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完,背包就已经上了身,军绿色的棉帽子也戴在头上,王佩见状马上把水壶放回茶盘上,咬了咬牙硬着头皮说道:“崔二哥,你看看这次是多少钱,我……”
    话还没说完,就被崔德财毫不在意地打断了:“钱回头再说,啥时候有啥时候给,你们俩口子我放心,不着急。我先走了,你赶紧前头给我看着你家的狗,那俩大家伙真是太吓人了,十里八村也没见过比你家还厉害的狗。”
    “哎、我先出去,你在后边……”王佩撩起门帘就往屋外跑,崔德财紧跟其后,哐当一声,两个人的脚步声被阻隔在厚实的门帘之外,一道连续的狗吠声从窗户外面传来,火炕上只剩下小小的姐弟俩。
    暗黄书纸糊的墙、竹子编织的暗绿色炕席、一对黄花梨木色的箱子、一把全身喜庆红的水壶、四个被擦洗的干干净净的白底红花的玻璃水杯、还有身后一小块一小块方方正正格子形状的玻璃窗和它外面裹着柳条用图钉钉在窗户框上被风吹的呼呼响的塑料纸,谭笑眼睛直直的,脑袋里一会儿清明一会儿混沌,不同的场景像演电影一样在自己的脑海里变换着、晃动着。
    “姐、姐,你是不是可疼了?”突然一双小手拽住了自己的衣襟下摆,一道稚嫩中又有些沙哑的声音打断了谭笑的思绪。
    弟弟谭叙睁着一双肿的只剩下一条缝的眼睛盯着谭笑看,小嘴撇撇着,马上就要哭出声来:“姐,你打我吧,我错了,我不该推你。姐,我错了、你打我吧……”
    “老弟你、你几岁了?”谭笑咽了咽口水,小心翼翼地问道。
    “姐、我五岁了……我错了,我……”
    谭叙羞愧地低下了头,爸昨个儿还说五岁已经是大孩子不能再闯祸了,今天自己就把姐给弄成这样,晚上爸回来还不得踢他的屁股啊,踢屁股虽然疼,也指定没有姐的脚疼,姐脚丫子都出血了,指定老疼了……
    “那老弟,我、我几岁?”谭笑可不知道她的乖弟弟此时心里想的什么,当然就是知道也顾不上理会,紧接着后面又问了一句,然后瞪大了眼睛,盯着谭叙的嘴巴看,小心脏扑通扑通跳的厉害。
    “我都记着呢,爸、爸说姐你、过、过年就七岁了。”谭叙抽抽搭搭,好不容易才把一句话说完整。
    “爸去哪了?你别着急,把眼泪抹抹,喘两口气,慢点说。”
    谭叙吸气、呼气,让自己的情绪尽量平和一些,然后说出来一句顺溜的话:“二姑姑和二姑夫打架了,爸和大伯还有老姑去吉利了,妈说他们今天回不来了。”
    谭叙其实有些奇怪谭笑怎么会问自己这个问题,明明中午的时候是姐自己问的妈这件事,当时姐还问爸回来能不能给他们俩带好吃的呢,可是一想到谭笑脚上的伤,谭叙什么话也不敢说了。
    正文 第3章骨肉至亲
    五岁、七岁、二姑夫和二姑打架、自己的脚受伤,谭笑想起来了,有一年冬天,爸爸和大伯去二姑家劝架,她和弟弟躲进装被子的橱柜里玩藏猫猫的游戏,自己不小心在跳下来的时候被橱柜下面挂帘子的图钉给扎了脚,整整半个来月才下地。
    那次受伤让她印象深刻,从此再也不敢登高上远,连一直喜欢的爬树游戏都敬而远之,妈妈王佩当时还因为这点夸了她几句,因为不爬树,衣服裤子节省了许多。却不成想,自己竟然重生在这个时候了。
    想起这些事,谭笑嘴角漾起一抹笑容,眼泪却又噼里啪啦地往下落,豆大的泪珠砸在她红底白花的棉裤上,水渍瞬间就消失不见。
    悔恨、内疚、惭愧、喜悦,谭笑知道自己这是真的重生了,而不是在做梦,重生在1991年的年初。
    现在,妈妈还是年轻的妈妈,而不是那个癌症晚期因为无钱医治活活病死在儿女面前的枯瘦老太太。弟弟也还是幼小的弟弟,不是那个身体不好又肩负一家人生活的重担早早就被压弯了脊梁的无奈男人。
    上天这是给了她一次从头来过的机会,谭笑怎能不高兴,怎能不庆幸,怎能不感激?如果不是情况不允许,她甚至想放声大笑、嚎啕大哭、跪地叩拜、载歌载舞。
    “姐、姐,你咋又哭了呢?是不是可疼了?姐,我错了,你打我吧、我、我、我再也不淘了……”看见谭笑的眼泪再一次滚落,谭叙手足无措、嚎啕大哭,这可咋整啊,可咋整啊!
