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学们上课多少也受了影响,平时难免分神。
    关筱筱自从程圆跳楼那天就没有再来学校,她被父母带回家保护起来,过得却并不安稳。网络上对她的谩骂没有停止,她自娱自乐的个人微博被扒出来,分享生活的每一条动态下,都充斥着数千条咒骂。
    有人给她点蜡,有人把她的照片p成灵堂照,一遍又一遍地发在她的评论里。让她去死的言论充斥在她的社交账号之中。
    更有网友将她的信息完全“人肉”出来,她父母的工作,她的家庭住址,一切都被暴晒在毒辣的日光之下。
    关筱筱家的玻璃被人砸破了三次,还有一次她出门去便利店买东西,被人从背后踢了一脚,狠狠扑倒在地,那人还往她身上砸了一杯冰水,没等她起身,很快就跑没影了。
    而关家父母任职的公司也天天收到骚扰电话,对面一张口就质问他们雇佣杀人凶手的父母是为什么,还有各种恐吓信息发到他们的邮箱。有时回家,会发现门口突然多了两抹红漆,画成一个大大的叉,像是要她立刻去死才满意。
    关筱筱的精神终于撑不住了,她被父母保护在家,不让出去一步,父母却无法无时无刻守着她。就在父母不在的某个下午,她用她许久不敢登录的微博发了一条动态:
    “是不是要我去死你们才肯放过我?!那我去死好!我去死了你们可不可以不要再纠缠我了!我会去死的!我会死给你们看!”
    这条动态下,没有人安慰她,或是叫她冷静,全是如出一辙的冰冷口吻:
    “那你去啊。赶紧去,别在这浪费时间。”
    “跳楼吧,也尝尝跳楼摔碎身体的感觉,尝一尝被你害死的人是如何痛苦地离开的。”
    “要死就赶紧死,少在这里作秀,令人作呕,你这个贱人!快去死吧!”
    ……
    装修得非常精美的蕾丝公主房里,关筱筱握着手机,缩在床头嘶声大哭。哭到头疼,她把手机一扔,去客厅打开了爸妈的酒柜,她喝了很多的酒,醉意上来以后,醉醺醺地持刀走进浴室,放满了一整个浴缸的水。
    她穿着自己最喜欢的公主睡裙,踏进水里,一向怕痛的她,在左手手腕上狠狠地,用刀划出了一道又深又重的口子。
    关筱筱醉醺醺地靠着浴缸,哼了两声歌。渐渐地,血水漫开,她像是睡着,像是昏醉,而后,再无动静。
    ……
    七中事件中,害程圆跳楼的始作俑者是她的同班同学关筱筱,在程圆忍受不了校园暴力跳楼以后,关筱筱在之后不到半个月内,在家中割腕自杀。
    消息一出,震惊网络。
    很多人开始谴责那些辱骂关筱筱并让她去死的网友,认为就是他们逼死了另一条人命。就像是完全无关的几拨人在博弈,互相对骂,互相指责,但到最后,却找不到一个确切的“凶手”。
    七中的这个冬天,比往年寒冷许多,每个学生都裹紧了衣服,校园各处的笑闹声仿佛一夕消
    失。
    ……
    晚课结束以后,陈许泽和周窈还是一起回家,快到巷子口的时候,周窈突然停下。
    “怎么了?”
    “我的手好冷。”周窈突然朝他伸手,“你牵我一下。”
    陈许泽二话不说轻轻握紧她的手,放进自己的口袋。
    他们并肩往前走。
    周窈忽然说:“我觉得很冷。”
    陈许泽侧眸看了她一眼,“那明天多穿一点。”
    她没有回答。
    周窈觉得很难过。
    没有人觉得自己是有错的。
    不管是对程圆,还是对关筱筱,没有人觉得自己是那片举重若轻的雪花,没有人觉得自己压垮了雪山,更没有人觉得自己害死了什么人。
    等日子往前走,时间一过,那些曾经鲜活而后消亡的生命,就只不过是他们人生经历过的一部分而已。
    就是这样的。
    当负罪感被分化稀释以后,就不会有人认真放在心上。
    不会有了。
    ——
    “我多想,这个冬天能暖和一点。”
    周窈靠近陈许泽,手在他口袋里,手臂碰手臂,像是互相取暖。
    “也多想……能有多一些人,再对这个世界温柔一些。”
    第26章 中发白
    关筱筱丢失的那几百班费,一开始是个“禁忌”,班上很有些人人自危,仿佛存在一个无形的小偷,甚至因为害死两条人命,比鬼怪还可怕。
    直至周三下午,隔壁班被分配去楼前清理的学生,通水沟的时候从几乎不流动的下水道里用铁丝勾出一团浸湿的纸,事情才有了分晓。
    “这是什么啊?”
