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近前了, 才看见她。
    徐椀已是上了石阶,两步到了门前。
    洪运重重咳了两声,才说:“小小姐来了啊,快进去吧,主子可惦记着你呢!”
    说着,给开了门。
    这信号给的太明显了些,徐椀默不作声,走了进去。
    桌子上一片水渍, 水壶还冒着热气, 像是才倒了水。
    快步走了进去,赵澜之果然在给徐凤白喂着水, 他小心翼翼地弯着腰,亲自拿着汤匙一点点喂了她唇边,两个人都听见了洪运的话,没有太多避讳。
    喝了水,赵澜之才是回头, 呵呵干笑着:“你小舅舅受了伤了,这会儿身边也没个人,我喂她喝口水。”
    越是解释,越是可疑,徐椀浑不在意的模样,这就走了过来。
    徐凤白一手搭在床边,目光也一直落了她的身上。
    一开口,声音也变了些许腔调:“阿蛮真的长大一点了,过来让舅舅瞧瞧。”
    徐椀上前:“舅舅,你,你这是怎么了?”
    徐凤白握了她的手,也是动容:“舅舅没事,阿蛮这些日子在家里都干了什么?”
    她脸色苍白,许是只穿里衣的缘故,整个脖颈一览无遗,没有喉结,徐婉余光当中瞥见,自然是按捺不住的激动,更笃定了三分。
    手抖,徐凤白更是两手握了她手:“怎么了?冷吗?”
    眼底渐红,徐婉强忍着摇头:“不冷,就是看见舅舅这样很心疼,哪里受伤了吗?现在回来了是不是没有事了?哦不现在要在家里养伤,不用走的吧!”
    徐凤白轻点着头,一遍一遍轻抚着她的手。
    四目相对,两个人各有心酸。
    赵澜之把水碗拿走了,再回来,看着这一幕也是暗自叹息,徐凤白一路舟车劳顿,虚弱得很,有心和女儿多亲近亲近可越发的睁不开眼。
    徐椀看着她,差点落泪。
    赵澜之便推着她往出走了:“阿蛮先回去吧,等你小舅舅精神头好一些了,再过来看她。”
    徐凤白也是点着头,对她轻摆着手。
    脸色也的确太差了些,她爹看着舅舅的目光是紧张的关切,还有些说不清的情绪在里面。这会心里已经信了七八分了,自然不能碍着爹娘在一块,赶紧退了出来,徐椀出了这房门,还觉恍惚。
    似梦似幻,生怕是自己落水之后生出来的幻境。
    仔细回想从前,小舅舅的确是疑点重重,李昇与她一起时候也浮现在了脑海,那声清初她听得真真切切,心下一动,这就往后院来了。
    园子和十年后不大一样,只那假山池塘还在。
    高处悬挂着灯笼,走近了一些,也能看见池中的鱼儿游来游去,初夏的莲叶一片的绿,偌大的池塘被莲叶一挤着,显得小了许多。徐椀看了两眼,匆匆走过。
    瓶儿不在,另外两个丫鬟在屋里陪着王夫人。
    徐椀掀开帘子走进去,赶紧上前请安,烛火跳跃,王夫人侧歪在榻上,头顶还缠着额带,一看脸色也是带着三分病容,瞧见她来了,连忙坐起来了。
    “阿蛮,怎么到后院来了?怎么了?身边没人跟着你吗?”
    “舅母,”她盯着那额带,也是关切:“哪里不舒服吗?叫了大夫吗?”
    王夫人是听着徐凤白重伤的消息,又心惊又心疼,一时急着出门受了点寒气,缠了额带,才躺下一会儿不过这些怎么能对一个孩子说,也就笑了笑。
    “无事,躺一会就好,你怎么了?”
