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妹的反应太过平淡,完全出乎韩秀莲的意料。她微惊:“你不后悔?”
    “啊?”韩嘉宜回过神,后悔么?她摇了摇头,“不后悔啊。”
    事情都过去这么久了,她有什么好后悔的?当时秀莲和徐玉树已正式定了婚约,在官府过了明路,就算不是冲喜,她也不能嫁他啊。而且她跟着郑三哥进京,和娘相认,还认识了大哥……虽然自她离家以来发生了不少事情,可她并不后悔离开睢阳这个决定。
    见其摇头,韩秀莲轻笑:“也是,你现在跟真正的侯府的千金也差不多,每日锦衣玉食,当然看不上区区睢阳令家的公子。”她上前一步,稍微压低了一声:“但是,你这辈子,都不会再遇上这么一个肯为你掏心掏肺的男人。”
    这话让韩嘉宜莫名反感。不是看上看不上的问题,是她和徐玉树真的无缘。不然也不会成今天的局面。至于韩秀莲的最后一句话,更让她不喜。她心说,我还年轻的很,为什么就一定遇不上?而且,她现在有娘护着,还有对她很好很好的大哥。难道谁比徐玉树差了吗?
    只可惜大哥的好,和她想要的好,还不大一样。
    沉沉吐一口郁气,韩嘉宜道:“那就不劳你操心了,你们过好自己的日子就行了。”
    现在跟她说这些,有意思吗?
    韩秀莲笑笑,眸中闪过一丝光芒:“你放心,我们以后会过好的。”
    她嫁给徐玉树的第四天,他就下床走路了。公公婆婆将这一切归功于她的冲喜,对她很好。唯独丈夫对她忽冷忽热。她后来才知道,冷是他不满她抢堂妹的婚事。热是因为他到底还是娶了她。等他们一点点熟悉起来以后,又传来了嘉宜的消息。和他们先前猜测的一样,嘉宜悄悄去京城投奔生母。随后没多久,徐玉树就开始跟父母提起打算进京求学。她当然不放心,她担心他是为了找嘉宜才想进京。但是看他因为父母的反对而郁郁寡欢,她又决定帮他。作为交换,她陪他一起进京。
    进京后,她帮他忙里忙外,防着他去见嘉宜。然而前段时间,她察觉到他情绪低落。直到昨晚,她陪着他喝了一些酒,才知道了当初冲喜的真相。
    一夜未眠后,韩秀莲决定来见韩嘉宜。一是想看嘉宜后悔,她好出一口闷气。二也算是做个了断。就算相公心里想娶的是嘉宜,又能怎样呢?陪在他身边的,还不是她?以后天长日久,玉树肯定会明白她的好,她也会一点一点把嘉宜从玉树心里给移出去。
    韩嘉宜“哦”了一声,随口道:“那就祝你们白头到老,子孙满堂。”
    “子孙满堂”四个字让韩秀莲眼皮一跳。成亲一年她和徐玉树甚少亲近,她何时才能子孙满堂?她梗了梗脖子,脊背挺得笔直:“你放心,肯定会的。”
    韩嘉宜垂眸:“我今日去骑马了,累的很,想去歇着,你要是没什么事,我就先回去了。”她冲堂姐点一点头,转身离去。
    已无主人作陪,韩秀莲自然也不会久留,她向沈氏告别后离去。
    站在长宁侯府门外,韩秀莲心想,嘉宜面上淡然,心里应该很后悔吧?错过那么芝兰玉树的少年。况且,那还是嘉宜的竹马。
    事实上,韩嘉宜并无多少悔意,不过倒是挺唏嘘。她身上酸痛,吃了些东西,收拾一下,躺在床上歇息。她不由地想起堂姐的话,思绪纷飞。
    她不后悔错过徐玉树,她耿耿于怀的是韩秀莲那句“但是,你这辈子,都不会再遇上这么一个肯为你掏心掏肺的男人。”
    韩嘉宜重重叹了一口气。她现在对大哥生出了那种心思,可他们是兄妹,不可能的。她目前无法做到让别人取代大哥在她心里的位置,她自然也不能奢求旁人将她放在心上。
    韩嘉宜翻了个身,强迫自己不再去想这件事。她对自己说,要克制,要克制。
    如此这般反复在心里说了几次,她到底是受不住困意,渐渐睡着。直到天快黑才醒了过来。
    一想到用晚饭时还能看见大哥,她有些期待,又有些不自在。既想多见他几次,又想离他远些好压制心思。
    但是当真正见到他时,她的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消散了大半。她低着头吃饭,也不多说话。
    用罢饭,放下碗筷。陆晋慢悠悠道“嘉宜,你跟我来一下,我有些事情要跟你说。”
    “好。”韩嘉宜点头,站起身随他出去。
    长宁侯夫妇素知他们关系亲厚,含笑看他们一前一后出去。
    站在台阶上,陆晋征询韩嘉宜的意见:“我们去书房?”
