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事,说到底,门房小厮都是受她指使,论起罪责,她才是最大的。而门房与小厮都受打被撵,她的下场可想而知了……
    她咬牙壮起胆子抬头去窥探楼樾,却见到他也正冷冷的看向她,顿时全身一颤,哭着求道:“世子爷饶命,奴婢再也不敢了……求世子爷不要赶奴婢走……饶命啊世子爷……”
    听着杏雨的声声哭求,苏诗语心如刀割,也忍不住小声的哭求道:“求世子爷饶了杏雨这一次吧……妾身呆在这王府里,身边除了杏雨一个亲人,平日里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了……”
    恰在此事,府医将药熬好送来。楼樾睥着杏雨冷冷道:“等她醒来再治你的罪!”
    杏雨全身一松,感觉捡回了半条命。苏诗语也松下一口气,示意杏雨继续跪着,自己连忙上前接过府医手中的药碗,亲自喂苏流萤喝下。
    楼樾负手站在床边,盯着苏流萤把药喝完,眉头一直蹙紧没有松开过。
    苏诗语轻声劝道:“很晚了,世子爷去睡吧,妹妹这里有妾身守着就好。”
    不亲眼见她醒过来,楼樾那里放心离开。他拂袍在床榻边坐下,冷冷道:“你们都退下。”
    苏诗语拿碗勺的手微微一滞,想开口说什么,终是咽下,默默的与其他人一起退出屋外。
    此时已近黎明,夜色泼墨般的浓黑,看不到一丝光明。
    苏诗语全身僵硬的站在门廊下,抬头木然的看着漆黑的夜空,仿佛看到了自己的内心,也是这般漆黑盼不到光明……
    转身,透着温馨灯火的房内,楼樾一步不移的守在床榻边,手掌握着苏流萤的手。
    看着这一切,苏诗语想起自己初来王府时,也病过昏厥过,可没有一次像这样过,除了在梦里,他从没有像现在这般守在她身边……
    悲从中来,眼泪无声的涌出。
    杏雨抬头看着自家主子失魂落魄的可怜样子,心里如刀割般难受。
    她哆嗦着拉着苏诗语的裙裾,哭道:“小姐,是奴婢连累了你。奴婢该死……”
    “不怪你!”
    苏诗语看着杏雨冻得苍白的脸,眸光里一片死寂,咬牙抑住身子的颤抖,冷冷道:“是我没用,护不住你……更护不住自己……”
    说罢,竟是膝盖一弯,也在雪地里跪下。
    见苏诗语也在雪地里跪下,杏雨震惊道:“小姐,你这是做什么?你身子娇贵,万万受不得这样的苦……”
    苏诗语冷冷笑道:“我护不得你,只能陪着你一起受苦。只希望看在我一片诚心上,妹妹和世子爷能原谅你,放我们主仆二人一条活路。”
    屋内,楼樾的全部精力都放在昏迷的苏流萤身上,并不知道苏诗语跪在院子里的雪地里。
    而如他所料,昏迷中的苏流萤似乎被噩梦餍住了,昏沉中的她一直紧紧皱着眉头,冷汗一颗颗的从额头上冒出,握在他手掌里的手死死的抠着,青筋暴起。
    眼泪溢出紧闭的眼角,她痛苦喃呢道:“阿爹……不要死……不要丢下我……”
    楼樾任由她的指甲抠进他的皮肉里,反而更大力将她的手握紧。
    仿佛感受到了依靠,苏流萤攥着他的手,情绪慢慢平复下去……
    天光亮起时,苏流萤终是从昏厥中醒过来。
    怔怔的看着眼前陌生的一切,当目光落在身边的楼樾身上时,那一瞬间,她仿佛又回到了被逼着嫁与于福对食的那个可怖的夜晚。
    那时的她也同现在这般绝望痛苦、走投无路,也是在昏厥醒来后第一眼看到了他。
    苏流萤心里涌起酸楚,同时也忆起自己明明是去了小南里,怎么会来到安王府?
    见她醒来,楼樾终是松下一口气。
    下一刻,不等她开口询问发生了何事,楼樾已语气凝重的开口了。
    “南山说绿沫清醒了许多。见到她,就会知道宫里发生的一切谁是幕后黑手!”
    “至于苏太守的案情——我帮你去查!”
    闻言,苏流萤手一抖,这才发现自己的手竟一直握在楼樾的手掌内。
    脸上一红,她连忙将手从他的手掌心里抽出来,不敢相信的抬头看向楼樾——
    楼樾一直清楚她进宫的目的是为了查询四年前的案子,但之前从未主动提及要帮她,而今说出这样的话,只怕也是让她有活下的希望和勇气。
    “至于你与李修——”
    深邃的眸光定定的看着她,楼樾第一次话到嘴边却难以启唇。
    片刻后,他别过脸冷冷道:“既然决定了,就不要后悔难过!”
