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辰脩蓦然僵住,松开手,微微低首望着她,想从她眼中寻找真相,然而她的神色告诉他,她并未与他说笑。
    慕挽歌极为认真地道,“武功尽失,往后你的身子骨怕是比寻常人的要弱些,将来甚至会成为药罐子,再也无法驰骋疆场。”
    一字一句重重击打在洛辰脩心头,他颓然后退一步,面上苦笑,低喃,“原来这些皆是代价……”
    他的反应着实令慕挽歌很是意外,不说寻死觅活,但他的反应显得如此平静,反而有些不寻常,身为武将,一腔守卫疆土的热血再无挥洒的机会,以后的洛世子便只能是个养尊处优的贵公子,身子骨甚至比寻常男子要弱许多。
    即便是寻常人,她方才所言亦无异于晴天霹雳,但洛辰脩似乎早已料到。
    “洛辰脩,你无需故作坚强的,关起门来哭一场亦无妨。”她善解人意地要离开给他腾地儿,转身之际手被握住。
    肌肤相触的瞬间彼此皆有瞬间怔愣。
    目光往下,慕挽歌瞧见一直骨节分明的大手,身份尊贵如他,手上的茧子却与他尊贵身份极为不搭。
    他是位英勇将军,她敬佩他。
    但此情此景,暧昧横生。
    未免尴尬,慕挽歌不着痕迹挣开手,掩饰地笑了笑,笑道,“莫不是饿了?”
    洛辰脩瞧了眼落空的手,眼眸微动,“往后我连自保的能力也没了,你离开我许是明智的,往后仇家找上门不会连累你。”
    慕挽歌撇嘴,实则她心底在问候洛辰脩的祖宗十八代。
    “你别倒打一耙啊,污蔑我贪生怕死,放妻书乃你亲手写下,洛王妃拿了砸在我脸上,想来这一日她等了许久,终于等到将我扫地出门的机会。”
    闻言,洛辰脩面色微沉,眼底尽是冷意,对上她的笑颜,他顿了顿才道,“抱歉,是我思虑不周,让你受委屈了。”
    慕挽歌摆手,“往事休要再提,孰是孰非已不重要,你我买卖不成仁义在,近几日你若无事便在我这里养伤,得空让人将诊金药钱送来。”
    洛辰脩默然,此时才知她缺钱银,可想而知她在王府的一年受了多少委屈。
    “阿挽……”
    “别,直呼其名便可,毕竟如今你我的关系够不上亲昵称呼彼此。”对于洛辰脩突如其来的亲昵称呼,慕挽歌心生惶恐。
    噩梦最后的呢喃便是这一声阿挽,沙哑饱含难懂的情绪,令她心绪浮动无法自控,心痛难抑,而唤她‘阿挽’之人竟也是眼前人。
    那些似梦非梦的零星梦境碎片,似乎皆与他有关。
    头疼得厉厉害慕挽歌,归咎于自己想多了,嫁进洛王府一载,无聊透顶,她或许是魔怔了,大抵是觊觎洛辰脩的容色,臆想入梦。
    一个凄惨的梦。
    每回皆在即将被万箭穿心成刺猬时她惊醒,她想,梦魔大抵也是瞧不她暗戳戳地觊觎洛辰脩,觉得她亵渎了他,是以每回以噩梦惩治她。
    慕挽歌并未错过洛辰脩眼底的落寞,心下疑惑更甚,洛辰脩的行为过于诡异。
    成亲前,她与他仅两面之缘。
    也是昨日她自梦中记起,与她初遇时大抵是洛辰脩此生最狼狈的一次,那时的洛辰脩还是一个涉世未深的少年,沉默寡言的性子如今依旧未变。
    犹记初见是她将洛辰脩从河里捞出来,渡气施救,幽幽转醒的他傻愣愣盯着她,而后莫名红了一张俊脸……
    第5章
    “可还记得你我初遇时的情形?”似是心有灵犀一般,洛辰脩垂眸问她。
    初遇,她轻薄他,他始终记得。
    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
    忽然想到什么。
    慕挽歌如见鬼一般,眼露惊恐之色,“你莫非想说对我一见钟情?”
    洛辰脩扶额,不明白这世上为何会有如此令他无可奈何的女子,仿佛专门为克他而来的。
    一见倾心,虽是事实,但他此时是万万不能言明的,以她的性子,他承认了反倒会适得其反。
    瞧他一脸的苦大仇深,估摸是被她的自大给恶心到了。
    “不是啊……”慕挽歌似是失望撇嘴,随即又无所谓地耸肩,“昨日之日不可留,世子莫要执着,你我缘浅做不成夫妻,那便算……”
    “缘深缘浅,岂是你说了算的。”
    洛辰脩忽然变脸,苍白的俊颜笼上郁色,转身便又回到床前,默了默便径自掀开被窝躺了进去。
    喜怒无常,慕挽歌着实无言。
    良久的沉默有些尴尬,慕挽歌出乎意料放低了姿态,“饿不饿?”
