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清公主的声音恬静中带着一丝难堪,凤眸含愁,淡淡的从跪在脚边的女子身上扫过,心里生出了一丝酸涩。
    明明自己才是这世上最尊贵的女子,在爱情面前,却比一个婢女还可怜。
    “随我一起去李府看看他,他……一直念着你。”
    艰难的说出这句话,荣清将脸微微撇开,不让人看到她脸上的无奈与伤痛。
    苏流萤捕捉到了她尾音里抑止不住的颤抖,心也跟着颤栗起来——
    难道,过去这么多天,李修的病情还是不见好吗?还是,公主亲自侍疾,他还是固执的不肯进药?
    到了此时,苏流萤担心多日的心瞬间凌乱起来,那里还顾得了其他,一心只想着能见到李修,劝解他,让他活下命来。
    荣清身边的婢女青杏上来扶苏流萤进轿,被她避开。
    苏流萤垂眸道:“公主,婢女跟在轿辇后面走就好。”
    闻言,荣清公主回头看了她一眼,苦笑道:“我的轿辇,你当初也坐过的。何时,咱们之间竟生份了。”
    四年前,初入京城的苏流萤结识的第一个朋友就是荣清,她也是她惟一的朋友。两人年龄相仿,兴趣相投。在苏流萤在云梦台大放异彩的那日,荣清正是用她的轿辇接她入宫将她介绍给了楼皇后,又亲自用她的轿辇送她回家……
    可是,那时她虽然身份不及荣清,好歹也是官家之女,但如今……
    苏流萤唇角也溢出了一丝苦笑,淡淡道:“之前是奴婢不懂规矩,行事鲁莽,冒犯了公主。如今,自知身份有别,不敢再造次。”
    说罢,起身站在了青杏的身后。
    荣清还想再说什么,但看了眼四周的宫人,终是咽下嘴里的话。
    一行人赶到李府,李尚书与尚书夫人已在门口恭迎多时,夫妻二人见了嫡公主都是满心的欢喜,却在看在跟在荣清后面的苏流萤时,瞬间黑了脸色。
    尚书夫人吴氏不敢相信的看着出现在自家门口的苏流萤,震惊到连话都说不出来。而李尚书却是气哼了一声,别开脸不去理她。
    即便如此,苏流萤上前还是按着晚辈的礼数给两位见礼。
    吴氏回过神来,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荣清公主,脸上神色变了几变,下一秒却是让下人将苏流萤轰出去。
    “你来这里干什么,我们李家早已与你们苏家没了关系。婚也退了,修儿不会再娶你,你死了心吧。”
    说完,吴氏又慌乱的对荣清公主道:“公主明鉴,臣妇绝对不会让她进门的,臣妇马上就让人撵她出去……”
    “夫人,是我让她来的。”
    荣清公主拦下吴氏的话,叹气道:“李大人一直不肯服药,如今命在旦夕,希望她能劝动他。”
    想着奄奄一息的儿子,尚书夫妇俩终是听从了荣清的话,放苏流萤进府。
    再入李府,苏流萤恍若隔世。
    进到李修的院子,临近内室的门槛,吴氏还是忍不住出手拦下了苏流萤,只让荣清公主进去。
    虽然她才是李家名正言顺的未来儿媳,此刻守在李修床畔的人也应该是她,可是,事态炎凉,从苏家家败的那一刻开始,曾经对她赞不绝口的未来公婆,不但在她家遇难时不出手相助,还着急撇清关系,任由她孤苦可怜的在李府门口跪了一宿……
    隔着山水雕花屏风,苏流萤终是看到了李修的样子——
    他清俊的面容早已病得脱了形,面容惨白,眉眼深凹,嘴唇也失去血色……
    心口钻心的痛,苏流萤咬牙忍住眼泪,睛眼再也舍不得离开床榻上的人影。
    荣清坐在李修的身边,一边细心的向昨晚值夜的丫鬟打听李修夜里的状况,一边接过熬好的汤药亲自执勺喂李修。
    李修并不知道苏流萤来了,他睁眼看了一眼荣清,又默默的敛下眼睑,任由荣清如何轻言细语的劝说,只是闭眼静静躺着。
    荣清执意执勺将汤药送到他嘴边,可是他咬紧牙关,药汁一滴没进嘴,顺着嘴角往下淌。
    一边拿着帕子替他擦嘴角,荣清忍不住哭了起来,终是开口悲声道:“是不是让你见了流萤,你就肯吃药了?”
