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嘉宜“哦”了一声,这等小事,也不想跟他争。
    宁管家使人备了马车,送两人出府。
    马车行得平稳,韩嘉宜初时端正坐着,没过多久,就被陆晋揽进了怀里。她索性寻了一个舒服的姿势,小声问:“咱们是要去福明山么?”
    “你怎么知道?”陆晋笑笑,他记得他没对她说过。
    “我看着方向像啊。”韩嘉宜眨了眨眼,“是去福明山吧?”
    陆晋点头:“嗯,带你去看看他们。”
    他娶她为妻,已经告知过成安公主,但厉王夫妇那里,还没特意去祭拜过。不管怎么说,那都是他的生身父母。尽管没认祖归宗,他也该带妻子去看一看他们。
    他们去年倒也机缘巧合一起来过厉王墓,但那时和今日并不相同。
    韩嘉宜记得当时厉王墓颇为简陋,只有一个守墓人和一条狗。
    这回再来,大约是因为厉王已经被平反了,重修了坟墓,看着比先前规整了许多。上次见到的那个守墓人老秦,这会儿还在,仍抱着酒葫芦,喝得微醺。他在陆晋和韩嘉宜祭拜过厉王夫妇后,邀请他们到旁边的小屋歇息。
    老秦冲陆晋他们拱了拱手,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线:“果真是王爷亲生的,上回我就看着眼熟。王爷泉下有知,知道小主子活着,还生的这般俊,肯定欣慰。”
    韩嘉宜扭头看了陆晋一眼,眸中不自觉漾起了笑意,心说,的确挺俊。
    陆晋捏了捏她的手心,没有说话。
    老秦又打量韩嘉宜半晌,连声叹道:“少夫人生的也好看,和王妃差不多。”
    陆晋心中一动,轻声问:“王妃?”
    他从小到大一直以为成安公主是他生母,从身边人的口中,也大致对成安公主有了一些了解,知道那是一个高贵善良文武双全的女子,那是他对母亲的最初印象。后来知道自己是厉王之子,他也去了解过厉王夫妇。
    厉王自不用说,先王次子,骁勇善战,性子刚烈,宁折勿弯。而他的妻子厉王妃,陆晋只简单知道其来历不明,至于其身世家人,他都没见到过详细的记载。
    “王妃生的好看,性子也好……”老秦喝了一口酒,眸中闪过回忆之色,“特别好。若不然,王爷也不会坚持娶她为王妃。”
    陆晋笑了笑,没有说话,心里有些感慨:特别好啊……
    韩嘉宜瞧了他一眼,悄悄握住了他的手。
    陆晋微微一怔,意识到她或许是在安慰自己。他心念微动,反握住了她的手。他心说,这原本也不需要安慰,他母子亲缘淡薄。不过,他感激厉王妃和成安公主。如果没有她们,他也活不到现在。
    他们没有在福明山待太久,待了大约半个时辰,就告辞离去了。
    来时那只叫阿豹的狗汪汪叫个不停,走时竟然冲他们摇起了尾巴,似是颇为不舍。
    两人重回马车中,陆晋自然而然就握住了她的手:“冷么?”
    已是冬日了,他怕她畏寒。
    韩嘉宜笑着摇头:“不冷不冷。”她方才还在老秦那里喝了一盅酒,身上暖洋洋的,并无寒意。只是老秦的酒后劲儿挺足,这会儿她就有些熏熏然了。她小声道:“就是有些困。”
    “嗯?”陆晋挑眉,指了指自己的肩膀,“靠在这里,睡一会儿。”
    韩嘉宜眸中漾起了笑意,她点一点头:“好呀。”果真如他所说,窝在他怀里,手指百无聊赖地把玩着他的手指。
    她说是困倦,但这般姿势还真睡不着。她清楚地听到他的心跳声,稳而有力,渐渐地,和她自己的心跳声日趋一致。
    陆晋垂眸望着她,任她摆弄。
    两人新婚燕尔,正是感情浓烈之际,哪怕不多话,只是这么静静待着,也觉得欢喜亲近。
    忽然风起,将车帘的一角吹起,韩嘉宜受寒,瑟缩了一下。
    陆晋眸光轻闪,当即将身子轻侧,挡住了车帘,同时伸出一只手,去固定车帘。他视线掠过外面,见一辆马车正绝尘而去。他“咦”了一声。
    “怎么了?”韩嘉宜好奇地问。
    “没什么。”陆晋放下车帘。
    如果他没猜错的话,那应该是宫中的马车。马车里的那个人,十之八。九就是皇帝。
    陆晋没有猜错,马车里的人确实是皇帝。
    太后寿辰在即,与皇帝闲谈时,说起了明月郡主。皇帝心念微动,辞别太后之后,就命人驾车出宫前去玉泉庄看望明月郡主。
    然而他来的不巧,明月郡主正在汤泉沐浴。他等了好一会儿,才见她姗姗而至。
    刚沐浴后的她,一身紫衣,秀发微湿,缓缓行来。她秀眉微蹙,轻捧胸口:“皇上怎么来了?”