    从醒来开始,她什么都没说,然而楼樾竟是一眼就看穿了她心中所有的思虑痛苦。知道她在烦恼什么,担心什么,痛苦什么……
    随着陈庶人一死,关于宁贵妃小产一案越发的凶险迷离。
    而阿爹的案子,同样扑朔无解,让她感觉到深深的迷茫。而龙图阁一行,四年前的案卷里,独独少了阿爹那一份,也让她预感到阿爹一案的不寻常。
    这两桩事,都充满着危险。她已欠下楼樾许多,她不想再将他牵扯进来。
    而且,最重要的是,听了杏雨的话后,她深知自己不能再与楼樾走近,不能再插足到姐姐与楼樾当中去……
    她敛下眉眼轻声道:“谢谢世子爷的一片好意。只是……以后我的事,还请世子爷不要再插手。”
    见她分明生疏起来的态度,楼樾心里像塞了一块石头,窒闷难受。
    “也不全是为了你!”
    下一瞬,他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我楼家四位影卫的命也不能白白的没了。所以,这幕后之人,我势力要找出来。”
    看着他眸光里的坚定,苏流萤竟找不出更多的话来反驳他。
    看了眼外面渐明的天色,她从床上起身,道:“还请世子爷让南山领我去见一见绿沫。”
    她刚刚醒来,身子还虚得很。楼樾拦下她,让她再多躺一会,门外都是传来了一阵喧哗声。
    不等楼樾问南山外面发生了何事,门口涌进一群人。
    楼老夫人拄着龙头拐杖进门,待看到床上的苏流萤,手中的龙头杖重重往地上一磕,发生‘咚’的一声重响。
    闻声回头的楼樾,见到祖母过来,脸色微变。
    苏流萤虽然从没见过楼老夫人,但看着她的穿着打扮,还有楼樾脸上突变的神情,心里瞬间就猜到了她的身份,顿时也变了脸色,连忙从床上下来,低头向楼老夫人行礼。
    楼老夫人不理会她的行礼请安,径直去上首位上坐了,手中的龙头杖朝外面的院子一指,眸光盯着不敢抬头的苏流萤,冷冷笑道:“世子爷正经的侧妃在雪地里跪着,来路不明的野丫头却在世子爷的床上,还能让世子爷守在身边端茶递水——丫头,你真是好本事!”
    闻言,苏流萤与楼樾皆是一惊,两人不约而同的回头朝屋外看去,却见外面的院子里,苏诗语一身雪白的跪在雪地里,身边跪着杏雨,两人皆已是冻得脸色发青,嘴唇乌紫!
    见此,苏流萤心口一痛,想也没想,当着楼老夫人和楼樾的面,冲到院子里,一把拉起苏诗语,震惊道:“姐姐怎么跪在这里?快进屋去!”
    她双手触到苏诗语身上,感觉摸在了冰凌子上,心里越发的慌乱,生怕苏诗语冻出病了。
    可是,她堪堪扶起苏诗语,她身子又滑下去,跪倒在地,朝着屋内的楼老夫人悲痛的哭道:“老夫人,不怪妹妹,是妾身的婢子做错了事,将妹妹冰天雪地的拦在了门外……妾身只希望世子爷和妹妹熄了心中的火气,饶了杏雨这一回,以后……以后妾身一定会好好管教,万不敢再让妹妹受委屈……”
    听她这样一说,楼老夫人心中的怒火更盛,一掌重重击在梨木桌子上,气笑道:“真是不错啊,为了这么丁点的小事,又打又罚的。大过年的,将整个王府搅得鸡犬不宁,人心惶惶,连堂堂王府侧妃都要罚跪雪地请罪。樾儿,敢问她是个什么了不得的来头?!”
    楼老夫人震怒,楼樾起身跪在了老夫人面前,沉声道:“惊动老夫人是孙儿不对,与其他人无关,管教王府下人更是孙儿应该做的,所以……”
    “所以,你就不顾语儿的脸面,当着这么下人的面,让她跪在雪地向一个卑贱的宫女请罪么?你是猪油蒙了心还是被狐狸精迷了眼。你忘记四年前她对你的拒婚之耻么?到了如今,还对她念念不忘,任由她一次两次的搅得王府不得安宁。你真是太让祖母失望了!”
    原来,楼樾楠院发生的一切,早有人悄悄的禀告给了楼老夫人,所以,来的路上,楼老夫人已知道楼樾带回来的女人就是四年前拒婚楼府的苏流萤,也知道了上次大闹楠院,并跳了荷花池的也是她。
    而当楼老夫人进到楠院,看到跪在雪地里的苏诗语时,心里的怒火更是不可遏制,恨不得一拐杖打死苏流萤才好。
    但楼老夫人毕竟是厉害的,再怎么说她心里也顾忌着楼樾这个孙子,却想到了另外的主意对付苏流萤。
    龙头杖在地上重重一磕,楼老夫人看着同样在雪地跪下的苏流萤,冷冷道:“虽然你身份卑贱,但你到底是宫里的人。既然这样,老身亲自送你回宫,带你到皇后面前去,问她一句,何时宫规竟是这般松懈了,任由宫女在外过夜也不打紧了吗?”
