮她把风吹到嘴角的发丝弄下去,看她一脸安心昏昏欲睡,忍不住道,“阿月,我从战场上下来一身的汗渍血污,你也不嫌弃。”这话当然是说来吓唬阿月的,他贵为一国王爷,这些事自然不用他操心,昨夜入了弘化城,先就洗漱了一番,衣服也是烘干又换上的,否则方才他也不会让她就这么扑过来。
    贺盾摇头,别说陛下现在身上只有淡淡的皂角香,便是当真有血腥味,她也顾不了这么多。
    贺盾动了动给自己挪出个舒服的位置来,太阳晒在身上暖洋洋,秋风吹过又不是很热,不一会儿她眼皮都重了起来,想睡觉……
    贺盾总归还记得他是晋王爷,又忙睁开眼睛问,“阿摩,你今日忙不忙,不忙能不能陪我睡一会儿,就一会儿,两刻钟这样。”她总不能让陛下把中衣脱给她罢,虽然她当真很想这样。
    “嗯。”杨广应了一声,看她得了他的允诺乐得眉飞色舞,心里又有些不平,沉声道,“贺老师您这样躺在我怀里睡觉,是不是很不妥当?”
    听他这么说,贺盾老脸一红就坐了起来,只头实在晕得厉害,直起来就恶心想吐,昏昏沉沉又倒了回去,睁着眼睛纠结的在三观和舒服之间挣扎了几回,最后堕落得闭上眼睛躺着不动了。
    她就是不想起来……
    贺盾被陛下灼灼有如实质的目光盯得面红耳赤,复又睁开眼睛,开口自己先唾弃了自己两回,“阿摩,你不是说我们七年后要做真夫妻么,我,我现在靠一靠你,不犯法,不缺德罢?”
    好呀,丫头片子这些年嘴巴比以前利索多了。
    杨广哑然一笑,低头在她唇上亲了一下,闷笑不止,“阿月,你不是说我们七年后要做真夫妻么,我,我现在亲一亲你,不犯法,不缺德罢?”
    连她的语气口吻都学得一模一样。
    这天生的戏精。
    贺盾气血上涌头更晕了,喷气道,“阿摩,你怎么也计较起这个来了,以前我们不也一起睡么?”
    杨广看着这一地秋风落叶的人间盛景,挑眉道,“那怎么能一样,那时候我年轻不懂事,现在不同了。”
    十四岁的少年人,说什么年轻时候,贺盾知道他只是戏弄她,并不是不给她靠,索性破罐破摔闭上眼睛死赖着不肯走了,这是很奇怪的事,达奚长儒身上也有杨坚的旧物,紫气甚至更浓郁,坐在旁边就行,但她居然都没想起要在旁边坐一坐,反倒是见了陛下就想让他救命了。
    方才也压根没想起有什么不妥来,理所当然理所应当一样就想让他给她靠一会儿了。
    贺盾当了缩头乌龟,杨广是从没见过她这般赖皮的模样,觉得即新鲜又稀奇,揪了揪她的耳朵,忍笑道,“阿月,你当真是对别人对自己两种做法啊,吽,你想靠着我就靠着我,我亲亲你你就各种意见,阿月,你这样当真不算正人君子了。”
    这是骂她双标狗了。
    贺盾想想确实如此,品咂了一会儿发现自己竟是丁点羞耻心都没起,心里更觉自己堕落没救了,跟条晒太阳的鱼一样翻平了躺好,头疼道,“那阿摩,你亲我我也没揍你,就是生孩子这件事,等你长大点再说,唉,阿摩,先让我睡一觉行不行,睡一觉起来再讨论这个话题好不好。”
    “睡一觉起来要接着打突厥,谁理你。”杨广忍笑忍得胸膛震动,心说蠢笨,他就没见过这么容易上套的人,好在自小就是他的人,否则真要骨头都被人嚼干净了。
    贺盾是不想跟他贫嘴浪费时间了,闭着眼睛打算先会一会周公再说。
    杨广见她就这么不设防的躺在他怀里,紧了紧手臂,低头在她鼻尖上蹭了蹭,看她痒得要躲,不依不饶的在她脸上耳尖蹭来蹭去,只是事与愿违,没得一点亲昵缠绵,反倒被她脸上敷着的灰脂粉呛得鼻尖发痒,忍不住偏头打了个喷嚏,真是煞风景。
    杨广揉了揉鼻尖,见贺盾在他怀里哈哈哈喜眉笑目乐不可支,他也没生气,只失笑一声,暂时也不计较她不听话偷跑出来了,额头碰了碰她,低声道,“不晕么,还睡不睡,要睡快些睡。”
    晕的,笑着更晕了。
    贺盾忙不迭点头,看陛下俊美无比,又这么看着她目光又深又邃,似乎还暖暖的有些什么她看不清的东西在里面,莫名其妙脸就热了热,脸往里转了转遮住阳光,安安心心闭上眼睛了。
    第51章 往后待她如待我
    贺盾说了睡两刻钟,睡下去便不是那么回事了,杨广根本叫不醒她,若不是人迷迷糊糊的还会哼哼应他两句,他真要担心她遭遇什么不测了。
    杨广见她嗜睡,只得先把人抱回了自己的营帐,出来前先清了道,倒也没遇上什么人,杨广将贺盾放在床榻上,又去盒子里挑了件旧物来给她抱着,等她安安稳稳睡过去,请旁的医师来把了脉,说无碍只是太累了需要休息,坐在床榻边看了她一会儿,起身去了前头,把暗十一叫进来了,暗七也在。
    两人进来便叩首请罪,杨广摆手道,“往后待王妃如待我,但若有异立刻报来我这里。”
    暗七暗十一皆是叩首应是,杨广摆手示意他们起来,复又问,“昨日王妃都做了些什么,见了些什么人。”阿月兴许会被吓着,但这个定然不是最主要的原因,毕竟被吓着的人不是嗜睡,反倒该惊惧难眠了,也绝不是累的,以往几夜不睡也没见她难受成这样过,她来历特殊,他就得多花点心思,看紧点,知道她的一切,他也会安心许多。
    暗七将贺盾说过的话做过的事一字不差如实禀报了,杨广听了一言不发,暗十一跃跃欲试的想说话,见杨广示意他说,就老老实实说了心中所想,“主上,主母嗜睡,昨日趴在林子里,面前都是喊杀声都睡得很沉,今晨一早不舒服,还吐了……”
    暗十一说着就高兴起来,“主母会不会是有喜了,如果是真的,那咱们晋王府要添一个小世子了,这是一件大喜事!”
    杨广:“…………”
    营帐十分安静,暗七见自家主上实在不像高兴的模样,一句恭喜王爷贺喜王爷就硬给压了回去,再想一想十一弟年纪偏小,他们这群人都是老光棍,哪里能懂这些,不待主上发话,自己先在暗十一背上拍了一下,轻叱道,“十一你懂什么,莫要瞎猜。”
    眼前是断臂残肢的战场,贺盾就不是能安然入睡的脾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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