    她刚出宫时还好,她以为能躲开了他,能渐渐结束这段关系。然而这段时日以来,皇帝不知怎么了,时常往玉泉庄来,似有长期一直这样下去之意。现下她想结束,却结束不了了。
    皇帝轻咳一声:“过两日是太后寿辰,你如果能回去,就回宫看看她。她看见你,肯定欢喜。”
    他这话一出口,明月郡主有点怔忪。一晃眼,她已经出宫一年了。她也有一年没见太后了。一想到太后,她就心绪复杂。双目微阖,她轻声道:“嗯,是该见见太后。”
    皇帝笑了笑:“太后今日还跟朕提起你,说你刚进宫的时候,才这么一点儿大。”他伸出手,似模似样比划了一下:“这么大……”
    “五岁。”明月郡主抬眸,忽然说道,“那一年我五岁,今年我二十岁。”
    二十岁,对一个姑娘来说,不算小了。
    皇帝笑意微敛,突然注意到了她还没干透的头发,皱眉道:“怎么头发也不擦一下就出来?你身子弱,感染了风寒可怎么办?”
    明月郡主垂眸,牵了牵唇角。她轻按胸口,没有回答皇帝的问题,只继续说道:“我的生辰在太后千秋节的两日后,我也是腊月生的,我也要二十岁了……”
    皇帝沉默了一瞬:“朕知道。”
    “还有……”明月郡主忽然扯出一抹古怪的笑意,“我想,我可能有了……”
    “什么?”皇帝一惊,猛然站了起来。
    第103章 回门
    明月郡主盯着他,忽的勾了勾唇角,声音极轻:“皇上,怎么了?”
    皇帝一把攥住了她的手,一字一字道:“宝儿,这个孩子,朕不能要。”
    “……哦。”明月郡主极缓极缓地点了点头,嘴角扯起一抹笑意,那笑意却未达眼底,“不能要啊……”
    她面色苍白,失望之情遮掩不住。
    皇帝心里一咯噔,忽然有点不敢去看她的眼睛,他定了定神,温声道:“是现在不能要……你的身份,始终是个……”他叹了一口气:“不是朕不想要。朕一直想有一个属于我们的孩子,最好像你多一些。朕可以立他为太子,教他读书写字,百年以后把皇位传给他。但是朕不能……宝儿,朕不能。”
    他不能纳她为妃,让她光明正大站在他身侧。如果真给人认出她就是明月郡主,他纳自己侄女为妃,不知要给编排成什么样子。
    明月郡主不说话,只定定地看着他,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慢慢抽出了手,轻声道:“看你急的,我逗你呢……”
    “什么?”皇帝神情微变,他松了一口气的同时,隐隐也有点失望,“假的么?”
    明月郡主轻笑:“当然是假的啊……”她慢悠悠转过了身:“我这样的身子,还怎么可能会有孩子?”她说着又偏了头冲他笑:“你不是要治我欺君之罪吧?”
    “当然不是!”皇帝脱口而出,“朕怎么会治你的罪?”
