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巳节的宫宴本就由楼皇后一手操办,不论最后此事与她有没有关系,她都难逃失职之罪,何况现在丽姝主公指名道姓的曝出了引路的琉璃来。
    一时间,慧成帝与萧墨的眸光都落在了一旁的楼皇后身上。
    萧墨一脸寒霜,神色间已是一副了然的神情。继而转头冷冷的看向慧成帝,看他要如何处决?
    慧成帝面色阴沉,虽然琉璃只是永坤宫的一个宫女,可想到之前苏流萤告诉他的话,慧成帝心里已是冰冷一片,眸光间聚集怒火,冷冷的看着镇定坐在一旁的楼皇后,凉凉道:“此事,皇后做何解释?”
    沉浸后宫几十年,楼皇后什么大风大浪没有经历过。
    所以,从开始的震惊慌乱后,楼皇后如今已一脸镇定自若的端正坐着,神色间一片坦然,面容娴和淡雅,看不出半点慌乱。
    听到慧成帝明显带着怀疑的质问声后,楼皇后放下手中的茶碗,款款走到大殿中间,朝慧成帝盈盈拜倒后柔声道:“皇上,能否让臣妾同萧太子与公主说几句话?”
    慧成帝冷着脸点头应下。
    楼皇后首先走到了一脸羞愤的丽姝公主面前。
    “姝儿,你怪琉璃领了你们去了后面的厢房。可母后想问你一句,做为堂堂一国的公主,宫里的教养嬷嬷有没有教你,男女有别,非礼勿近?!”
    “萧太子做为大庸的贵宾,琉璃只是担心萧太子醉酒后走下高台会不小心摔伤,所以好心提议让太子去后面厢房休憩,等酒醒过后再走,却并没有执意留下你、让你与萧太子一起去后面的厢房。母后说得对也不对?”
    楼皇后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却是将今日发生的这番事怪到了丽珠的头上,言下之意却是在说她不知检点,不懂男女之防,才造成了后面的错事发生。
    丽姝的脸马上白了,目瞪口呆的看着一脸祥和温良的楼皇后,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而听到楼皇后的这一番话,慧成帝不由的想到之前丽姝犯浑做下的投缳之事来,不由眸光一暗,蹙眉冷脸看着哑口无言的丽姝,一副恨铁不成钢的失望样子。
    丽姝白着脸半天才回过神来,硬着脖子颤声道:“姝儿也是看到萧太子醉酒利害,而身边又没有人照顾,就好心的送他去后面的厢房……怎么到了母后嘴里,姝儿却成了那不知检点的女人了?!”
    “你关心太子不假,但大可让身边的宫女送他前去即可,何必要亲力亲为?萧太子喝醉了酒,难免神智不清,你都没想过后果吗?”
    不觉间,楼皇后的神情也严厉起来,凤眸定定的看着一脸惨白的丽姝,说出口的话再次将丽姝公主逼到了绝路。
    顺利堵住丽姝的嘴后,楼皇后又折身来到了萧墨的跟前,语气恳切道:“今日发生这样的事,本宫难辞其咎,说到底,是本宫失察之过,才给太子造成了困扰。只是——”
    话味一顿,楼皇后凉凉一笑淡然道:“当本宫听到宫人来报去到厢房时,太子醉得人事不省。本宫想问一句,太子爷既然醉倒,又是如何断定你是被人陷害的,你又如何知道酒里下了药,厢房的熏香有问题?”
    “证据呢?萧太子可不能空口无凭的说出这样有伤两国情谊的话。”
    证据早已被璎珞带人销毁了,所以楼皇后说起这番话格外的理直气壮。
    可萧墨却不比丽姝,几句话就被楼皇后堵住了。
    他眸光冷冷的看着楼皇后,勾唇冷冷笑道:“方才,皇后娘娘说本太子被醉得人事不省?!呵呵,皇后娘娘可能不知道,从本太子从娘胎里出来开始喝酒那天起,喝酒就从没醉过!”
