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边行边说话,走的不快,不知不觉已落后于旁人了。
    “五月?那可没剩多久了。”东平公主轻笑,“该考虑许亲的事情了。京城优秀儿郎多,沈夫人若是选花了眼……”
    沈氏连忙笑道:“公主说的有理,不过还早呢。”说到这里,她不由地面带怅然之色:“我这个女儿,自四岁起,就没在我身边了。直到她十四岁,才又跟我团聚,我舍不得她,自然要多留她几年。”
    东平公主闻言沉默了一会儿。她如今也有身孕,再过数月,也要当母亲,是以她完全能理解沈氏想多留女儿几年的想法。她轻笑着点头:“是这个理儿。”不过想到侄儿郭越对韩嘉宜的欣赏,她状似无意说道:“这也是儿女的差别,养女儿的,希望女儿稍微晚些出门。养儿子的,却巴着儿子早早娶亲。我眼下虽没有儿子,但有一个侄儿,也是一样的心理。”
    沈氏闻言只是一笑,没有回答这一句,而是转了话题:“公主既有了身孕,那儿女双全也不是难事。”
    东平公主轻抚腹部,摇了摇头:“我这把年纪,也不求儿女双全了,能有个孩子承欢膝下就很好了。不拘是男是女,都是我的心头肉。”
    她成婚十多年,三十三岁上才初次有孕。对她而言,自己的血脉得以延续,这已经是上天最大的恩赐了,还挑什么男女?
    两人边说边行,慢悠悠到了宫门口,才道别回府。
    沈氏回长宁侯府时,陆晋还在福寿宫中。
    他陪太后说了好一会儿话,直到太后微微显出倦色来,他方告辞离去。
    他一说要走,太后反而精神了许多:“记得带给她,莫忘了帮哀家捎话。过些天你得了空,再带她来宫里陪哀家解闷。”
    陆晋连连点头应下。
    他走出福寿宫没多久,就看见迎面走来的大太监季安。
    两人打了个照面。
    季安匆忙行礼,神情恭谨。
    陆晋神色淡淡,从容应对。
    仿佛之前两人并无任何龃龉一般。
    擦肩而过,陆晋笑意微敛,心想这个季公公不大简单。上次明月郡主的事情,季安虽然折损了不少人手,但整个人还能全身而退。只是不知季安私底下的小动作,他那个皇帝舅舅又知道多少。
    回到长宁侯府时,已经不早了。陆晋直接去见老夫人。
    他幼时不在侯府,等他长大离开皇宫时,老夫人已经长居佛堂了。因此,陆晋对祖母的感情并不深厚,不过该有的礼节不能少了。
    老夫人素日礼佛,不喜欢儿孙们到跟前伺候,逢年过节虽然接受晚辈们的问好,但明显兴致不高。
    面对长孙,老夫人神色淡淡,只简单说两句要忠君报国之类的话语,就让他退下了:“你回去吧。”
    “是。”陆晋并不意外。因为数年来都是这样。他和家人本就是客气多过亲近。
    告别祖母,陆晋不由地想起外祖母来。他出了老夫人的佛堂,伸手摸了摸放在袖袋里的红包,心说:是该见一见她。
    不是他硬要见她,是他答应了太后,不能食言。
    而且,大过年的,他也不能躲着她。兄妹嘛,一家人,绕不过去的。
    如此这般思索了一番,陆晋大步向正房而去。
    还未至正房,倒先看见了梅姨妈。
    陆晋在家中待的时间不长,而梅姨妈大多数时候又都待在小院里。是以,他们见面的次数不多。
    梅姨妈看见陆晋,也甚是意外。她下意识笑着问好。
    陆晋颔首致意:“梅姨妈。”
    他正欲就此离去,忽的想起一事,轻声问道:“梅姨妈,陈表妹以前订过婚事没有?”
    “什么?”梅姨妈一愣,继而惊喜无比。世子怎么会忽然问起这个?莫非……
    她定了定神,笑着摇头:“没有,她爹死的时候,她年纪还小。这么多年就住在侯府,不曾许下婚约。”
    陆晋点头,不知为何,却忽的想起韩嘉宜来。他心想,她爹爹过世时,她年纪也小。不过她爹爹给她许了亲事,好在没能成。
    他心中一凛,怎么又想到她了?
