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盾知晓杨坚这已经是看在她怀有身孕的份上收敛脾气了,知道自己劝不动,一时间也没什么好办法,只好先闭嘴了,这是这个时代的特性,奇技淫巧就是三教九流上不得台面,便是如宇文恺这样的国宝级大师,杨坚要用他,也不会希望自己的儿子走这行。
    杨坚朝贺盾摆摆手,让她坐回去,缓下声气来,问道,“杨俊的事你不用替他求情,你去给韩擒虎看病,他如何了?”
    贺盾点点头,“没什么大碍了,只是以后需得静养,韩将军年纪大了,以前受的旧伤也多,用药忌讳,多为药膳,见效慢,大概要好几年才能断根的。”
    杨坚点点头,示意贺盾先回去歇息,贺盾行礼告退,寝宫里便安静了下来。
    杨坚看看案几上弹劾太子的奏疏,再看看一案几堆着的精巧玩意,心生烦躁,疲乏地捏了捏眉心,“除了阿摩,没一个让朕省心的。”
    独孤伽罗并未接话,起身走到他身后,给他按压穴位,寝宫里只余了檀香缭绕,一室宁静。
    杨坚让独孤伽罗坐下来,叹了口气道,“当初便应想办法先去了元氏,把阿月嫁给杨勇,比起元氏,阿月显然更适合太子妃的位置。”
    独孤伽罗指尖一顿,直言道,“那罗延你是想说阿摩更适合当储君罢。”
    寝宫里登时静得针落有声,杨坚神色一紧,抬手制止道,“长幼有序,贵贱有别,嫡长继位是为纲常伦理,储君之位干系重大,一有异动,朝野天下动荡不安,朕无此意,皇后的话,朕也全当没听过,就此作罢。”
    独孤伽罗无话,只起身携了皇帝,轻声道,“走罢,时候不早了,先歇息去了。”
    贺盾并不知晓自己走后皇帝皇后有这么一番翻天覆地的讨论了,她直接回了自己的院子。
    十月怀胎,眼下八月已过,连胎动都没有以往频繁了。
    贺盾从一开始手足无措到现在习以为常,慢慢适应了肚子里揣着小宝贝的感觉了,好在她每日都能见到杨坚,在紫气里泡一泡,她除却行动不便之外,连最基本的不适感都没有,宝宝也很健康,安安稳稳的越长越大,撑得她晚上有紫气都难以安眠了。
    贺盾提笔给陛下写信,说了些杨俊的事,又把每日自己做了什么见了什么人吃了什么都说清楚了,她现在不说,他回信里也是要问的,只是离他入朝的时间还有三两月,再加上路途奔波,等他到了,她整个人都恢复原样了,倒像是从天而降了个小宝宝给他一般。
    贺盾自己想着乐了一声,把信封好,交给了暗十一,让他明日一早送去江都了。
    第102章 陪我去沐浴更衣
    暗十一再快,杨广收到信,也已经是二十几日以后了。
    并州原先便是杨广的地盘,眼下虽是移交到了杨俊的手里,但杨广镇守多年,自有消息门路,他早先便知晓了三弟和父亲的事,这会儿夜半三更,正坐在书房里看贺盾的来信,见她还想劝父亲让三弟学宇文恺,把喜好做到极致也能成才,心里便有些失笑,读着她在信里和他说的这一大段兴趣如何重要的论调,不由感叹了一句笨蛋。
    父亲最是看不上这些末技之流。
    最典型的例子便是太子的宠妃云诏训了。
    云诏训的父亲是优人工匠,另一个女儿嫁给了佞人刘金鳞,一家子出身卑微不说,成了皇亲国戚之后,得意忘形四处招摇。
    因着儿子杨俨不得皇帝皇后的喜爱,云诏训自己又是庶妻,生子虽长非嫡,怕被人看轻,行事便十分招摇骄纵,在长安城里惹得诸多非议。
    父亲对云家厌恶之极,先前把刘金鳞赶出了长安城,对这些门风不当的艺人匠人,无半点好感,又哪里会让三弟走上这条道。
    杨广看着信倒是想起旁的事情来。
    父亲母亲见大哥一直没有嫡子,便想将杨俨养在身边看看,怎奈那云诏训自己没底气,当母亲身边是龙潭虎穴,唆使大哥把孩子抱回东宫,来来回回折腾了许多次,现在父亲母亲生气失望是一回事,重要的是已经开始在留心暗查大哥的失德之处了。
    但凡活在这个世上的人,都是经不住查的,尤其是他们这些不愁吃不愁穿,有些权势权势又不够大的皇子们,太子更不消说,能查的事太多。
    他暂且只消做好自己的事,静待时机便可。