    “别说你们这比茶水还淡的果酒,就是喝上西北最烈的酒,连喝一天一夜本太子都不会倒下。所以,就席面上那几口酒,想让本太子醉,太不可能!”
    “所以,除了酒里渗了其他腌脏东西,不会再有其他解释了。”
    “至于厢房里的熏香问题!呵。”
    一声轻嗤,萧墨的眸光越发的深沉,冷冷道:“本太子何种女人没见过?何止于多喝几杯酒就乱了心性?!”
    而对萧墨的层层逼问,楼皇后并不慌乱,缓缓笑道:“酒不醉人人自醉,情不乱人人心乱。这些,不过都是萧太子的猜想。或许,有时候太子的本心自己都察觉不到,看到某些伤情的人或事,乱了心性也说不定。所以,一切还是得讲究证据。”
    说罢,楼皇后不再去理会萧墨丽姝二人,郑重在殿前跪下向慧成帝请罪,道:“皇上,宴会是臣妾一手操办,臣妾一时失察出了这样的事,还请陛下责罚。”
    轻松的一句话,却是将丽姝萧墨所控诉的陷害之事撇得干干净净。
    闻言,丽姝公主与萧墨都是神色一变,丽姝更是想也没想,也在慧成帝的面前跪下,请求慧成帝为自己讨一个公道。
    萧墨虽然没说什么,可脸上的怒火明显越来越盛!
    如果此事不给出一个裁决,就真的成了萧墨与丽姝的酒后乱性了。
    换了平常人这样做,或许私下解决就完事,可如今牵扯的是两国的太子公主,问题要严重得多。
    慧成帝头痛为难起来——
    丽姝与萧墨认定厢房之事是有人陷害,可却拿不出证据。而做错事闯下大祸的琉璃已被楼皇后按宫规处决,却是死无对证。再加上正如楼皇后所言,根本没有证据证明今日之事是个意外还是有心人的刻意为之,所以,此事连慧成帝都不知道要如何收场?
    可是女儿清白被毁,胡狄太子名誉被损,此事,终是要拿出一个说法来。
    正在慧成帝一筹莫展之际,宁嫔领着苏流萤上承乾宫求见,说有重要的事上禀。
    彼时,夜幕落下,偌大的承乾宫里一片寂静。因着慧成帝的怒火,宫人恨不得走路脚都不沾地,生怕发生一丝声音惹祸上身。
    高高的宫阶上,楼樾身姿笔挺的站着。
    从听到南山的禀报后,他没有出宫,也来到了承乾宫,却没有进到殿内去,只身一人在守在殿外。
    远远的,他看到苏流萤跟在宁嫔的身后朝承乾宫的大殿而来,心口一紧,面容无比的肃穆,却是没说一句话。
    苏流萤也看到了他,脸上不由飞起红晕,但转念想到如今大殿里的情形,脚下的步子慢了下来——
    她手中拿着的东西,却是要证明楼皇后罪行的证物。而不论怎么说,她都是他的姑母,他真的可以为了她做到大义灭亲吗?
    走在前面的宁嫔也紧张起来,不由自主的,她就将楼樾当成了阻拦她们进殿的楼皇后的帮手,所以全身紧张的绷紧,面色也凝重起来。
    一行人走到楼樾的跟前,楼樾沉声向宁嫔按着臣子的规矩请安后,却是侧身让开了身子,主动让她们进去。
    看着他隐在暗夜里的脸,虽然看不真实,苏流萤却感觉到他内心的纠结悲痛,不由也心痛难过起来。
    楼皇后在楼樾的心里一直是最亲和温良的姑母,对他也是异常的疼爱,可如今知道善良的姑母却是那个心狠手辣的真凶,也是今日厢房事故的幕后指使之人,楼樾一时之间如何接受?
