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是两条腿都有同样的力气,才不会受她欺负!”她踢凳子泄愤。
    “嘘——”淳于扬示意别说话。
    那女人并没有跟进屋,而是在天井中徘徊,大约在担心屋子里有什么东西会害到她。
    唐缈问唐好:“家里有纱布和消毒药水么?”
    “有。”
    “在哪儿?我去拿。”
    淳于扬说:“别走,唐好身上的伤不急这一时半会儿,你们三个必须呆在我的视线范围内,以免我鞭长莫及。”
    唐缈望着门外说:“你又能怎样?那婆娘似乎不讲什么道义,搞不好连唐画都会欺负。”
    自觉立了一功的唐画突然细声细气地说:“少了。”
    “少什么?”唐缈问。
    “少了人。”
    唐缈顿时一惊:“对啊,那个乡里来的姓周的去哪儿了?”
    周纳德两天来就睡在堂屋,照理说他应该是最早和那女人对峙的人。
    “不远。”唐画说。
    顿了一两秒,她又指着说:“那边。”
    唐缈突然发现这个小丫头只要能够镇静下来,是个条理非常清晰的人,如果她的眼睛能看见,如果再长几岁,如果语言表达能够跟上,她将远比同龄人成熟。
    周纳德果然很快出现了。他从后头的小角门进来,穿过走廊,时不时提一下裤子,重新系一下皮带,很漫不经心的样子,路过厨房时还探头看了一下,仿佛在看唐缈是不是在里面。
    迈进堂屋,他见里面点着灯,而且一屋子人,反倒吓了一大跳,问:“怎、怎么了?现在天亮了?”
    天当然没亮,而且夜还将很漫长。唐缈没好气地问:“周干部,你去哪儿了?”
    “我拉屎去了啊!”周纳德说。
    “拉屎跑这么远?”
    周纳德说:“在我们老家那边,农民连随便拉泡屎都舍不得,都得憋着上自己家地里拉,权当给庄稼施肥,所以我憋着去地里拉了啊!”
    淳于扬有轻度洁癖,听不得讲什么屎啊尿啊屁啊,弄得好像自己没有生理需求似的,他略带粗暴地打断:“行了!”
    周纳德蹭过来坐下,乍见伤痕累累的唐好又吃了一惊,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不同寻常的事。
    “小唐妹妹,你摔跤了?”他问。
    唐好摇头,对门外努努嘴。
    “在外面摔的?”他还是搞不清楚状况,“天井里?”
    唐好还是摇头。
    周纳德便一头雾水地走出去,又被女人用枪抵着胸口,退了回来。
    唐缈终于明白刚才淳于扬频频告诫的用意:如今不是冷兵器时代了,那女人不但有尼龙绳,还有枪。
    “真……真的假的啊?”周纳德啼笑皆非,数秒钟后才意识到不是开玩笑。
    “真的假的啊?”他重复,脸色渐渐青白。
    那女人把他逼回堂屋,在门槛外止步;而他被门槛绊倒,摔了个大屁股墩。
    “外面这、这是谁?”他颤声问淳于扬。
    淳于扬说:“站起来,别说话,到我后面去。”
    “可、可……我……她……”
    “后面去!”淳于扬低吼。
    周纳德迅速翻身爬起,躲进了堂屋的角落。
    那女人在天井里踱步,一圈又一圈,突然说:“我叫做黎离离。挺拗口是吧?所以你们干脆叫我离离得了!其实呢,我真懒得跟你们说这些,劝你们赶紧把藏宝贝的地方告诉我,咱们双方都节省时间,眼看着都半夜了,你们不睡,我还想睡呢!”
    唐缈说:“没有宝贝。”
    叫离离的女人笑起来:“嘻嘻,姓唐的,你想骗我还得再练几年。别藏着掖着了,我早听说啦,你们家有金山银山,几辈子吃不完花不完的钱,你们守在这深山老林里用不上,不如交给姐姐我出去花吧!”
    她说得头头是道,然而谁信呢?唐家的经济状况摆在明面上,如果真有金银财宝,姥姥还会起早贪黑种地养鸡养鸭卖药材?唐好还会因为一支钢笔愁了好几年?唐画脚上的那双小凉鞋还会缝了又缝,粘了又粘?
    “你听谁传的谣言?”唐缈问。
    “不告诉你。”离离偏着头打量唐缈,突然嘻嘻一笑,“其实还有一个法子,能让我不用这么跟明抢似的。我觉得你长得不错,虽然小了几岁,但只要你和我结婚,再把金银财宝送给我,咱们俩就可以名正言顺比翼齐飞了。我带你去香港,去美国怎样?”
    唐缈哭笑不得:“太抬举了,我可伺候不起你。”
    离离指着挂在客堂深处的一块牌匾念道:“淡——泊——明——志,你们家的宝贝不会藏在那块匾后面吧?”
    所有人不自觉地顺着她的手指望去。那块木匾高高地挂在房梁上,年代久远,颜色消退,如果不有意去看,大概很少人会注意到它。
    可那块旧牌匾上写得根本不是“淡泊明志”,而是“兄弟怡怡,宗族欣欣,悌之至也”等等一堆字儿,当在场的人借着微弱的灯光把那些读完,再回头看时,离离已经无影无踪。
    淳于扬忽地冲了出去,左右张望:天井里没有人,院门也没有开合的痕迹,离离仍然从院墙上翻出去的。
    “唐画,”他扭头问,“她往哪边去?”