    杨广接着看贺盾的来信。
    “阿摩,虽然我和太医令把了脉都觉得是个男宝宝,但父亲母亲一直希望是个男宝宝,为了避免误差外万分之一的可能,现在也还没跟父亲母亲说,免得他们失望,不过宝宝很健康,也很乖,没有闹腾我,谁见了都说我是世上最省心的母亲了……”
    杨广想着贺盾趴在案几前认真给他写信的模样,心里倒是有些发愁,最近这几次来信,一大半都是宝宝宝宝的,可见贺盾对孩子上心的程度了。
    父亲母亲自是要把孩子放在身边养的。
    他没心思打探云诏训是怎么劝得大哥把孩子抱回东宫,但贺前辈万一当真离不开孩子想把孩子放在身边自己养,只要泪眼汪汪的看看他,他大概也难以招架的。
    头疼。
    杨广自己看着信,柔肠百结了好一会儿,听外头铭心催促他去歇息,把信收好,起身回了卧房。
    杨广提前把江南的一应事物安排好了,府里的人事也做了一些调动,李彻任扬州总管府司马,张衡、李穆之子李浑、阴寿之子阴世师、虞庆则之子虞孝仁、独孤盛、尧君素、李靖等人,虽是些北方的官宦子弟,但或文能济世,或武能安邦,这些人如今是他的近臣藩底,各有职位,都是可信之人,再加上内政外务有王韶李德林坐镇,他远在长安,也能放心一二。
    征召晋王杨广入朝述职的诏令一到,杨广便领着铭心杨玄感一行人快马加鞭往长安赶去了,只路途还没到一半,便遇上了前来传旨迎接的官员和仪仗。
    晋王妃于月前产下一子,母子平安,皇帝大喜,赐名为杨昭,封河南王,免除并州、江南之地的赋税一年,宴请百官,以示荣宠。
    杨广听得母子平安,悬了一路的心放下了一大半,接了旨意,示意杨玄感他们在后一些帮他招待朝廷的使臣,自己领着铭心没日没夜的往长安城去了。
    人住在宫里,杨广只得先去见过父亲母亲,他现在倒庆幸贺盾在宫里了,毕竟有充足的紫气在,她安全一些,也能少受些疼,少受些罪。
    铭心在后头跟得气喘吁吁,知晓王妃住在凤仪宫后头的云阳宫,边走边劝道,“主上您慢点,皇后说王妃这会儿还昏睡着,晚间才会醒,让您莫要吵醒她了,现在去也见不到的,主上三五日没得歇息了,不若先歇息一番,晚间再来见王妃。”
    杨广不言语,只大步往云阳宫走去,越走心跳越快,待走到了宫门前,心脏都快蹦出来了一般,他得先看看她,她勾走了他的魂魄,不先看看她,他也没法做旁的事。
    院外守着的婢女们见杨广进来纷纷行礼,铭心示意她们都下去,又问了小世子在不在,知道孩子奶娘正带着,本是要让人把孩子先抱过来,后又想起自己浑身脏兮兮的,见自家主上只站在窗户前一动不动,咂咂舌便又作罢了,自己找地先洗漱去。
    此时午间阳光正好,杨广绕到窗户那边,见自己猜中了她正睡在窗子边的小榻上边睡边晒太阳,唇角不由自主便勾出笑来,往旁边挪了挪帮她遮住脸上刺眼的阳光,见她睡梦舒展了眉目,笑了笑隔着窗户凑近了在她唇上吻了吻,心说笨蛋,在这里睡也不让婢女在窗户外头守着,遇到登徒子怎么办。
    脸色苍白,身形又瘦了不少,需要时时昏睡,定是元气大伤,女子生产本就极其辛苦,哪有她信里说得那么轻巧容易,杨广看着妻子的眉眼,到现在都还没恢复,也不知生产那一夜多痛苦了。
    铭心洗漱回来见自家主上还站在窗户前,彻底没话可说了,只在旁边候着,眼巴巴等着什么时候主上大发慈悲,先把小世子抱出来看看,他听暗十一夸赞了一路,心痒痒得不行,见一见期盼多年的小世子,成了他不要命跟着主上日夜奔波唯一的动力了。
    阳光刺眼,杨广见贺盾昏睡着无意识想去拉衣衫,知道她是热的,从台阶上下来,朝铭心吩咐道,“去找把团扇来。”
    “………………”铭心领了命,出了院门随口把话转给了个小宫女,没一会儿得了把扇子回来交了差,忍不住问道,“主上您不想看看小世子么?听暗十一说长得像主上,是个非常可爱的小宝宝。”
    他自己的儿子当然想了。
    杨广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当然想了。”
    铭心嘿笑道,“那属下去把孩子抱出来给您看看?”
