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从陆晋手里接过了证据和瑞王,他要亲自审理此案。
    说是审理,其实主要是审核辨别证据的真伪。这次查出与此案相关的不少人,甚至包括被皇帝视为心腹的季安。皇帝惊怒交加。
    虽然早知道季安有私心,他也确实对季安生疑。但是真正看到季安勾结瑞王、试图协助瑞王谋逆的证据,他仍是不受控制地怒火高涨。被背叛的愤恨、心痛、以及不敢置信……种种情绪交织,让他脑海一片空白。他猛然站起身,只觉得眼前一阵眩晕。他手扶了一下桌子,才勉强站定:“季安呢?”
    小太监战战兢兢:“回皇上,季公公不在宫里。”
    “不在宫里?去!去!派几个禁军,去把季安给朕绑来。”皇帝努力压住心头的怒气,“朕立刻要见到他!”
    有那么一瞬间,他想:把季安碎尸万段都不能解他心头之恨。以前有多信任,现在他就有多失望。他能容忍季安贪,但不能容忍季安反,还想联合旁人除掉他。
    如果一开始,季安来到他身边就是阴谋,那么这二十年的信任又算什么?
    季安在宫外的府邸,早被人盯上了。
    罗北等人奉命乔装打扮就在季府外,防止其逃走,只等上面有命令就直接动手。
    这一天,罗北等了很久了。
    但是,季府的大火却比皇帝的命令到的更早。
    看到升腾的烟以及冲天的火光,罗北意识到不对,他叫声不好,率领属下就往季府冲。
    火是从柴房燃起来的。布满干柴的柴房又浇了一层密密的油。点燃之后,势不可挡。偏生柴房的门却是铜制的,紧紧锁着,一时无法闯入。
    季府的下人惶恐不安:“主子在里面啊!主子在里面!”
    罗北心里一沉,忙招呼众人救火。
    待众人扑灭火后,柴房里的干柴已经烧成灰烬。人们在灰烬中发现一具面目全非的尸体。
    阖府上下,并无其他伤亡,唯独缺了一个季公公。
    罗北心中懊恼之极,暗恨自己大意,只防着季安逃脱,却没想到他居然会寻死,还真是便宜他了。
    大火还未熄灭时,皇帝派来的人就赶到了此处。相比于罗北,负责此事的禁军头目张平倒很平静。他上前查探后,摇了摇头:“这人是个太监!这边还有烧红的腰牌,应该就是季安没错了。应该是畏罪自杀。”他随手指了一个人:“来,你看着尸体。”又吩咐其他人:“你们几个,随我到别的地方看看。”
    不能带尸体回去交差,更不能空手而归。
    张平回宫复命时,小心翼翼说了季安纵火自焚一事,他神情凝重:“臣赶到的时候。柴房的大火已经烧起来了。柴房的门锁着,里面堆满了干柴,干柴上还浇了油……”
    “所以说,他死了?”皇帝面色阴沉,声音也冷冷的,听不出喜怒。
    张平双膝跪倒在地:“皇上恕罪,臣无能。”
    皇帝双目微敛,遮住目中种种情绪,胸膛却剧烈起伏:死了?就这么死了?
    张平大着胆子继续禀道:“不过,臣在书房发现了这个,请皇上过目。”他说着从怀中取出了一封信,恭恭敬敬呈给皇帝。
    刚看到信封上的“皇上亲启”四个字,皇帝的心就被狠狠撞了一下。这是季安的字,他认得。宫中内监很少有识字的,季安是个例外。季安的字还是伺候他读书时学会的。
    皇帝心说:朕要看看,你还有脸给朕写什么!
    “刺啦”一声,他撕开信封。一目十行,匆匆浏览。然而越看越惊,心里像是被石块所堵,闷闷的、沉沉的。
    季安在信中自称他一开始确实是瑞王的人,作为一枚暗棋被埋在皇帝身边。但是皇帝对他太好了,好到他无法听从瑞王的话对皇帝下手。可是他的把柄被瑞王握在手里,他又不敢揭发瑞王,只能虚与委蛇,暗暗提醒,希望皇上早点发现异常,铲除隐患。甚至当初指证陆晋勾结瑞王,一是因为陆晋不可信,二是为了让皇帝提防瑞王。如今皇帝终于拿到瑞王罪证,可以扳倒瑞王。而他也没脸再活在世上……
    看到那句“皇上,季安来生再伺候你”时,皇帝脸上一丝血色也无,满腔的愤怒被失落与心痛所取代。
    皇帝合了合眼,良久之后,才再次睁开眼睛去看季安详细写给他的瑞王在京势力以及与瑞王有牵扯的官员。
    其中大半部分都与皇帝已知道的相符。
    先前皇帝想到季安怒不可遏,此时得知人已经死了,还看到了其临终前的内心独白书信,他反倒痛苦不舍起来。过了好一会儿,皇帝才道:“好好葬了吧。”
    季府大火的事情,陆晋是从罗北那里知道的。
    这两天,陆晋配合着皇帝整理瑞王谋逆罪证,忙碌异常,两天都没合眼。听到季安的死讯,他愣了一下:“畏罪自杀?确定是他吗?”