    韩嘉宜摇头:“不了吧,我觉得外面也挺好的。”书房环境密闭,她可能会紧张。
    “那行。”陆晋也不强求,他自怀中取出一物,递向韩嘉宜,尽量随意地道,“我今天得了这个东西,想着给你挺合适,你拿去玩儿吧。”
    借着走廊昏黄的灯光,韩嘉宜打量着大哥递过来的玉镯,她心脏不受控制漏跳了一拍,面上却极其自然:“大哥从何处得的这个东西?从哪家抄的?”
    陆晋神情有一瞬的凝滞:“不是抄家得来的,别人献的,反正我留着也没用,倒是挺称你的肤色。”
    事实上,他们今日从马场回来后,他又去了一趟指挥使衙门。旁敲侧击问了一下手下弟兄,才买了这镯子。
    本想挑个好日子送她,但是方才用饭时,看她皓腕玲珑,凝霜赛雪。他当时便想立刻把镯子给她戴上。
    韩嘉宜手腕上很少戴饰物,因为她有时写字写到兴起,会嫌镯子碍事。但是大哥赠她玉镯,她却甚是欢喜。然而她摆了摆手:“我,这玉镯贵重……”
    “什么贵重?也不过是死物而已。”陆晋皱眉,直接拉起了她一只手,帮她戴上玉镯。
    玉镯冰凉,她的手心灼热,连带着胸口都有些发烫。她心说,不能再让大哥这样对她了。
    方才陆晋听她拒绝,心头一沉,没多想便给她戴玉镯。然而当他的指尖碰到她滑腻的肌肤时,他忽然察觉到不对了。但贸然松手又显得刻意。于是他尽量自然,帮她将两只镯子都戴上。
    不算复杂的动作,却让他额头渗出了细汗。
    他们两人就站在院子里。
    正和丈夫说话的沈氏不经意抬眸,看见了院子里相距不远站立的两人。她没听清他们说什么,只看到世子似是拉着嘉宜的手。
    她立时便怔住了。
    再定睛细看,两人的手已经分开了。
    沈氏一颗心提得高高的,她不知道方才的一切是不是她看花了眼,也不敢再细想下去。但是现下看他们二人,如果不知道他们的关系,确实容易让人以为他们相配。
    这念头让沈氏心中大骇。她怎么会这样想?
    他二人走得近,是因为他们是兄妹,和相配不相配,又有什么相干?
    见妻子神色有异,长宁侯问:“怎么了?身体不舒服?”
    缓缓摇了摇头,沈氏道:“没有,我,我就是在想,嘉宜和世子是不是走的太近了一些?”
    “嗯?”长宁侯笑笑,“不好吗?他们关系亲厚才更好啊。一家人就应该和睦相处。”
    沈氏“嗯”了一声,心想也是,是她想太多了。
    而此时院子里,韩嘉宜犹豫了一下后,问道:“大哥,你会对我掏心掏肺吗?”
    “什么?”陆晋一时没听明白。
    “没什么。”韩嘉宜不肯再说了。
    冲口说出一句话容易,但恢复理智后再继续说,就有些难了。
    陆晋也没勉强,他佯做不经意问道:“嘉宜,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我们没有任何关系……”
    韩嘉宜心头微觉慌乱:“什么没有任何关系?”
    “我姓陆,你姓韩,我们并非同宗同源,自然不是亲兄妹,可如果我们也不是名义上的兄妹,你会怎样……”
    “不是名义上的兄妹?”韩嘉宜愣了愣,是说她娘没有嫁给长宁侯了?如果娘没有嫁进侯府,那她自然不会进京。那她恐怕这辈子都不会认识他吧?更不会数次得他相护。
    低头看了看自己手腕上晶莹剔透的镯子,一想到那样的状况,韩嘉宜忽然觉得鼻子有些酸,她轻声道:“那我就不认识大哥了。不认识大哥,我会很难过。”
    对于她的失落,陆晋有些意外,但很快,他明白了她的意思。所以说,她是因为担心不能认识他而难过?