    杨广把风袍解下来扔给铭心,边走边道,“我等阿月一起看,你先去备水,我一会儿沐浴更衣。”
    杨广摆摆手示意铭心也下去,自己拿了扇子去窗户边,给为他辛苦产子的贺前辈摇扇送风,他确实很想见自己的儿子,来的路上想过无数回,并且允诺若是生的儿子,他便朝长安城外的县崇禅师捐赠寺户七十户,银像数具,以告上天厚爱。
    他也很想看看融合了他和阿月血脉的孩子是什么模样,不过他就是想等着阿月醒来,再陪他一起看。
    铭心把袍子收了,心说在江都对待罪犯和逆贼如同杀神阎罗,来了长安对着王妃就变成一等一的情圣望妻石了,铭心看着站在窗户前轻摇把扇乐在其中的主上,心里泄气,见不着小世子也无法,只得自己先去一边待着了。
    贺盾原先给人接生过,见识过生孩子的场面,可事到临头还是被那种疼痛吓了一跳。
    对一般没遭过什么大难的女子来说,人生中所有受过的疼叠加起来大概都比不上这一次,贺盾就很佩服这些年代敢于生孩子的勇士们,生过一胎还敢生二胎的更厉害。
    她因着精神力强大素来不怎么怕疼,过后又有紫气温养,倒还不觉得什么,只是也元气大伤,比较嗜睡,再加上独孤伽罗不让她下地出门,她便也安安心心休养身体了,时值夏日,躺着最是容易让人昏昏欲睡的时候。
    贺盾睡够了醒来,睁开眼睛还有些浑浑噩噩的,看着逆光中的人影分不清是不是在做梦,脑子钝钝的盘算日子,算清楚后猛地从榻上坐起来了,惊喜道,“阿摩,你回来了么?我是不是在做梦……”
    杨广眉眼含笑,扔了手里的团扇,接住了妻子的投怀送抱,眼下把人紧紧抱在怀里,他悬了一路的心,这才彻底安心妥帖下来,“阿月,是我,我来接你了。”
    贺盾四处看了看确认不是做梦,在他下颌上蹭了蹭,忽地想到了小宝宝,猛地就要坐起来,兴奋道,“阿摩,你看见昭宝宝的了么?”
    杨广看她献宝一样,眉开眼笑的,视线落在她脸上再也挪不开,心里贪婪贪念,只缓缓摇头,“没。”
    孩子在奶娘那里照看着,贺盾猜小宝宝这会儿还睡着,朝杨广招了招手道,“阿摩,快进来,我带你去看昭宝宝。”
    杨广是想先去沐浴,不过看她兴致勃勃,便也不打算坏她心情,手掌在窗棂上一撑,便跃进了房间。
    贺盾下了床榻往左侧走,杨广见她还赤着脚,一把将人打横抱起来了,含笑道,“你光着脚凉到了怎么办,在哪儿,我抱你去。”
    贺盾嘿笑了一声,腿在他臂弯里晃荡了两下,指了指旁边的偏殿,轻声道,“在里面,宝宝现在还很嗜睡,不过睡着了也很可爱就是了。”
    杨广应了一声,低头在她唇上吻了一下,心悸酥麻。
    贺盾也想吻吻他,不过还是想先把小宝宝介绍给他。
    里头伺候着的宫女奶嬷们见了杨广,慌手慌脚的起身行礼,又见两人是这般情形,脸色通红,都头埋到了地上不敢看,杨广不乐意她们在这碍手碍脚,低声吩咐道,“都去外院,晚膳前都不要进来了。”
    “是。”宫娥们纷纷行礼,轻手轻脚一一告退了。
    一个月大的小婴儿已经很好看了,躺在小篮子里,肌肤粉润,白白胖胖的,手握成小拳头还没打开,肉呼呼的软和得很,贺盾给他掖了掖被角,朝杨广笑道,“怎么样,阿摩,宝宝可爱罢!”