    “仵作验过尸,是个太监,身形年纪都对的上。”罗北面带惭色,“我们的人看着他进的门,几个出口都堵着,确实没再找到他。”他抱了抱拳:“是属下大意了,没想到他会自杀。”
    陆晋微一沉吟,摆了摆手:“这也不能怪你。真想死的话,谁也拦不住。”他皱了眉:“季安勾结瑞王,按律难逃一死。只是自杀,还面目模糊……”他摇了摇头,心说,没亲眼看见,到底不能完全确定死者的身份。
    “唉……”罗北叹了口气。他心想,季安死了,虽然便宜一些,但是对陈姑娘是好事啊。陈姑娘可以不用害怕了。
    季府大火的当晚,陈静云就知道了这件事。
    陆显从书院归来,途经季府,远远看到那边人们指点议论。他打探后才知道原来季安勾结瑞王事发,已经纵火自杀了。
    这对陆显而言,是天大的好消息。他原本就因为大哥回来而开心,再得知季安已死,更加欢喜。回府后,他直接就去见了表妹陈静云,将这件事告诉她:“你不必怕了,那季安已经死了。”
    “死,死了?”陈静云瞬间变了脸色,“怎么死的?”
    她这些天不敢去回想那几个月的事情,但是人很难控制自己心里的念头。她越是强迫自己不要去想,越是忍不住想起来她在季府的种种。
    那时候她什么都不记得,天真的以为自己真的是他未来的妻子。对自称三郎的季安,既害怕又信赖。害怕是内心深处的想法,而信赖却是因为她真以为会嫁给他,成为他的妻子。
    后来得知他是太监,知道他一直都在欺骗她,明明是太监,却还要和她成亲,陈静云恼怒、恐惧而又感到恶心。她在罗北等人的帮助下逃离季家,躲进了长宁侯府。
    重回陆家的陈静云和之前同母亲一起住在长宁侯府时截然不同,她每日待在房中,谁也不见,甚至开始念佛。夜深人静时,她也曾经暗暗想过,希望那个季安早些没了。
    如今真的听说他没了,陈静云怔怔的,好一会儿才道:“挺好,挺好。”她理了理思绪,轻声道:“表哥,既然他没了,那我搬出去吧?”
    “什么?”陆显很意外,表妹怎么又提起了这件事。
    陈静云勉强笑了笑:“老夫人让我们出府另住,我这次回来被你们收留,也是因为那个人的缘故。他现下没了,我怎好再死皮赖脸住在府上?”
    “什么死皮赖脸?”陆显皱眉,“这话我不爱听。”
    陈静云垂首,微微一笑:“咱们之前也说好的啊,表哥你若怜惜我,就让我出去吧。我待在这里,也不自在。”她有些怅然的样子:“我这些天一直念佛,可还是心里不安。大概只有走出去,才会稍微舒坦一些吧?”
    听到表妹念佛,陆显神情微变,很快又恢复了正常。他记得表妹并不大相信神佛的。如今寄希望于佛祖,可见内心并不安稳。而且,她回到长宁侯府也才一个月,分明比刚回来时瘦了一圈儿。
    陆显沉声道:“我知道你的意思了,你先养着身体,我改日去看看外面的院子。”
    陈静云敛衽行礼:“多谢表哥了。”
    陆显胡乱应着,起身告辞。
    他重重叹了一口气,梅姨妈费尽心思想让女儿得到的,女儿根本就不想要。
    他虽答应陈静云让她住在外面,可他内心深处并不想这么做。表妹一个小姑娘,又经历了不少事情。他不放心她和梅姨妈一起住,可她如果单独带着仆妇住在外面,他也不放心。其实侯府不是容不下她,是她自己过不了心里的那道坎。
    陆显想了想,干脆去找韩嘉宜。
    作者有话要说:  么么哒么么哒么么哒。
    第91章 亲事
    韩嘉宜刚送走母亲沈氏。
    两日前,沈氏从陆晋那里得知女儿和继子的事情,当时勉强应下,可心里一直记挂着这件事。随后就去向女儿问个明白。
    面对沈氏“你真想嫁他?”的直白问法,韩嘉宜“嗯”了一声,一字一字道:“如果嫁人,那就嫁他。”
    韩嘉宜虽然神情平静,可仍不免担心,生怕母亲反对。
    “啊……”沈氏合了合眼,低声道,“果然。”她稳了稳心神,问道:“什么时候开始的?”