    承乾宫的大殿里灯火通明。慧成帝高高坐在主位上,一脸怒容的样子。
    而在下首,楼皇后跪在当中。萧墨黑着一张俊脸负手站在一旁边,五公主丽姝掩面站在另一边。
    见到宁嫔进来,楼皇后心里‘咯噔’一声往下沉。
    慧成帝见宁嫔来了,而厢房一事也毫无证据进展,于是借机让楼皇后与萧墨他们暂且先退下,厢房一事容后再查。
    宁嫔却凉凉笑道:“陛下无需让皇后娘娘与诸位回避,因为臣妾要禀的,正是与厢房一事有关!”
    闻言,楼皇后更是全身一颤,从地上爬起身眸光寒凉的看着一脸志在必得的宁嫔。
    宁嫔对楼皇后已是恨之入骨,每每看到她,就会想到自己未出世的孩子和她一连串的阴谋陷害,恨不得当场撕破楼皇后伪装的虚假面孔,将她做下的恶事一件件的揭露出来,摆到众人面前。
    于是,从楼皇后的设局,到琉璃的刻意引导,再到事发后璎珞等人的销毁证据,宁嫔一丝不放过的悉数曝了出来。
    “……皇后娘娘素来对后宫教导有方,永坤宫的宫人更是在娘娘的教导下思虑周全,行事规范,一言一行都不敢违了娘娘的意思。”
    “琉璃做为娘娘身边的二等宫女,怎么会在眼看萧太子醉酒的情况下,还擅自将他留在宫里?若是担心太子殿下下阶时有损伤,妾身记得,当时云梦台上有侍卫把守,随便唤几个过来送殿下回去即可,完全没必要多此一举,冒此风险将一个喝醉酒的男眷留在后宫女眷扎堆的地方——娘娘难道不知道后宫有未出阁的公主吗?”
    “哦,妾身忘记了,嫡公主荣清倒是出嫁不在后宫了,可娘娘即便不为这许多尚未出阁的其他公主着想。也得为后宫这么多姐妹着想。”
    “不过,今日之事从一开始本就是皇后娘娘有意为之,就另当别论。只是可怜五公主无故遭了殃!”
    宁嫔字字珠玑,一针见血的点出琉璃就是受楼皇后指使的,更是将整个后宫的女眷都拉了出来。
    听宁嫔说完,慧成帝面上已结满了冰霜,丽姝气恨不已的瞪着一脸惨白的楼皇后,而萧墨却是站起身忍不住抚掌笑道:“好一出深宫大戏,可惜本太子与皇后无怨无仇,竟成了娘娘手中的棋子,本太子还真是荣幸至极啊!”
    萧墨语气里带着深深的讽刺,更有着毫不遮掩的愤怒,对慧成帝冷冷道:“陛下,这就是贵国的待客之道么?!”
    大庸与北鲜大战在即,慧成帝深知在这个时候胡狄是万万得罪不起的,所以今日之事,势必要给萧太子一个满意的答复才是。于是沉声道:“如果一切事情如宁嫔所言,朕一定会给萧太子一个说法!”
    萧墨慵懒的往椅子上一坐,冷笑道:“好,本太子等着,等着陛下给本太子一个公道。”
    转头,慧成帝眸光冰寒的看向楼皇后。
    楼皇后全身已冻得僵住,内心绝望又慌乱!
    方才,她明明已堵住了丽姝与萧墨的嘴巴,厢房一事在她的一番说词下,已与她没多大的关系。
    可是她万万没想到的,宁嫔这个死敌却在最关键的时刻出现,还洞悉了她一切的阴谋。
    咬牙抑住内心的战栗,楼皇后挺着脊背看着宁嫔,冷冷道:“宁嫔说这么多,不过就是因为琉璃一时的不慎,留下萧太子去厢房,从而就将这一盆脏水使劲往本宫身上泼。”
    “宴会本就是本宫负责,宴会结束璎珞收拾席面却成了宁嫔嘴里的销毁证据!”