    “我,我来问舅母一件事,”徐椀看着她的眼睛,试探着说:“人都有娘,我也没有,以前就想问她生辰,想记着心里头。”
    “你娘的生辰,呃……”王夫人低头沉吟了片刻:“五月二十五,说来也是快到了。”
    没想到她竟然这么痛快告诉了她,以前问起她娘的各种事大家都不让问,遮遮掩掩的。徐椀暗自记下,也是存着诈她一诈,就是笑了:“舅母,我想给我爹绣一个绢子,上面想绣两个字可不大会,能不能教教我。”
    丫鬟们多是不识字的,王夫人自然毫无防备:“什么字,我来教你。”
    徐椀扬眉,一字一句道:“清初,我爹说那是我娘的名字,我想绣上悄悄送与我爹。”
    女人眸光微动,王夫人轻点着头,也是心疼这孩子了:“好,你什么时候绣绢帕,过来就是,舅母教你,你娘这名字的确不大好绣,得花些功夫才行。”
    没想到这么快就印证了,果然,她娘是徐清初,就是李昇口中的那个清初,也就是她小舅舅。心里那块石头终于落下来了,徐椀鼻尖微酸,连忙告辞。
    王夫人让丫鬟出来送她,她忙说不用,快步走了。
    离开后院,直奔了自己的园子,花桂正到处寻着她,两个人走了顶头,直问她她舅舅现在怎么样了,更是勾起了徐椀的伤心处,勉强答了几句,快步回了自己屋里。
    从无到有,经历了她爹那么一回,欢喜过后也是淡淡惆怅。
    也渴望过一个家,可毕竟不是小孩子了,知道凡事不能勉强,如今真以为早不在了的娘竟然就在身边,她不知道那些知情的人为什么要瞒着她,但定然是有苦衷的。
    一个女人女扮男装十几年,想也不易。
    徐椀躺了床上一动不动,真是五味杂陈。
    委屈?
    不甘?
    恼怒?
    最后都变成了庆幸,有苦衷也好,什么都好,最重要的是,她再不是没有爹娘的阿蛮了,她是有爹有娘有来处的人了,从前也想过,自己为什么姓徐,现在突然都明白过来了。
    那是她娘对俗世做的最后抗争。
    徐椀起身,在花桂的笸箩筐里翻腾出针线来,拿了又不知所措。
    有心这就去问一问,又怕挑明之后生什么事端,心里像有只猫儿在抓一样,可什么都不做的话,又是坐卧不宁,心有不甘。
    有一把火,就在心头烧起,烧得她心肺都要炸了。
    扔下针线,腾地这就起来了。
    花桂一直在门口徘徊,想要去前院看看,又怕赵澜之还没走,去也见不着人,来来回回踱着步,正是烦躁,小徐椀已经快步走了过来。
    她忙上前:“小小姐干什么去?”
    徐椀打开房门,这就往出走:“我去看看小舅舅。”
    一听她要去探望徐凤白,花桂连忙提了灯:“等等,我给你提灯。”
    说着忙追了上来,在前面照着路。
    到了前院,洪运还在门前守着,一问,赵澜之果然还没走,来来回回能看见他的影子投射在窗上,花桂这就拉了徐椀的手,直扯着她:“要不,咱们先回去吧,今天有点晚了,明天咱们再来。”
    徐椀推了她,径自上前:“你在外面等着我,我说两句话这就出来。”
    说着双手捧了自己的脸,揉了揉,还抓了两下头发,上前推门而入。
    徐凤白这会烧起来了,赵澜之拿着手巾拧着水,才过去给她擦着脸,回头瞧见女儿去而复返,也是愣住了。徐椀看见他们这副模样,眼睛这就红了。
    快步跑过来,她直接扑了床前:“爹,舅舅!”
    徐凤白半阖着眼,嗓子烧得都要发不出声音了:“阿蛮,怎么了?”