    洛辰脩只淡淡瞥了她一眼,负气拉过锦被将头蒙上,一幅不愿与她多说的冷然。
    “不吃饿死你更好!”慕挽歌气笑了。
    战场上威风凛凛的大将军,却是个孩子心性,还与她耍孩子脾气,给她甩脸子。
    洛辰脩气闷又哼了一声表示不满。
    傲娇的世子爷纡尊降贵在她家门外守了一夜,虽不是她要求的,但到底无法心安理得。
    慕挽歌拉开门出去,吩咐灵璧送碗清粥进屋,她在屋外停留片刻,灵璧退出来,苦恼摇头。
    “世子他不肯喝。”
    慕挽歌蹙眉,回屋时见傲娇的洛世子已翻坐起身,揉着没眉心,似是懊恼。
    再抬眼时,目光温和。
    “阿挽,随我回去。”
    “多谢世子爷美意,但小女子福薄,您呐也莫要执着,光是洛王府世子妃这一名头便是多少名门贵女们梦寐以求的您随便挑一个也比我这乡野村姑强。”慕挽歌抱臂轻笑,语含讽意。
    她的挖苦如此明显,不加掩饰,洛辰脩神色复杂,心里越发不是滋味,她对洛王府的排斥已上升至对他反感。
    “此次班师回朝,我已有新府邸,你不喜洛王府,我亦然,父王也是同意的,日后将军府便只有你我二人。”
    他如此转变令慕挽歌极其意外,二人相处不多,并不熟悉彼此的性子,但她在洛王府当了一载的米虫,多少从洛王府丫鬟婆子口中听到一些关于洛辰脩的传闻。
    据说洛辰脩此人并不好相与。
    只是梦里……她的梦中为何会有他呢?梦里的他似乎还有些不同……
    慕挽歌急忙打住思绪,再想下去,真是难以启齿了,她暗示自己,那些只是梦而已,洛辰脩并未真的陪她去死。
    “洛辰脩,我不想回去,无论洛王府还是你的将军府,我皆不愿再入。”她的回答很坚决,上前将粥碗端起递给他。
    洛辰脩抿唇盯着她,也不接。
    若不是瞧他病怏怏的,一只脚已踩在阎王殿门前了,她真想将手上的碗直接扣在他那张养眼的俊脸上。
    食色性也,果真不假,她亦未能免俗。
    “张嘴。”她耐着性子,给他喂食,已是破例。
    洛辰脩面色稍霁,终于不绷着脸了,依言张嘴,接受她的投喂,清淡无味的粥似乎多了些味道。
    一时间屋内安静下来,只有勺与碗轻碰时发出的声音,无比和谐的氛围。
    粥碗见底,慕挽歌瞥眼问,“可还要?”
    “要……”
    难得她这般贤惠温柔,世子爷自然是抓住机会好好享受一回。
    翌日一早,慕挽歌进屋时见他尚未醒来,并未上前叫醒他,自箱子里拿了一本一典翻阅,又是小半个时辰过去,她蓦然抬眼,却见床上不知何时已醒来,幽幽盯着她。
    起身行至床前,她居高临下俯视,语气不善,“洛王府来人了,我这里简陋不堪,委屈世子爷您了。”
    洛辰脩费力支起身,她也冷眼瞧着,并未伸手相帮,见她就要转身出去,洛辰脩抓住她的手腕,“我在此处,可是令你困扰?”
    “自作多情……莫烦,快滚罢,我家不留吃闲饭之人,记得将诊金与药钱送来,五百两。”慕挽歌拨开他的手,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屋子。
    洛辰脩怔怔无言。
    少顷,洛王府的两名护卫进屋。
    然而,洛王府派来的一队人马便真的只是有人与马,而洛辰脩如今的状况却骑不得马,得了主子的授意,绿意将家里的马车租借给了洛王府的护卫,还收了押金的,待马车送回再退还押金。
    方上了马车的洛辰脩便听到马车外绿意十分不放心地叮嘱护卫定要尽快将马车还回。
    果真是主仆,有样学样的,谈吐亦有几分她主子的精明劲儿,也是个只认银子不认人的。
    世子爷心下感慨,不禁又自轩窗处眺望木屋,恰好能瞧见收留他几个时辰的‘闺房’后窗,叉竿支起,半闭半合。
    不知屋中之人又在做什么。
    马车内,世子爷兀自凝思,马车外却不乏热闹。
    绿意站在一众护卫面前,并无半分畏惧怯场。
    “洛王府之人,我只信世子,今日这车亦是瞧世子的面才肯借的,收了你们一百两押金并不多。”
    一众护卫心下腹诽,一百两可是他哥几个身上所有的私存才凑齐的,这丫头狮子大开口也就罢了,竟还变相鄙夷他们穷呢。
    可也无可奈何啊,他们一众大老爷们儿有脸与一个丫头计较么,更何况这丫头还是世子妃的人。
    虽说是曾经的世子妃罢,可瞧咱们爷那一步三回头的痴汉样儿,指不定哪一日又将世子妃接回去了……
    如今面前这丫头啊,他们惹不起。
    领头的护卫是洛辰脩的随身侍从墨隐,他跟随洛辰脩多年,多少明白自家爷的心思,此时哪敢得罪绿意,莫说一百两押金,便是这丫头多要一百两,他也得想法子凑啊,凑不够,那重要物件儿抵押也得押给她。
    “姑娘且放心,将世子送回府后立即将马车归还,在下将马暂押在此,送还马车后姑娘再还给在下,如何?”
    绿意摸着下巴打量着墨隐,啧啧有声道,“你这小哥倒聪明……行罢,待你将马车送回,也可骑马回王府,倒也不错。”
    “告辞。”
    墨隐不敢墨迹,忍着笑拱了拱手便急忙转身,跳坐在马车前,又瞧了眼正轻抚着他留下那匹马的绿意,这才扬鞭驱马车离开。
    第6章
    风过无声,雁过无痕,仿若一切皆不曾发生过,木屋小院宁静雅致。
    院中那匹被暂时抵押的骏马未曾被亏待,嚼着上好料草,闲适吹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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