    韩嘉宜脸颊微红,却不想隐瞒母亲,她轻声道:“大哥从诏狱出来以后。”
    “诏狱?五月?”沈氏喃声道。她细细回想,好像确实是那个时候隐约感觉到不对劲儿的。她轻声问:“为什么是他?”
    “我也不知道。”韩嘉宜笑了笑,“反正就是他。”
    她这孩子气的话让沈氏心中一动,颇多感慨。轻叹了一声,沈氏道:“他来提亲,我没答应。”
    话音未落,韩嘉宜就神情微变,她不自觉提高了声音:“娘——”脸上也带了惶急之色。
    “我不答应,你待怎样?”沈氏望着女儿。
    韩嘉宜定了定神,声音略微降低了一些:“我想嫁给他,想一直和他在一起,我希望娘能成全。”
    沈氏直视着女儿,固执地重复:“我若不答应呢?我是你娘,你爹不在了,你的婚姻大事理应由我做主。如果我执意不答应呢?”
    韩嘉宜抬眸:“娘……”
    看着那双和自己极为相似的眼睛,沈氏暗叹一声:“我跟世子说,如果能解决身份问题,你们不会为流言所累,你不必活得辛苦,那我就答应……”
    韩嘉宜闻言愣了愣,继而眼中漾起了笑意。原来如此。她就知道娘疼她,不舍得让她难过。她伸臂抱了抱母亲:“娘——能解决的,都能解决的。娘不用担心,我也不会活得辛苦。”
    见女儿瞬间喜动颜色,沈氏轻轻拍了拍女儿的手背,温声道:“嘉宜,娘原本想着在京中给你好好挑个夫婿,却不想你和世子……”她叹一口气:“世子的人品性情都是上乘,对你也好。按说把你许给他,我是该放心的……”
    韩嘉宜接话:“对啊,娘应该放心。”
    沈氏本来要说“可惜你们的身份”,被女儿一打岔,又生生咽了下去。她转了话题:“你别高兴的太早,我答应你们的婚事,那是有条件的。”
    韩嘉宜笑意不减:“我知道啊,反正娘就是对我很好啊。”
    沈氏板了脸:“女红针黹、管理家务,你以后要更加重视,不能再敷衍了……”
    “娘,我没有敷衍。”韩嘉宜下意识为自己叫屈。
    “是,没敷衍,都会给人做香囊了。”想到陆晋手上那个香囊,沈氏没好气道。她以为女儿自小缺乏女性长辈教导,不擅针黹,没想到居然能送香囊给人做定情信物了。
    韩嘉宜微微一怔,意识到母亲指的是什么,甚是羞窘:“娘——”
    沈氏道:“从明日起,你每日至少要做半个时辰的女红。”
    “哦。”韩嘉宜心说,半个时辰也不算很多。
    沈氏又续了一句:“正好我这几天闲着没事,我盯着你做。”
    “好啊。”韩嘉宜点头,“娘也能教教我。”
    沈氏说到做到,接下来的两天,尽管要忙中秋,她依然抽出时间盯着女儿做女红。
    韩嘉宜知道她忙,也不想耽搁她的时间,于是再三保证自己会认真练习。
    沈氏这才匆匆离去。
    韩嘉宜盯着绣花棚子出一会儿神,忽然听闻陆显来访。她站起身迎接。
    陆显一进门,张口就道:“嘉宜妹妹,季安死了,你知道么?”
    “不知道。”韩嘉宜脱口而出,“真的死了么?怎么死的?”
    陆显在桌旁坐下,将自己打听到的事情说了。
    韩嘉宜沉默了一会儿,轻声道:“那他是罪有应得。”
    “他是罪有应得,但是表妹……”陆显叹一口气,欲言又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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