    李修初初病倒时,也听闻了宁贵妃一行遇刺的事,当时他就要爬起身去找苏流萤,却被李尚书关了起来。
    后来,他一直在病中恳求父母让他再见见苏流萤。可是,尚书夫妇早已做好与皇家结亲家的准备,避着苏流萤还来不及,那里会将她往自己儿子面前送。
    如今听到荣清公主的话,已多日没开口说话的李修吃力的翕动干涩的嘴唇,嘲讽的苦笑道:“你们不会让我见她的,都是骗我。”
    “不,我那里舍得骗你,只要你答应好好吃药,我马上让她来见你。”
    说完,荣清回头看向门外,咬牙颤声道:“你……进来吧!”
    顺着荣清公主的目光,李修终是看到了门口的苏流萤。
    四目相对的那一刻,李修眼眶红了。而苏流萤再也抑止不住心里的悲痛,一步快一步的向他走去,泪如雨下。
    “流萤……”
    简单的一句呼唤携带着李修无限的深情。不等她走近,他已等不及的从床上爬起身,却力有不支,堪堪坐起身,已头晕目眩的跌下。
    看他倒下,坐在他身边的荣清公主一声惊呼,连忙让宫里带出的太医上前为他查看。
    然而李修却根本不在乎这些,推开太医,一把握紧苏流萤的手,再也不放开。
    他用尽全身的力气紧紧握住苏流萤,生怕一松手她就像四年前那样不见了,也只有这握着她的手,他才相信真的是她来了……
    手被握得生痛,看着他病得憔悴不成人形的样子,苏流萤疼心道:“你这是何必?再怎么样,你也不能拿自己的命相拼的……”
    李修心中有千言万语想同她说,却一时不知从何说起,只是欢喜的看着她,一刻都舍不得移开眼睛。
    “流萤,我知道你那日同我说的话都是假的……你是有苦衷的,我都明白……此生,若不能娶你为妻,我活着又有什么意思……”
    李修的话,让一旁的荣清公主脸色一白,吴氏与李尚书也老脸变色。
    苏流萤的心里一片苦涩,却拦住李修下面的话,轻声道:“先喝药再说吧。”
    她拿起荣清公主放置在一旁的药汤,摸着碗底还有热度,于是拿起勺子喂他喝。
    李修这次却没有拒绝,一手接过她手中的药碗喝了,另一只始终握紧她的手不愿意放开,漠然道:“大家都散了吧,有流萤陪着我就好。”
    他摆明下逐客令让荣清她们离开,好同苏流萤单独相处。
    荣清眼眶一红,哽着咽喉颤声道:“李大人好好保重身体。”怆然离开。
    尚书夫妇陪荣清公主出去,屋内的其他人都退下,只剩下了李修与苏流萤。
    病了太久,刚刚一下子说了那么多话,李修早已没了力气再开口,只是握着苏流萤手,静静的看着她满足的笑着。
    苏流萤也没开口,静谧的时光里,两人就这样静静相依,千言万语都抵不过此刻一个深情的对望……
    歇息一会儿,再加上喝了药,李修精神好了一点,指着书桌后的半面墙壁对她宠溺笑道:“你去看看你不在的四年里,我都画了什么?拉开纱帘就可以了。”
    墙壁外表朦着一层青纱,遮住了里面的画作。苏流萤依言过去,轻轻一扯,青纱垂下,露出了一墙的画作来。
    苏流萤抬头看去,却瞬间被震惊住了——
    偌大的一面墙壁上,挂着无数大大小小的画像,可画像上的人无一例外都是她。
    有她骑马飞扬的样子,有她俏皮捣蛋的样子,还有她女扮男装跟他一起出去玩的样子……
    而墙壁的正中间最大的那副画像,却是她一身红衣,在云梦台上倾城一舞的模样!
    眼眶瞬间被打湿,看着曾经的自己,苏流萤心口滞痛——
    这些年,她早已忘记了自己当初的模样,也忘记过去那些肆意畅快的生活。
    她如今的生活一片黑暗,像沉入深渊,再也看不到一丝光亮。然而,李修的画像,勾起了她美好的回忆,也勾起了她压抑在心底对李修纯真美好的爱情。
    看着画像上那个娇羞送出手中竹笛的少女,苏流萤死寂多年的心口涌起一丝甜蜜,那时的她,为了给他做竹笛,先是拜师学艺,再是连夜制作,手指被削掉皮也不觉得痛,只想着天一亮就送到他府上,看他开心欢笑的样子……
    身后,李修的声音传来,“流萤,我知道你那日所说一切都是骗我的,我更不会相信你会与楼樾走到一起。你是怕你如今的身份连累到我,怕我嫌弃你……”
    “我怎么会嫌弃你!你是我李修此生见过最美好的女子,是我一生所爱。你都不知道在得知你还好好活着的消息,我有多么高兴……”
    “我一定会娶你的,那怕失去如今的一切,我都甘愿。所以,你不要再有负担,更不要说退婚的傻话好吗?”