    竟为了一种假设而不开心么?看来他在她心里的分量并不轻。
    “不过,”韩嘉宜仰脸笑了笑,“或许我们能有别的认识方式。比如大哥去睢阳查案,或者我因为别的事情进京……”
    如果没有兄妹关系束缚,她大概会想嫁给他吧?但是那样也不可能,因为两人身份相差太远。
    韩嘉宜不敢说出自己的心里话,她打了个哈欠:“大哥,我有些困了,今天累得很,想回去休息……”
    陆晋见她一双水汪汪的眼睛就那么瞅着自己,自然也说不出拒绝的话。他点头:“好,我送你。”
    “不用不用,还早着呢,我又不是不识路。”韩嘉宜含笑冲大哥摆了摆手,快步离去。
    陆晋则轻轻捻了捻自己的指尖,似乎那里还残留着她手腕的温度。
    作者有话要说:  么么哒么么哒么么哒
    现在相互暗恋,还没捅破窗户纸。
    不过马上会有助攻,直接把门给打开。
    悄悄说一句,其实我挺喜欢那种暗戳戳的感觉,可惜同好不多。╮(﹀_﹀)╭
    第70章 身份
    韩嘉宜摸着手腕的镯子,一颗心噗噗直跳,时而欢喜,时而忧惧。在回到自己所住的院子时,她悄悄褪下了两只镯子,小心放进怀里。
    平复好心情后,她在灯下做香囊。雪竹就在旁边忙活自己的事情。
    韩嘉宜有些神思不属,她停下手头的活计,偏了头:“雪竹,我想问你一件事。”
    “姑娘想问什么?”雪竹认真凝视着她。
    “你说,如果一个男人送给一个姑娘镯子,代表什么?”韩嘉宜佯做无意问道。
    雪竹想了一想,不答反问:“是谁给姑娘送了镯子吗?”
    韩嘉宜摇头:“不是我,我就是白问问。”
    “那要看着两人是什么关系。”雪竹很认真道。
    韩嘉宜略一思忖:“嗯,姐弟吧?”
    “姐弟啊?那很简单啊,镯子嘛,手上戴的,大概是说手足情深吧?”雪竹寻思着道,“我就是这么想的,也不知对不对,姑娘觉得呢?”
    雪竹的话,让韩嘉宜有些气馁,也有些失落。她“嗯”了一声:“可能吧,大概真是手足情深吧。”
    她重新拿起针线以及香囊,然而心思已经不在做香囊上了。她不禁想:手足情深?如果是手足情深,那他为什么要问一句:如果不是兄妹,她会怎样?她心说,或许他什么都没想,就像他说的那样,是别人献给他镯子,他拿着无用,跟她最熟悉,索性就送给了她。
    “姑娘困了吗?”雪竹殷切地问,“要不要收拾了休息?”
    韩嘉宜点头:“嗯,也好。”
    晚间睡觉时,她将镯子压在枕下,隔着厚厚的枕头,她似乎也被镯子硌着了,干脆将镯子拿出来,端端正正放在枕边,这才睡的踏实了一些。
    次日白天,韩嘉宜或是做香囊,或是整理《宋师案》的第四部,忙的不亦乐乎,也无心去想别的。但等到了用晚饭之际,她想了想,重新戴上碧玉镯子,前往正房。
    陆显在书院,一同用晚饭的除了长宁侯夫妇,只有她和陆晋。
    两人神情如常,同平时一般无异。
    然而陆晋却注意到韩嘉宜不经意间露出一截皓腕,以及腕上水润剔透的碧玉镯子。昏黄的灯光下,玉镯与手腕交相辉映,他心口一热,微微勾起了唇角。
    他的眼光不错,她戴着果真好看。
    韩嘉宜察觉到了他的视线,下意识抬眸看向他。
    四目相对,两人俱是一怔,继而眼中漾起笑意。
    韩嘉宜向他努了努下巴,稍微抬起手,让腕上的镯子更显眼一些。
    她这样的小动作,落在陆晋眼中,让他顿生怜爱之意。他轻咳一声,再度勾起了唇角。
    一旁的沈氏将他们细小的动作尽数看在眼里。她的心蓦地一沉,昨晚那种怪异感再度浮上了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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