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士连夜扎好木龙,放在一旁等白日再入水,黄河夫与河卒都各束竹片、麦秸,扎在木龙的横木上,为其加鳞。
    待到朝阳升起时,便抬着座座木龙置于河中。
    眼看木龙深入水中,水势被龙身与其上的龙鳞刷开,肉眼可见的减缓,他们不知水下情形,其中原理,只知道木龙真的镇住了水势,发出欢呼声。
    叶谦面露欣慰之意,这木龙果然比一般堤埽要见效。
    “好了,命人多做几架,送到其他沿河村子,这边还要继续负土固堤。”叶谦吩咐下去。
    原本十分愁苦,担忧今年会决堤的人,这时都生出干劲来,有木龙相护,哪里还惧怕。
    叶青霄回了帐中,也欣喜地告诉温澜此事。
    “见效就好。”温澜低头想了想,不大好对叶青霄直言。她思想这里若是彻底稳住了,就去其他州县看看。
    可看叶青霄那高兴的模样,还是晚些再同他说吧。
    ……
    午间,叶青霄拿了干粮来和温澜一起吃。
    温澜就着水大口吞咽,“这里没什么大事,我就……回去了。”
    叶青霄愣了愣,随即回神,“也是应该的,你老不在家,府里人会多想。”
    他虽然难掩失望,但知道不可能叫温澜一直在这里陪着。
    温澜还要再说什么,忽听外头有人狂呼:“决堤了——决堤了——!”
    两人皆是霍然站起身,不顾其他冲了出去,温澜顺手将帷帽提上戴好。
    眼见有人策马而来疾呼,“陆和村与上茅村决堤了——塌了大口——”
    叶谦冲出来,怒声道:“陆和村与上茅村怎会决堤!”他抓住修河官的领子,骂道,“木龙不是送过去了,两村每时所报也未有险情,怎会决堤!”
    修河官眼神闪烁,“下,下官也不知道啊!”
    叶谦断案许久,看出他神色不对,只是此时也无暇细判,只喝道:“来人,将他给我押了!”
    修河官还待说话,却被一堵嘴绑了起来。
    下边有人急问:“现在可要赶去护堤?”
    “你们先去两村,若有漂民便救起来,”叶谦大声道,“牵马来,我要去借兵!”
    若是多处决口,这里千二百人就不够用了,虽然这大决口来得实在莫名。
    温澜在旁脸色阴沉,皇城司到底只盘踞京中,对他处鞭长莫及,她盯得住这里,却盯不住所有村落——乃至所有州县,虽不知别处水患如何,可大抵是不妙的。
    在听到叶谦说要借兵之时,温澜就知道决堤绝非天灾,而是人祸了,难怪梦中并未出现。在京中时她就隐隐觉得不对,临走前还给王隐送了封信。
    叶谦已上了马,温澜一拉叶青霄,“我们也去!”
    叶青霄本要去陆和村,他对温澜是十足信任,这时紧急,也不多问便牵来两匹马。
    两人跟在叶谦之后,策马往驻守显州的禁军军营去。
    到了军中,叶谦翻身下马,求见此处将领,军中来往的军士都侧目看着这几个一身狼狈的人。显州驻守的禁军,应当有近万之众。
    “本官大名府通判,巡视汛情到此处,现在陆和村、上茅村决堤,河卒人丁不足,还请将军调兵施以援手。”叶谦有所求,态度十分之诚恳。
    禁军将领却慢悠悠地道:“我军中儿郎还要操练,通判可命乡兵增援。”
    此事的确与禁军无干,比起让自己的人冒着危险去护堤,他更乐意让叶谦去找乡兵。
    叶谦气极,说道:“操练?现在百姓危在旦夕,倘若不及时将决口堵上,大堤毁于一旦,城中百姓危矣!到时,将军真以为自己脱得了干系么?!”
    那禁军将领神色一动,嘴上还道:“禁军只属枢密院调遣,无令怎可妄动……”
    叶谦就是没有时间正常请调援兵,才亲自来请人的,他现在想痛打此人,让他知道什么叫权宜之计。但无论参告如何,都是往后的事了,眼下,他也只能卑躬屈膝——
    一身深蓝色急行装的温澜几步上前,站在了两人之间。
    将领与叶谦都愣了愣。
    叶谦只以为这戴着帷帽的人是叶青霄的随从,他心急之时,哪里顾得了那么多,连叶青霄都没过问了。这时候见此人突然站出来,有些奇怪。
    帷帽之下,温澜面如寒霜。
    ——赵理这是被迫得等不及,要提前起事了。但除却京中有禁军驻守,大名府各州县也都有禁军,距离京师路途不远。若说有什么外力能影响京中格局,必然是府内驻军。
    他欲牵制住地方的禁军,使其无法立即驰援京中,这才有此动作。故此,显州河堤,必然都是他谴人毁坏,多半也不止显州,还有其他州县。
    曾经在梦中,赵理策反了京中驻守禁军,如今却被温澜提前剔除了,即便还有未清除干净的棋子——显然,是有的——却也无太多人手。
    赵理是笃定了,各州县禁军,要么会被水患困住,要么不敢置百姓性命于不顾,纵然赶到京师也是残兵。
    不错,温澜现在可以拦住叶谦,令这些禁军入京拱卫皇室,显州驻军人数还算是多,足有近万人,通常州县驻军不会超过一万,普遍还在八千以下。而拱卫皇室,也是皇城卒最大的职责。
    但是,她非但不能那样做,现时还要助叶谦尽快调遣禁军。
    温澜将帷帽摘了下来——
    “扬波?!”叶谦看到温澜的面容,惊诧之下,声音几乎变调。
    温澜却并未理会,她动作迅疾如电,夺下将领的佩剑,另一手拿出一枚铜牌,上刻了皇城司的番号与职位,“认识这个么?”