    凤眸微睇,里面的寒芒一闪而过,楼皇后冷冷的看着宁嫔,一字一句缓缓道:“说到底,宁嫔娘娘也没有证据证明这一切都是本宫做的。一切,也不过是宁嫔的诬陷之词吧。”
    苏流萤站在一旁静静的看着楼皇后与宁嫔的唇枪舌战,直到这一刻,她才真正感觉到楼皇后的厉害。
    被宁嫔这样当面揭穿,换成其他人早已慌乱到跪地求饶,可楼皇后却是镇定自若,半点慌乱都没有。
    宁嫔心里恨毒了楼皇后的厚颜无耻,幸好她早有准备,挥手让苏流萤将带来的东西呈上前,冷冷笑道:“是不是诬陷,还得看证据说话。”
    说罢,宁嫔指着苏流萤呈上的东西,郑重的对慧成帝道:“皇上,这是酒席上萧太子喝过的剩酒,还有厢房里倒出的熏香,皇上招太医查一查,就知道妾身所说一切是真是假,是不是在诬陷皇后娘娘了!?”
    看着苏流萤呈上去的证物,慧成帝眸光深沉,脸上已是冷得滴出水来。整个大殿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中。
    楼皇后全身一颤,再也站立不稳,身子直直往地上跌去。
    而站在她身边的璎珞更是面如死色,竟是连楼皇后倒下都顾不上扶,全身筛糠似的抖着。
    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销毁掉的东西,竟然出现在了苏流萤的手里。
    宁嫔来时,为了防着太医里面有楼皇后的人,已去太医院召来了林炎,她知道他与苏流萤的关系匪浅,所以相信他。
    等候在门外的林炎经招立刻进了殿。
    他受令分别检查了残酒和熏香,低敛的眸子里飞过的闪过一丝诧异!
    一殿的人都在看着他,慧成帝道:“林太医,结果如何?”
    林炎抬头看了眼苏流萤,眸光闪过一丝犹豫,袖下的双手不由自主的握紧。
    下一刻,他深吸一口气,上前恭敬禀道:“回陛下,这残余的酒里面确实如宁嫔娘娘所说,含有极小份量的迷药。而这熏香里,也有致人兴奋的催情之物!”
    话音落下,大殿里死一般寂静,众人都眼神复杂的落在了居中的楼皇后身上。
    楼皇后主仆二人瘫倒在地,终是惊慌到说不出话来。
    重重一掌击在龙案上,慧成帝勃然大怒,睁大眼指着地上的楼皇后,咬牙正要开口,楼皇后却是眼睛一闭,晕厥了过去!
    楼皇后晕倒后太子也赶了过来,而一整晚都站在殿外的楼樾终是不忍心,与太子一起请求慧成帝先让太医为楼皇后医治,其他事等她醒来再说。
    见到太子与楼樾亲自出面求情,再看着晕厥在地的楼皇后,盛怒中的慧成帝终是答应暂且搁下厢房一案,让人扶了皇后去承乾宫的偏殿看太医。
    一进偏殿楼皇后就豁然睁开眼醒了过来,璎珞跪在她的床前哭道:“娘娘,一切都是奴婢的错,呆会奴婢会将一切罪责担下……奴婢一定不会让娘娘有事的……”
    “娘娘不会有事,璎珞姑姑也不会有事!”
    一道细微的人声在大殿的屏风后面徐徐响起。
    震惊看去,穗儿一身小太监的服饰从屏风后面走出来,脸上却是带着恭敬又抑止不住兴奋的浅笑……
    休息半个时辰,楼皇后重新回到了前面的大殿上。
    楼皇后脸色虽然苍白,可神色间,却看不到半点慌乱的痕迹。就连之前一脸土色的璎珞都面色如常,仿佛换了一个人。
    从她们一出来,苏流萤就感觉到了她们不寻常之外,不由狐疑的看向坐在一边的宁嫔。
    宁嫔已认定了楼皇后此次再难掉罪责,更加知道方才的晕厥也是她假装的,所以看着她重新出来,心里又恨又感觉到痛快,只盼着皇上能重重处置了这个毒妇,却并没有发现重新出来的楼皇后神情间细微的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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