    闻言,楼樾脸色一变,,苏流萤也是怔在了当场。
    宁贵妃出事后,特意让菲儿通知她躲避风头,不要回宫。
    而楼老夫人是楼皇后的母亲,如今她要亲自押送她回去,莫说她是真的是触犯了宫规,单是楼老夫人亲自出面,楼皇后也要给她面子处置苏流萤。
    如此回宫去,苏流萤只怕不死在真凶手里,也要被楼皇后按宫规处置了。
    楼老夫人雷厉风行,说到做到,起身一挥手让身边的老嬷嬷上前押了苏流萤往外走。
    楼樾想也没想追上前去,正要开口去劝阻老夫人,跪在地上的苏诗语却是再也支撑不住,被冻得昏厥了过去。
    场面一时更加混乱,楼老夫人见到苏诗语昏倒,更是气上心头,不待楼樾开口为苏流萤求情,已是冲他怒斥道:“还不将人抱进屋去!若是语丫头有个三长两乱短,这个贱婢的命你也休想再要了!”
    苏流萤被这突发的一切惊得回不过神来,等见到苏诗语面无血色的倒在雪地里,更是吓得六神无主,惨白着脸颤声道:“世子爷,求你快去看看姐姐……”
    楼樾两难的怔在当场,眸光里第一次涌现难色。
    下一瞬,他转身回步,一把抱起雪地里的苏诗语大步的往屋里去,一边吩咐下人去唤府医。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苏流萤心里蓦然涌起一股难言的酸楚。
    楼老夫人见楼樾回头去照顾苏诗语,冷严的脸上终是松下半分,正要领着嬷嬷们押着苏流萤往外走,下一刻,楼樾却是大步的从后面追上来。
    他手里拿着自己的披风,亲手披到了苏流萤身上。回头郑重的对楼老夫人道:“昨晚是孙儿执意将她带回王府,让她误了进宫的时辰。祖母要怪要罚,都是孙儿的事。孙儿愿意与你们一起进宫向皇姑母请罪!”
    说罢,楼樾一马当先,竟是率先向宫里而去。
    永坤宫里,楼皇后正在为昨晚宫里发生的大事烦心。
    虽然宁嫔杀害陈庶人一事与她无关,但是如今是她掌宫,在新年第一天就发生这样的事,莫说慧成帝震怒,就连久居慈宁宫的太后都惊动了,一怒之下严惩了宁嫔,对她这个掌宫皇后也多有微词。
    慧成帝到底顾念了与陈庶人多年的情谊以及五公主的身份,追封了陈庶人为陈妃,以妃礼厚葬。但因着是新年宫里不宜举丧,只得将她的梓宫连夜移到安国寺,尔后再选定日期举行丧礼下葬。
    楼皇后一夜没睡,先是安排好陈妃梓宫出宫的一应事务,又去咸福安慰了失母的铃岚公主,待回到了永坤宫时,已是到了天亮时分。
    然而,不待她坐下来喝杯茶好好休息一下,宫人来报,却是王府的楼老夫人携着世子爷一大早在宫外求见了。
    听说母亲求见,楼皇后怔愣了一下——
    母亲为了避嫌,平时并不常进宫,怎么会在年节里一大早就来宫里找她?
    心里蓦然生出了一丝慌乱,楼皇后喝口茶定定心神,亲自到宫门去迎楼老夫人。
    楼皇后心里本来存了一丝疑惑,待见了被押着跟在自己母亲身后的苏流萤时,心里顿时明白了一二。
    只怕又是自己这个侄子与苏流萤之间闹出什么事情来,惊动了母亲。
    楼皇后笑着将楼老夫人迎进殿内,可是尚未坐稳,宫人连茶都还未上,楼老夫人已是忍不住开口了。
    重重叹息一声,楼老夫人沉声道:“娘娘打理后宫事务繁忙。老身一大早就来搅扰娘娘,本是不应该,可事关娘娘治宫大事,却不得不前来叼扰。”
    说罢,手中龙头杖一指跪在当中的苏流萤,冷冷道:“此宫女偷偷出宫,到了时辰也不回宫,彻夜留在宫外,并在王府里兴风作浪,还请娘娘按着宫规严厉处罚,以儆效尤!”
    闻言,楼皇后回头看了眼楼樾,目光再移到了苏流萤身上,迟疑片刻开口问道:“你昨日奉谁之命出的宫?为何晚上不按时归宫?可是有什么事耽搁了?”
    楼皇后这般问,却是给苏流萤解释的机会,并没有听信楼老夫人一口所言直接处罚她。
    楼老夫人心里涌上不快,但转念一想,她虽然是自家女儿,要帮着自己。可她更是大庸朝的皇后,处事还是要秉公办理才能服众。所以也不再怨怪皇后给苏流萤解释的机会,想着左右她彻夜没回宫是事实,任她怎样狡辩也是逃不掉的。
    苏流萤也感激楼皇后没有不管不顾的就定她的罪,肯这样平心静气的给她解释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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