    只能以黥字辨认身份的,是普通士卒,温澜早已不是寻常亲事官。因她与王隐的关系,也得以留下铜牌。
    将领口舌打结,“你,你是……”
    温澜示意他看自己手中之剑,语气虽轻却宛如含着霜雪:“河患危急,尔若坐视不理,立死。”
    第48章 救灾
    皇城司势力虽然只布于京师,但本朝官员谁人不知,谁人不惧,否则皇城司多次欲权涉各府,也不会遭到剧烈反抗。反抗,是源于畏惧。
    人人知晓,皇城司是天子耳目。当一个皇城司指挥使对你说,敢不听命立斩之,绝非空口威胁。即使不提枉顾百姓性命有何下场,一个禁军将领,杀了后,皇城司有无数种法子令这种行为顺理成章。
    他们罗织的罪名,炮制的冤狱难道还少了么?
    眼看温澜手中的剑刃泛着寒光,禁军将领竟是两股战战,面色青白地道:“还请指挥使、叶通判息怒,我这便调人,随你们一同去救人护堤。”
    温澜偏了偏头,此人便避着她出去,命人传令下去,即刻点齐人马去救灾。
    而到此时,叶谦还是呆愣的。
    ……扬波,是皇城司指挥使?
    他没有看到那铜牌上的文字,不知道扬波是上指挥使还是下指挥使——上下分别对应亲从官与亲事官。
    这一时,许多画面在脑海中闪过。
    从莫名得到回京的机会,顺遂的官途,对他态度极好的马园园……还有扬波平日的表现。他自己都常说,扬波不输男儿。可他万万没想到,自己的继女会是皇城司的人啊!
    而且,扬波又为何在此处,什么时候来的,和青霄一起出现,青霄知道此事么?
    叶谦心中有太多疑问甚至后怕。比起叶青霄,他唯一清醒的地方大概就是,由于先入为主,他现在仍认为扬波是女子。
    温澜看到了叶谦的神情,低声道:“父亲,河患要紧,此间之事回京再说吧。”
    叶谦猛然清醒过来,不错,现在最紧要的是州城百姓的安危啊。这么多日的相处,他连马园园都改观了,何况是扬波,总之扬波对他没有恶意,回去再说也无妨。
    叶青霄也松了口气,他现在还没法和三叔解释,他同温澜的关系。
    ……
    三人上了马,领禁军驰往河堤,分作几路,在河堤的不同段护堤、固堤。
    不知何时又下起了大雨,雨助水势,形势更为紧急。
    “将军!现在,来不及担土了,吩咐所有人马,伐大木拦水!”叶谦在雨中大声喊道。
    禁军将领应了一声,传与军士知晓。
    陆河段的河堤诀了大口,河水汹涌奔波,两旁也岌岌可危。
    民居已被淹了一半,幸而是白日,多数民众爬到了地势高处,也有少数飘在水里,好在叶谦下过令,若见漂民必救,河卒们将门板拆下来救人。
    除却老弱妇孺,凡有点力气的民夫也都下水护堤了。
    几百名河卒、黄河夫正淌着水往河中沉木龙、土包等物,可人数不足,杯水车薪。
    “通判老爷回来了,援兵来了!!”禁军的到来令上下大为振奋。
    方才慌乱之中,有些人甚至以为通判老爷已经自己逃命去了,他们这些人拼死最后可能也就是填河,现在看到这么多军士赶来,几近狂喜。
    禁军兵卒选健壮者充,许多更是世代从军,体格比之寻常河卒、黄河夫要强壮得多,他们三五成组,伐大木定水。
    禁军将领劝叶谦三人也到地势高处去,叶谦却不愿去,“我就在这里同大家一起护堤!”
    他甚至动起手来,顶着一下一下冲着河堤的水浪拖圆木,雨水、河水将人打得湿透。
    温澜拿了条竹绳,一头系在叶谦腰上,又在自己和叶青霄也栓在一起,她佩服叶谦这个死心眼,但还真怕叶谦被冲走了。
    见叶谦身先士卒,众人高呼一声,迎着风雨固堤。
    京师。
    烛火摇曳,同知枢密院事杨文颤抖着手,展开空白的调令。
    他看了看黑暗中的人影,两腿发软,蘸墨书写,眼泪也流了下来,眼中带着羞愧。
    ……
    禁军环卫下的别苑。
    皇城司,宿卫往来交错,将此处守得水泄不通。
    因王隐特意吩咐过,皇城卒不敢有丝毫懈怠,凡有入内者,便是朝中高官也要限制随从人数。连宿卫都在打听,王隐怎么又折腾人了。
    ……
    王府。
    十数名侍卫簇拥着广陵郡王妃与恭王,赵理面色如常地说道:“小单,这几日你侍奉好父亲,禅院我已清空,只有自家人,你安心礼佛。”
    郡王妃嘴唇动了动,却没说什么,只是点点头。
    恭王摸了摸脑袋,“我儿,我又不记得了,新妇入门一年,可有孕了?”
    郡王妃低下头,她哪里是入门一年,已八九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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