    明月郡主仍在笑着:“我就知道。”
    皇帝沉默了一会儿,忽道:“如果真有孩子,那就生下来吧。”
    “什么?”这次轮到明月郡主诧异了。
    皇帝咬了咬牙,似是下定了决心一般:“你年纪还轻,好好调养身体,未必不能诞育子嗣。如今后宫子嗣单薄。你生下孩子,朕把它抱回宫中,交给皇后抚养,对外说是皇后所出。若是女儿,就是尊贵的嫡出公主。若是儿子,就是太子……”
    他话未说完,就见明月郡主眼中泪光闪烁。他心头一滞,上前将她拥入怀中:“宝儿……”
    他胸中似有千言万语,却都不知从何说起。
    明月郡主只安安静静伏在他怀中,一声不吭。
    这次皇帝在玉泉庄待了很久,直到天黑才乘车离去。
    而明月郡主则一个人默默地坐了许久。
    刚回到宫中,刘皇后就来求见。
    皇帝身心俱疲,有些不耐,但还是让她进来。
    刘皇后来找皇帝,是为了太后寿诞一事,关于细节,要同皇帝相商。
    皇帝摆了摆手:“后宫诸事,皇后做主就好,不必事事向朕禀报。”
    刘皇后笑容得体:“皇上说的是,其实臣妾,还有另一桩事……”
    “说。”皇帝皱眉。
    刘皇后迟疑了一会儿,带些为难之色,轻声道:“虽然这是京城,天子脚下,可是白龙鱼服,终究不大安全……”
    皇帝目光沉沉:“皇后这话何意?”
    刘皇后心里打了个突,硬着头皮说道:“臣妾知道皇上心念黎民百姓,所以会微服出巡,了解民生,此乃社稷之福,百姓之福,可皇上也要注意安危啊……”
    皇帝神情越发晦暗:“皇后究竟想说什么?”
    “皇上出宫时,可以多带一些守卫,也……”刘皇后与他夫妻多年,自然知道他此刻心情不佳。原本准备好的话语这会儿有大半都说不出口了。她知道皇帝近来时常出宫,她不敢窥伺打探,但隐隐能猜出来,可能是去私会什么人了。她身为皇后,本就有劝谏之责,可偏生又不敢深问。
    皇帝挥了挥手:“皇后还是多想一想太后的寿诞吧,其实事情,就不劳皇后操心了。”
    “是。”刘皇后不敢再多言,施礼退了出去。
    而皇帝则双眉紧锁。皇后对他的事情知道了多少?莫非皇后一直派人盯着他?不不不,皇帝很快否定了这一猜测。刘氏还没这个胆子。而且如果刘氏真掌握了他的行踪,知道他与宝儿的事情,也就不敢在他面前这般提起了。
    但有一点,他可以肯定,皇后对他的行踪,已经生疑了。
    或许不只是皇后,这一年,尤其是这几个月,季安死后,他时常出宫,不知落到多少人眼里,如果有心人去查探,不知道能查到多少。
    刘皇后自然不敢再提这一茬,她居于后位,但无宠无子,娘家如今也不大得用。虽说皇帝不可能废了她,但她还是能少一事便少一事吧。
    刘皇后专心筹备太后的寿诞,因是整数,比往年还要隆重许多。
    往年太后过寿,陆晋挑了寿礼献上,不拘好坏,太后都甚是欢喜。今年他已成亲,挑选贺礼这种事,由韩嘉宜主动揽了过去。
    韩嘉宜初当家,对此事颇为上心。她正看着府里的库房清单犹豫比较呢,陆晋却有意无意过来捣乱。
    “送尊玉佛怎么样?”陆晋随口道。
    韩嘉宜迟疑了一下,摇头道:“太后平时不常礼佛吧?”
    “嗯?”陆晋挑眉,“是不常理。”
    韩嘉宜瞪了他一眼:“她既不信佛,那送玉佛做什么?你莫不是来消遣我的?”
    陆晋失笑:“我怎么舍得消遣你?”他停顿了一下,才道:“其实太后对于别人送什么寿礼,并不在意。哪怕是空着手去,只要是诚心祝福,她都欢喜。你也不要发愁,看着合适就好。”
    “真的?”韩嘉宜将信将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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