    唐画没有回答,她终究是个幼儿,熬不住一浪浪的睡意,正前俯后合地打瞌睡,听到淳于扬说话,也只是微抬起眼皮,然后闭上。
    淳于扬没法再问,突然听到后院“哐啷”地一声巨响,在这寂静但风云涌动的暗夜里分外惊心。他、唐缈和周纳德几乎同时向后院奔去,只留下唐好照看唐画。
    唐好等到所有人都离开,立即抓起那只青花瓷小罐,谨慎地拉开软木塞,确定里面的东西还在,这才舒了口气。
    “黎离离,名字都跟鬼一样。”她赌咒,“哼,我斗不过你么?早晚一天叫你吃吃我的苦头!”
    她将青花瓷小罐放回碗橱暗格,突然扭头问:“表舅爷呢?”
    第22章 困局之一
    司徒湖山正踉踉跄跄地往客堂方向跑,与唐缈、淳于扬和周纳德在一条狭窄夹道相遇,四个人撞在一起,老道和唐缈分别向后跌去,淳于扬连忙扶住唐缈,周纳德笨拙又及时地避开。
    “哎哟唷!”司徒湖山埋怨,“落榜生的脑壳子倒是挺硬,如果按铁头划分数线,你能上清华咧!”
    “……”唐缈撞得眼泪都出来了,捧着头不说话,觉得满世界金星乱舞。
    淳于扬问:“司徒先生,你跑什么?”
    司徒湖山没好气地说:“再不跑要死人了,水缸碎了!”
    “什么碎了?”
    “水缸!”司徒湖山吼,“没听到响声啊?”
    这就更叫人奇怪了,恐惧之所以为恐惧,必定有个值得恐惧的东西,可为了一只水缸就提心吊胆,简直不像这位表舅爷一贯的做派。
    唐缈问:“怎么,怕犯错了姥姥骂你?”
    司徒湖山说:“骂我又不掉肉,我是怕她在水缸里养了什么凶险的玩意儿。唉,不过现在怕也晚了。”
    其余三人借着钻出云层的月光打量他,发现他全身精湿,脸如死灰,确实是吓坏了的模样。
    “表舅爷,哪里的水缸?”
    司徒湖山随手一指:“祖宗祠堂那边。”
    “你到那边去干吗?”
    司徒湖山顿时来了气:“不是你们说老妖婆深更半夜不在家,让我出去找吗?我在外面找了一大圈都没见人,便绕回来从后院开始找,刚走进祖宗祠堂的小院,门口的水缸就炸了,泼了我满头满脸的黑水!”
    “炸了?”淳于扬表示困惑。
    “就像是有人在下边架着柴火烧它,哐地一声炸了!”
    淳于扬拧起了眉头。
    司徒湖山突然把火力对准了周纳德:“说!是不是你这个瘟神做了手脚?”
    周纳德简直莫名其妙:“什么?我?我堂堂一个国家干部,炸老百姓家里的水缸干什么?!”
    “呸!国家干部,说得好听,一定是你在水缸下面埋了炸药,想破坏唐家的地基!”
    “什么什么?!老爷子你说话要负责任啊!我破坏地基干什么?我看你才想挖人家墙角呢!”
    唐缈懒得听他们在这里为了一只水缸争吵,决定自己去祖宗祠堂查看,拔腿走了几步,回来把淳于扬拉上,表示那地方鬼气森森、阴风簌簌的,临近七月半,大晚上他不敢一个人去。
    淳于扬问:“那是什么地方?”
    唐缈说:“磕头供祖宗的地方。”
    穿过夹道,又拐了两个弯,淳于扬说:“刚才那个女人总让我不放心,我得先把她解决……”
    唐缈“啪”地紧握住他的手。
    “……”淳于扬问,“怎么?”
    “你有没有听到奇怪的声音?”唐缈问。
    淳于扬摇头。
    唐缈松了口气:“那就是我自己吓自己了?”
    “我看是。”
    唐缈话虽那么说,手却不松开,淳于扬感觉他的手心里汗津津的。
    淳于扬从没想过这辈子会与另一个人如此湿腻地双手相握,想挣脱又觉得不应该,只希望他把汗收一收。
    没想到唐缈突然又挽住了他,热乎乎贴得死紧:“你走前面,我怕死!”
    淳于扬叹气:“这是你家,我怎么认识路?”
    唐缈埋头推他:“你在前面帮我挡着点儿!”
    这时候,司徒湖山和周纳德一边互相指责一边从后面赶来,人多势壮,四个人一起走进祖宗祠堂所在的小院。
    正如司徒湖山所说,正对院门的一口蓄水大缸碎成好几片摊在地下,缸中的水已经流干,还有些汪在青砖地面的低洼处,借着月光,能看到那里面有许多东西在蠕蠕地动。
    “……”司徒湖山蹲下扶额,“我死定了,这水方才泼到我脸上了……”
    唐缈早已经躲出了三米开外,周纳德也是一副畏畏缩缩的样子,只有淳于扬大着胆子上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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