    和一般的纸不同,颜色看着带点红,还折成一团长方形,学生好奇地微微撕开,从内里没有完全泡坏的部分辨认出来——是关筱筱丢失的班费。
    在关筱筱的记忆里,她将班费全部放在教室,却忘了临走时突然又想起或许要买什么,先拿了几张准备垫付。
    那几张钱折成一团在她的口袋里,却不巧在她经过一楼水沟石板时掉落。石板间隔,几步一个洞,风一吹,钱最后就落进了不流通的水里。
    真相大白以后,班上紧张的氛围消失,却更令人唏嘘,不过是一个意外和误会,却引得两条人命消亡。
    学校领导组织开了几场会,研究是否要在教室里安装摄像头,讨论争执不下。
    周窈去祭拜过程圆一次,程妈妈还是那样,穿着朴素泛旧但干净的衣服,可惜肿泡一样的眼里已经了无神采。
    有过几次,上课时周窈下意识想把草稿本递到旁边,手才伸出去就顿住,而后堪堪收回来。那是她难得的走神时间,愣愣看几秒空出的位置,之后才转回头。
    听说周窈在学校和程圆关系不错,程妈妈强挤出笑意,和她说了一会儿话。临走之前,周窈认真朝程妈妈鞠了个躬:“我刚到学校的时候,是程圆第一个和我讲话,后来也没有因为我身体上的问题歧视或是说过我什么。我很感激她,能有这么好的女儿,能有这么好的妈妈,我觉得你们都应该都是彼此的骄傲。”
    “谢谢您,给了我机会让我认识程圆这个人。”
    程妈妈捂着半张脸,哭着点头,泣不成声:“阿姨谢谢你……谢谢你……好孩子……”
    ……
    出了这档子事,去参观博物馆的事彻底定下,高三的学生们集体空出半天时间,去沙中博物馆参观。
    一大早就要集合,周窈收拾好东西,背了个小背包,装着一点垫肚子吃的袋装面包,还有一瓶水,身上揣着五十元,简简单单出了门。
    周麻正好进门,周窈脚步停了停,“爸,我们学校组织去参观,我现在就……
    “知道了知道了!上次你说过很多遍了,去吧去吧。”
    他头也不回进屋拿东西。
    周窈回身看了一眼,提步朝前走。
    ……
    麻将馆生意很好,忙碌半天,周麻夫妻两个很有累意。下午人一直凑不够,干脆不急着开张,周妈妈去找相熟的邻居聊天,周麻回了后边屋里,在客厅看电视。
    想泡茶喝,找不着茶罐,见周窈房门开着,心知不可能会在里面,脚步顿了一顿,下意识还是推门进去。
    周窈生活习惯很好,平心而论,这一片,再没有她这样乖的女儿。别家的,不听话,顶嘴,成绩差,或是学人家当流氓,大人们各有各的头疼。
    这些问题在周窈身上统统没有,她从小就乖巧,一直到大,如今也是。
    周麻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或许是忽视惯了,他们夫妻俩都不觉得这个女儿有什么了不起,忘了从什么时候开始,老婆对她态度跟别人家对自己的不听话女儿一样,他慢慢的,对她态度也不怎么样。
    周窈做错过什么嘛?
    其实没有。
    看着干净整洁的房间,被子是她自己叠的,枕头摆放得整整齐齐,她的拖鞋和外出穿的鞋也各自在简略的鞋架上陈列得当,她还有个小书柜,上面很多书,他们夫妻俩连看都看不懂。
    她会做手工,雕刻过木头印章,很小的时候还自己扎过风筝,会编竹篾,做过一个小小的竹篮,捞过鱼缸里的鱼。
    那时候是他在一旁看,笑言清脆,如清铃声郎朗。
    周麻发觉自己站得有点久了,回过神来,说不清的情绪导致他想快速走出房间,在经过周窈的书桌时,被压住的一张试卷吸引目光。
    他又停下,顺手抽出来一看,是一张排名表,时间是前次的考试,周窈的名字赫然在列,她排在极前,全年级一千多人,她考了第二名。
    周麻捏着那张排名表无言半晌,才缓缓放回原先的地方。他回到客厅看电视,电视机里演的东西却怎么也入不了心。
    许久,他像是被针扎一样,“腾”地站起来,大步流星出了门。
    ……
    傍晚的太阳正好,照在人身上暖融融的,走进巷子的周麻手里拎着一个中等大的盒子,看见的邻居打趣:“谁过生日啊?周麻,买蛋糕呢!”
    周麻只是笑笑,朗声说:“坐在这浪费时间多无聊,晚上来我那喝茶多好!”
    邻居说:“有人就去,凑不够谁打呀!”
    “……”
    一番简短对话,周麻嘴角微微弯着,朝家走去。
    还米到家里,突然听一户人间出来说:“出事了!出大事了!”
    “什么大事儿能把你惊讶成这样!”邻里都不当回事。
    “归南山那边塌方了!死了好多人哟,现在都封路了……”
    听到这种消息,大家都来了劲,“真的假的?”
    “电视上现在在放,本地新闻——”
    所有人都回屋开电视看新闻关注“时事”,唯有周麻,僵硬在原地,问最开始提到这件事的邻居:“你说哪?!”
    “归南山啊!博物馆那边,塌方了,一大块,路过的车都翻了,还有掉下去的,死了好多人呢!”
    归南山博物馆——
    就见周麻脸色发白,手脚惶惶,像是打颤般飞快跑回了家。蛋糕被他随手丢在桌上,盒子歪了,他顾不上那些,打开电视看本地新闻,正在播报归南山塌方的消息。
    现场一片混乱,各种救援到达,哭声,嚎啕声,还有痛苦的微弱气息,在镜头里一一闪过。
    周麻盯着电视看了很久,眼睛一动不动,一瞬不已。记者在最前头说着什么,他感觉耳朵里好像嗡嗡嗡地在吵嚷,什么都听不清。
    班上,周麻突然跑了出去。
    巷子里的邻居看见,问:“周麻,你去哪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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