    背对着李修的苏流萤,早已哭成了泪人。她不敢回头去看李修,不敢开口去回答他的请求,更不敢告诉他自己与他父亲的约定……
    又喂李修喝过一次药后,他终是沉沉睡去,天色暗下来,已是傍晚时分了。
    将手从李修的手中抽出来,再细心的帮他将手拢进被褥里,那怕再不舍,她也得离开回宫了。
    走出屋子,外面的大雪纷纷扬扬的下着,院子里铺了厚厚一层积雪。
    围着帷幔的凉亭里飘着一阵阵茶香,小厮上前请苏流萤过去,说是他家老爷有请。
    苏流萤全身一滞,该来的终是来了!
    ☆、第54章 七尺白布
    凉亭里,刑部尚书李志一身山青色便服静静的端坐在茶桌前烹茶。听到脚步声,头也不抬,将手边的一个锦盒往前一推,冷冷道:“这是你今天伺候我儿子的报酬。”
    小厮上前拿起锦盒递到苏流萤的面前打开,里面五锭白银刺痛她的眼睛。
    她僵硬着身子一动没动,翕动嘴唇艰难道:“没想到在大人心里,你儿子就值这个数。”
    李志执茶壶的手一顿。下一刻,手中茶壶缓缓放下,他终是抬头看向了面前的女子,精明的眸光里寒戾之光闪过。
    “我们李家是忠臣之家,不与通乱叛国的卖国贼同流合污。这个道理,四年前老夫就同你讲过,所以,你与犬儿的婚事早在四年前就不做数了。”
    “今日,你劝下犬儿喝药,老夫感激你,但却不会欠你人情。这区区小数是你如今身价的报酬,却不是我儿的。”
    四年前李志还只是小小的刑部郎中,短短四年,却是一路从郎中升迁至尚书,可谓平步青云,风光无限。再加了李修这些年的功绩,李家从一个小小的官吏之家,变成了权势滔天,炙手可热的名门望族,成为各个势力争先拉拢的对象。
    此刻的李志早已没了当年和蔼可亲的长辈模样,满脸的冷决之情让人心寒。
    他冷冷拂袖,“拿了银子就快走吧,明日、以后、都不用再来了,离修儿、离我们李家越远越好!”
    苏流萤心里一片冰寒,面上嘲讽一笑,冷冷道:“我却不知道李大人算盘算得这么清,既然如此,那当年我阿爹对你的袖袍之情,提携之恩,大人要如何算清楚?”
    闻言,李志面容微微一滞。下一刻,他眸光冷下去,起身走到苏流萤身边,冷冷笑道:“人死帐灭,老夫从不与死人计较。但——与活人的帐却是要算清楚的。”
    眸光冷冷从苏流萤面上划过,声音冷冽刺骨——
    “当年,你父亲自尽狱中,连块遮尸的白布都没有,是你求着老夫借了你七尺白布。如今,既然你没死在火场里活了下来,七尺白布的恩情你打算如何还与老夫?你可还记得你当年求老夫时都答应了什么?”
    闻言,苏流萤的心瞬间冷得比外面的冰雪还透骨。
    从父亲落狱到苏家家破人亡,这四年前里,苏流萤早已尝尽人世间所有人情冷暖。可是,她还是低估了人性的残酷与无情,更没想到,被父亲当成挚友的人,竟是连向亡友施舍一块白布都耿耿于怀的要讨回。
    而那块白布,却是苏流萤跪在他面前嗑了十个响头,并答应与李修了断一切感情才换来的。
    那时的她,还只是一个刚及笄的小姑娘,听到阿爹的死讯,伤心悲痛的差点随父亲一起去了。而为了撇清关系,大伯叔父在父亲入狱时已与她家断绝关系,无一人出面,只有她一个人进牢房替阿爹收尸。
    她年幼,什么都不懂,连白布都没能替阿爹准备,身上所有的钱换了一辆板车后,也再没钱买白布了。
    可阿爹死相极惨,头颅碎了,面目全非。她背着阿爹的尸体出牢门时,一路被人指指点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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