    梅姨妈见他不说话,问道:“世子怎么忽然问起这个?”
    “是锦衣卫里一个总旗,托我问的。”陆晋也不瞒她,“当然只是白问一问,成不成的也不打紧……”
    他说的无比自然,梅姨妈的心却凉了半截。不是世子,是个正七品的总旗?
    她轻轻摇了摇头,强笑道:“静云的亲事,我也不好随便决定……”
    陆晋自知孟浪,微觉后悔。他点头:“也是。”后面罗北的情况,他也就没再详细询问了。
    他和梅姨妈不熟,也没什么好说的,简单说了几句,就结束了对话,继续前去正房。
    韩嘉宜在正房和二哥陆显一起下棋玩儿,忽然听到响动,下意识抬头去看,见大哥陆晋竟是一身大红蟒衣,戴乌纱帽,束鸾带。
    陆晋在家很少穿官服。今天进宫朝拜,回来并未换衣。
    陆显不觉得如何,而韩嘉宜却在看见他的红衣后,猛然想起昨夜的梦。她手一抖,拈着的棋子直接掉在了棋盘上。
    第52章 婚事
    “啪”的一声轻响。
    韩嘉宜回过神,忙低头去捡失手掉落的棋子,却被二哥按住了手。
    “不行,不行。”陆显神情严肃,“刚才说了,落子无悔。”
    韩嘉宜忍不住分辩:“我这是棋子掉了而已,不是我要走在这儿。”
    “不行不行。”陆显护着棋盘,“出尔反尔算什么大丈夫?”
    “我本来就不是……”
    陆晋见这两人笑闹,视线在两颗凑得很近的脑袋上凝滞了一瞬,轻咳一声。
    “哥。”陆显闻言抬头,如同看到救兵一般,高声道,“哥,你来的正好,你评评理。”
    韩嘉宜也跟着去看大哥,然而目光甫一与他接触,她就有些心虚地移开了视线。
    “你们先别闹。”陆晋声音低沉,“嘉宜你过来一下。”
    “啊?我吗?”韩嘉宜很意外,她站起身,向大哥走去,“大哥找我什么事?”
    两人在院子里站定,陆晋这才注意大概因为过年的缘故,她今日穿的比平时要鲜艳许多。正当韶龄的她,越发显得端妍明媚。他定了定神,取出太后所赠的红包:“给你。”
    “这……”韩嘉宜转了转眼珠,“大哥给我红包?”她当即敛衽行礼。
    陆晋微怔,继而轻笑。他摇摇头:“太后给的。”
    韩嘉宜行礼到一半儿,闻言动作一顿,顺势继续行完,才抬眸问:“太后?”
    “是啊。”陆晋点头,“今日进宫,太后特意提起了你,还托我把这个给你。”
    “真的吗?”韩嘉宜诧异之余,又有些欢喜,“太后提起我,都说什么了?”
    她很清楚,太后提起她,多半是提起澹台公子,而不是她韩嘉宜这个人。不过,太后喜欢她的书,这一点还是很让她高兴的。
    陆晋看她欢喜,心里也舒坦几分,轻笑:“自然是夸你聪明伶俐,又问你《宋师案》何时出第四部,还叮嘱我,等哪天得了空,再带你进宫去一趟。”
    “是吗?”韩嘉宜初时犹带笑容,待听到《宋师案》的第四部,她笑意瞬间消失不见。她摇了摇头,“不写了,《宋师案》没有第四部了。”
    “为什么不写?”陆晋有点不解。
    “故事总有讲完的时候啊,写了三部已经不少了。而且……”韩嘉宜说到这里,瞧了他一眼,小声嘀咕,“当初不是你说的,刑讯审判部分不合理么?”
    陆晋微愕:“我不是……”
    他心说,我那时并不知道澹台公子是你。再者,看了《宋师案》的第三部后,也承认了你的进步。
    韩嘉宜则又灿然一笑:“我现在要写别的故事啦,不能一辈子只写《宋师案》啊。至于太后的红包……”她有些苦恼的样子,又将红包递还给大哥:“我既然近来不想写第四部,是不是不该收?”