    一抬脸,徐椀眼中已经含泪:“舅舅!我做了一个梦,特别特别可怕,我梦见我爹去什么地方运粮,去了就没有回来,我没有娘了也没有爹,就在府里长大,虽然不愁吃不愁穿的,但寄人篱下也没有人管我……这个梦像真的一样,就像是我真的那样长大了,我们将军府搬到了更小的地方,舅舅把我嫁了不认识的人,后来还和什么皇子殿下的牵扯了一起,获罪进了大牢……舅舅,能那样吗?能像我做的梦一样吗?阿妧披头散发的,姐妹们不等嫁人家里就被查封了,我……我……”
    说到此处眼泪刷的落下,所有的委屈全都翻涌出来,抓了徐凤白的手,轻轻晃着她:“我还梦见,我就在这个宅院里,被人欺负,掉进池塘淹死了……我不会水,可是没有人救我……”
    说到最后,已是控制不住的颤抖。
    徐凤白拼了力气反握了她手,目光灼灼:“阿蛮不怕,阿蛮不怕,有舅舅在,断然不会发生那样的事,断然不会。”
    赵澜之在旁,也是拥了女儿入怀:“这是个梦,别怕,阿蛮不怕。”
    徐椀还提到了运粮,他看向徐凤白,四目相对时,她眼也红了。
    借此机会,徐椀闹腾了一番,好说哄着,才让花桂带了她回去,赵澜之把她送到门口,再回来,徐凤白已经闭上了眼睛,一行泪悄然在她脸上划过,到底还是落了软枕间,消失不见。
    他俯身,将手巾放了她的额头上面:“什么事,等伤养好了再说。”
    徐凤白不睁眼,指尖微动:“吹了灯吧,我想睡了。”
    她总是习惯了一个人,赵澜之却是不许她这般苦着自己,伸手覆住了她的眼睛,像哄女儿那样,回身坐地上陪着她了:“天黑了,睡吧。”
    话音才落,泪水已然湿了他的掌心。
    徐凤白肩头微动,终于也下定了决心。
    “澜之,退路铺好了,凤白也该退了。”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什么也不想说~
    第37章 勇猛一哥
    似有脚步声在床边,虽然很轻, 但是徐凤白耳力极佳, 一下就睁开了眼睛。起初她以为是瓶儿,入目的身影小小一只,徐椀双眼微肿, 蹑手蹑脚地靠近了过来。
    窗外才渐亮, 院子里偶尔能听见小厮走过的动静。
    微风吹过窗棱, 沙沙的响。
    赵澜之天快亮了才走, 瓶儿一早来看过她了,才闭一会眼,又被惊醒了。
    时间还早呢,四目相对,徐凤白勾唇轻笑:“这么一早,怎不多睡一会儿。”
    徐椀抱了圆凳放在床边,就坐下了:“一会儿该去东宫了,趁着没走, 我来看看小舅舅, 今天儿特别好,要是能出去走一走, 可是好了。”
    正经得躺两个月,徐凤白看着她,眼中都是笑意:“在屋里看着就知道,是个好天儿。”
    徐椀拿过她手,在她掌心写下椀字:“舅舅, 你说我娘为什么给我起这个名字,看看表姐她们徐妧,徐婼,徐婳,徐芷,从前我觉得从名字上看,我和她们就不是一家人,为何偏偏是这个椀字呢!”
    椀,形同碗。
    徐凤白看着她的小脸,也是唏嘘。
    小姑娘九岁了,渐渐退去了些稚气,和曾经想过的一个模样。
    得知有身孕的那时候,人远在边疆,身边全是男人,难以想象怎么能把孩子生下来,更无法想象,那样的身子如何在战场上奔走。
    李昇另娶,她一怒之下挑了赵澜之带走。
    从来这样,心意决然。
    第一天喝得醉醺醺两个人滚了一起去,醒过来之后只想打发了他去,觉得自己孤独一生也没什么,谁想到他脚前脚后跟着她,哪怕就是营帐中是一个小兵,也心甘情愿。
    也或许是他缠得她太紧了,有了第二次就有第三次,这个赖子,撵了也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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