    “不是、姐没事、姐不疼了,小叙乖,不哭了啊。你看你这眼睛,都肿成啥了,让张大军他们瞧见还不得笑话你呀。”
    三两下把自己脸上的眼泪给抹干净又紧着去给谭叙擦,小孩子哭的狠了,鼻涕泡都出来了,谭笑想也不想胳膊一抬在谭叙的脸上左右一边抹了一下,小男孩白生生的脸倒是干净了,可是自己的衣服袖子却是清鼻涕一片、还闪着亮光儿呢。
    这?谭笑身子僵住了,举着胳膊在眼前,无奈地叹了口气。习惯啊习惯,用袖子擦鼻涕,这是这个地方这么大孩子的习惯,自己一着急竟然也这样做了。抹了大鼻涕的衣服可难洗了,怪不得记忆里妈妈总是在洗衣服袖子的时候嘟嘟囔囔。
    四处寻摸了一圈,也没找见一张纸和一块布,想想这个时候,家里应该还没有开始用卫生纸,谭笑只好放弃了把鼻涕从衣袖上擦干净的想法,就这么晾着吧,屋里温度高,应该一会儿就硬邦邦的了。
    谭叙大概知道姐姐在找东西,却不知道她要找的是啥,只能在一旁干巴巴的瞅着。
    房门吱呀一声,妈妈张佩从屋外跑了进来,只一会儿的功夫,鼻尖就已经冻得通红,两只手插在衣袖里,双脚在地上轻轻地跺着,显然刚才冻得不轻。
    “妈,你快点上炕来,炕头热乎。你咋才回来呢,外面冻死个人了,你连头巾都没带、耳朵都冻红了。”谭笑赶紧挪了挪屁股,把炕头的地方让出来,招呼老妈上炕。
    “笑笑你别动,看再把脚碰着就糟了。”闺女总算是不哭了,王佩的心里也好受了一些。
    两只棉鞋一甩麻溜就爬上了炕,双手按在炕席上,王佩嘴里倒吸着气,“嘶嘶”半天才开口说:“碰着你老孙二婶儿了,跟她站在墙根唠了半天的嗑儿。这天儿真是越来越冷了,你们以后出门都给我穿严实点,省的冻出来个好歹。
    尤其你是笑笑,你那脚伤着呢,万一再化脓更糟心。算了,你脚好之前,还是老实儿地在屋里待着吧,哪也别去了。”一句话给谭笑关了禁闭,大人就是这点好,做什么事不用考虑小孩子的意见。
    “妈,我孙二婶儿找你唠啥了,是不是说我二姑家的事呢?”这具身体虽然虚岁是七岁,可是灵魂却已经是三十六岁的人了,谭笑当然不会对妈妈说的不能出门表示不满反而问起了自己关心的事情。
    “可不是咋的,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他们两口子,肚子里都藏不了二两香油,这不嘛,前脚你孙二叔找你大伯说了你二姑被打的事情,后脚他媳妇就过来跟我讲究你二姑,说你二姑不讲理、嘴巴太埋汰,把人家老李太太骂的够呛,要不然老李太太和你二姑夫也不能打她,跟我面前讲究我小姑子,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她缺心眼呢。”
    “我老孙二婶儿可不缺心眼,她是知道咱家不受我奶待见,我二姑也看不起咱们,过来讲讲她们的糟心事,让你舒心呢。”
    “不过妈你没跟她说啥吧?我二姑再不咋地,也是我姑,要是让我奶她们知道了你在背后讲究她们,还不得找你打架啊,我孙二婶儿那嘴,可不是个能把门的。”
    全屯子人都知道自己这家人不受奶奶家待见,爸妈又都是能干、要脸面的人,所以这同情心、怜悯心有的时候就会落到他们头上。只是同情、好心也要看是什么人给的,要或者不要决定权最后还不是在自己妈手里。
    “你妈我又不虎,能跟她胡咧咧吗?别说她那张嘴宽的跟棉裤腰似的,啥话都藏不住,就是能藏住,我也不会说的,打架是当面锣对面鼓的事情,背后讲究人,你妈我做不来那事。”
    “嗯,我妈明白人。”
    要说谭笑这辈子最佩服的人是谁,除了他妈王佩,没有第二个。人长得好、个子高、心灵手巧不说,嘴巴还厉害。
    从小到大,谭笑就没有遇到过自己妈妈打不赢的仗,说不败的人。有身高优势在那摆着,再加上一个思维敏捷反应迅速的大脑和三寸不烂之舌,自己家在长安村能有后来的好日子,除了爸妈能干,妈妈这谁也不敢欺负的性格,也是起了很大作用的。
    对于谭笑的提醒和奉承,王佩并没有感到意外,自己这个闺女,要说聪明,那是真聪明。虽然是七个月的草产儿,可是刚满一周岁,不仅走路利索就连话也是说的脆生生,等到后面大了一点,小嘴嘎嘣嘎嘣、什么都知道,说出来的话能哄死个儿人,加上一双水琉琉的大眼睛,整个屯子里也挑不出来比谭笑更亮堂的小姑娘。
    可唯一美中不足的是这孩子说话的语速实在是太快了,有时候连自己这个亲妈都听不清,你说外边人又上哪儿听去?两次三番地让她说慢点、说慢点,答应的好好的,却转眼就忘了,这一回不知道咋就长了记性说话竟然不紧不慢的。
    正文 第4章摸清情况
    瞅了一眼窗户,王佩准备下炕烧猪食:“你俩饿不?要不妈给你俩去下屋(仓库的意思)取俩豆包?妈先去抱材火、烧猪食,把这些牲口喂了,咱仨再做饭,你爸今晚上不能回来了。”
    在屯子里住着家家都是这样,人吃饭之前,先要把家里的牲口给喂饱了才行,要不然一出门,就会被成群的鸡鸭鹅给围追堵截,那场面是绝对的壮观。
    “妈你去忙吧,不用管我俩,我还不太饿,晚一点吃也没啥。”谭笑不理会谭叙眼巴巴望着自己的小眼神儿,直接回绝了王佩的提议。
    “那行,你俩在炕上好好的待着,别出来,外边可冷了。”王佩跳下炕、穿上棉鞋、棉衣、系好围巾,出门抱材火去了。
    见妈妈走了,谭笑急忙就要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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