    陆晋轻嗤一声,不以为然:“太后给你这个,又不是为了催你写,只是因为你是她喜欢的晚辈。我半个话本都没写过,她不也年年给我发么?”
    “这又不一样……”韩嘉宜心说,你是她亲手养大的外孙,和我的情况全然不同。
    陆晋黑眸幽深,轻声道:“收下吧,她是真的很喜欢你。”
    在他的印象中,太后名义上的孙辈很多,但真正能入得她眼的并不多。嘉宜和她无亲无故,仅仅见了一面,她就为嘉宜准备了红包,可见是很喜欢嘉宜了。
    “哦。”韩嘉宜应一声,接过来。她将红包放入袖袋,想了想,又冲皇宫的方向遥遥施了一礼,权且当做是拜谢太后了。
    不过至于太后提出的进宫,她自己肯定是不想的。有了明月郡主那件事以后,她越发觉得皇宫危险。虽然太后的确很慈爱。
    两人正说着话,忽听一声轻咳。
    韩嘉宜循声望去,见母亲沈氏站在不远处,正定定地看着他们。她忽的有些心虚,轻轻叫了一声:“娘。”便朝母亲走了过去。
    沈氏视线在女儿和继子身上逡巡,她轻轻“嗯”了一声:“收拾一下,要用膳了。”
    饭后沈氏留女儿说话,也无旁人在侧。沈氏开门见山,直接说道:“我瞧着你近来不怕世子了?”
    “啊?”韩嘉宜心头一跳,第一反应竟是,莫非娘知道了她那个梦?然而不过是一瞬之间,她就摇头,对自己说:不可能,不可能。梦里发生什么,只有自己知道。娘不可能窥得她的梦境。
    于是她极其自然回道,“是啊,不怕了。”
    怕母亲多想,她甚至还解释了几句:“娘,当初你跟我说,让我多亲近大哥。即使怕他,也别表现出来。那段时间,我不是有危险,很害怕吗?大哥一直帮我。我觉得大哥还挺好的,外冷内热,所以,一点都不怕他了。”
    不仅不怕,还竟然胆大到做那种梦了。
    沈氏点头:“我瞧着也是。”她对此颇为欣慰:“你大哥是侯府世子,又在锦衣卫当差。这家里以后肯定是由他做主。你们走得近一些,日后对你没有坏处。”
    韩嘉宜心不在焉点了点头:“嗯,我知道了。”
    沈氏缓缓吸了口气,悄悄塞给女儿一物:“这个你拿着。”
    “啊?”韩嘉宜定睛一瞧,不由低呼出声,“娘!”
    娘给她的一沓薄薄的纸,有银票,有房契,也有地契。
    沈氏轻声道:“这是你长大后在娘身边过的第一个新年,娘该给你点什么。你留着傍身吧。”
    “娘,我有钱。”韩嘉宜连连推辞。而且,她也有赚钱的本事。
    “嘉宜,你有是你的,我给的是我给的。钱再重,是压不死人的。”沈氏轻笑,极力往女儿手里塞,“收着吧。你别怕,这不是侯府的钱财,是娘自己的。”
    沈家也有些钱财,她当初在睢阳嫁给韩方时,陪嫁不少。后来她与韩方和离,带回了一些嫁妆。后来进京以后,那些嫁妆变卖掉,换成了银票与房契、地契,都攥在她自己手里。她在侯府没生下一男半女,一生所出也唯有嘉宜一人。
    当然要尽数留给她。
    韩嘉宜摆手:“不是这么说的。娘,我现在不到花钱的时候,而且,我有钱,我真的有钱。娘一下子给我这么多,就不怕我挥霍一空吗?”
    她心里很清楚,娘对她有种亏欠补偿的心理,不过她一时半会儿还真用不到这些钱。她轻轻抱了抱母亲:“娘要是真想给我,那娘就先自己收着。我小孩子家家的,没见过世面,怕管不好这些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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