    杨广:“…………”
    毛发稀疏,脸上下巴上全是肉,脖颈短得他压根看不到,小短手小短腿,大夏天裹成了个粽子一样,暗十一是眼瞎了,这哪里像他了。
    贺盾趴在篮子边,自己看了一会儿,笑道,“阿摩,你看他眼睛鼻子嘴巴都特别像你,是不是?”
    杨广嗯了一声,搂着她想去亲她,“辛苦了,阿月,为夫很喜欢,我很想你。”
    对比起旁的女子,她确实算不上辛苦,贺盾搂着他的脖颈在他脸上亲了亲,笑道,“阿摩,我不辛苦,我想生个小女孩,嘿,肯定和昭宝宝一样可爱。”
    她乐意他还不乐意,杨广下颌在她肩膀上蹭了蹭,压得她整个人都缩在了他怀里哼哼笑得开怀,凝视着她的笑颜挪不开眼,低声道,“阿月,你想我么?”
    “想。”贺盾窝在他怀里点点头,“疼的时候就特别想,看父亲母亲相依相伴也想,看见宫里熟悉的摆设也想……”
    杨广紧了紧手臂,低头看她,“阿月,陪我去沐浴更衣。”
    贺盾看他风尘仆仆,知道他是赶路来的,嗯了一声,眼睛亮亮的,“那阿摩,你先沐浴,好好睡一觉,宝宝现在趴着都能抬起脑袋来了,还会咯咯嗯嗯咿咿呀呀的跟我说话,还会要抱抱,一会儿他醒了,阿摩你就能看见了。”
    杨广嗯了一声,朝篮子抬了抬下颌道,“他醒了。”
    小婴儿一张口口水都流下来了,伸着手臂朝贺盾咿咿呀呀的瞎叫唤,贺盾惊喜地让杨广看,想抱他,又指了指杨广,朝小宝贝道,“昭宝宝看看是谁来了,是父亲,叫一声父亲,哈哈哈……”
    小婴儿一个月大的时候很喜欢盯着人的脸看,好奇又探究。
    杨广应景地逗弄了两下,小孩弯着嘴巴笑了起来,眼睛又黑又亮,眉眼带笑。
    杨广伸手在他肉嘟嘟的下颌里挠了两下,有些乐不可支,“阿月,杨昭的脖子也太短了。”
    第103章 父亲是和自己玩
    杨广又想去捏小胖墩的脸,被贺盾拉回来了。
    贺盾哭笑不得道,“宝宝太小没长好,阿摩你别随便碰他,而且小孩子特别聪明,有时候你取笑他,他也能感知得出来。”
    杨广握着她的手把玩,心说他虽是在江南一应安排,但在长安待三个月已是极限,她这么喜欢杨昭,到时候他可拿她怎么办才好,他最受不了她的眼泪了。
    婴儿的眼睛最好看,贺盾拿小鼓逗他,他就眉眼弯弯咿咿呀呀的回应她,虽然还是个小婴儿,但比起贺盾先前在并州看过的那些,贺盾就觉得这是个脾气很好的小宝宝……
    爱笑不爱哭,除非是难受了才会哭,这一月以来,因着照料得精细,孩子哭的时候都很少。
    贺盾杵着下颌看着篮子里的小宝宝,看了好一会儿,朝杨广轻声道,“难怪生孩子这么疼,大家还愿意生孩子。”她们那女子虽还保有生育能力,但延续后代有更简单方便安全健康的孕育方式,并不需要吃这些苦头,是以贺盾一开始真是做了不少心理建设,若非陛下需要子嗣,她大概也不会想着要生宝宝的。
    可现在的感觉就很不一样,孕育生命,陪伴他成长,抚养长大,意义非常,责任重大。
    杨广见贺盾看宝宝能看上一整日不会累的模样,先去沐浴更衣,回来拎着篮子站起来,示意贺盾去穿上鞋,“我饿了,阿月与我一道去父亲母亲那里用膳。”
    贺盾看了看时辰,点点头,起来去把鞋穿好,又很快梳洗过,随他一道出了云阳宫。
    杨广今日穿了一身武士服,没了宽大的袖子遮掩,再加上一路上有不少人,从御书房里出来的朝廷大臣,宫里洒扫的奴婢,巡逻的禁军等等,都会一一过来见礼,是以贺盾虽是很想拉着他的手一道走,但介于光天化日之下,也只好按规矩跟在他稍后方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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