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父皇走后,我就觉得这宁寿宫太大,我一个人住着,心里慌慌的。”
    哪里是宁寿宫太大,分明是父皇走了,母后不习惯,因此觉得寂寞了。
    皇帝立刻道:“看母后说的。不如,儿子回头就让人把老三和老四抱到母后跟前,让他们代儿子尽孝。”
    “皇帝,若是在百姓人家,让孙子在祖母跟前承欢,本是平常事。可是,换了皇家,怎么叫人不浮想联翩?就是没有母后手里的龙禁尉,就是母后手里的那些产业,也够叫人眼热的了。”
    “儿臣糊涂,请母后原谅。”
    “灁儿,母后记得,当初你父皇就叮嘱过你,你也有了自己的虎贲卫?”
    这支虎贲卫自然不是放在表面上的仪仗队了,而是直属于皇帝的密卫。
    “是的,母后。”
    “那母后手里的三支密卫,目前就不给你了。母后去了夏宫,也想做些事情打发时间。”
    作为皇帝之母,贾琰不能保养皇子皇女之外的孙子孙女,可同样,她抱养了任何一个皇子皇女,都会在后宫前朝引起一阵波澜。@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她只能找别的事情来打发时间。
    “是,母后。”
    贾琰拍了拍儿子的手。
    虽然是亲母子,但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他们母子之间也出现了隔阂。这是天家的宿命吗?
    不过,有些事情,贾琰还是必须跟儿子说清楚的。
    “昔年,你父皇就说过,这盐政走上了歧路。一边,盐场上盐堆积如山,甚至连高句丽和东瀛都在吃我们的盐,另一边,盐税价格太高,百姓吃不起,得病的更不是一个两个。你父皇就抱怨过,难道那高句丽、东瀛比我们大晋的百姓更加富裕不成。只是有些事情,不能由君王来做。”
    皇帝听说,心中暗暗惭愧。
    他当然知道盐政上的事儿。盐政早就走入了怪圈:因为盐税收不上来,朝廷就一味地抬高税率,税率太高一分,盐价就要翻一番,百姓就更加吃不起盐,盐税就更加收不上来。然后朝廷就继续抬盐税,以至于私盐越来越泛滥。
    这已经是自前朝就流传下来的弊政了。
    “母后的意思是,要改革税法?”
    贾琰道:“哪朝哪代到了这时候不改革的?本朝国祚也有百年了。虽然说,朝廷一直在开疆拓土,各种海外的稀罕物什也源源不断地送进宫来,因此整个国家看似一片欣欣向荣。可是这繁花似锦的背后的危机和弊政呢?皇儿,千里之堤溃于蚁穴。”
    “母后,儿子,儿子愚钝,希望母后能够继续指点儿臣。”
    贾琰摇了摇头,道:“皇儿,你要知道,士农工商,士人因为科举而做官,做官就能够得利,所以,他们天然就是维护王朝的统治的。国无粮而不稳,所以,国家要爱护农民,保护他们的利益,因为他们是国家的基石。国无工则不强,从我们大晋纵横四海的舰船,再到兵器,都出自工匠之手,如果没有他们,将士们只能用命去挡别人的刀枪。所以,国家要栽培他们,也要对他们加强管理,防止我国的技术落后于他国或者是被他国偷走了技术。只有商人,见缝插针是他们的本性,只要给了他们足够的机会……田氏市恩于齐民而取代姜氏一族成为齐国的国君,吕不韦奇货可居,前车之鉴近在眼前。”
    “母后的意思是,儿臣应该更加严格地防范商人吗?”
    贾琰摇了摇头,道:“华夏防范商人,防范了几千年,他们会一点措施都没有?皇帝,你有注意到,从前朝开始,官商已经紧紧地抱在了一起吗?”
    生产力没有跟上来,但是,另一个世界里的美国豪门现象,有何尝不是大晋的现状?只不过细节上有些出入而已。
    皇帝立刻想起来,就是当年的贾家,背后不也有严家这个大海商支持吗?只不过,严家不是什么好东西。如果不是父皇信赖母后,就冲着贾家跟严家的关系,自己当年的储位也会被动摇、
    当然,当年自己的储位也是受了不少冲击的。只不过,这个冲击,还在可承受范围之内。
    权贵背后有商人支持,商人们确保权贵生活富裕舒适,而权贵则为商人保驾护航,为商人提供便利。
    这已经成了一种普遍现象。
    对于这种现象,皇帝早已经心知肚明。
    “那,母后的意思是……”
    “皇儿,你的皇祖父、父皇两代君王用了一个甲子的时间证明了这个现象已经定型,无法更改。那么,我们就不能用过去的手段,单纯地打击商人,否定官商勾结了。皇儿,你可想过?”
    皇帝答道:“母后,儿子的确想过。朝中诸位大臣会跟商人勾结,无非是因为俸禄太低,仅凭俸禄无法养家,因此,朝廷出不了包龙图。可是若是朝廷要给文武百官增加俸禄,就必须有足够的税收。可是,可是朝廷的税收,就跟母亲说的那样,积弊重重。很多本来应该进入国库的税收,都被官员们截留了!国家需要改革,就必须面对朝臣和商人两重的敌人。”@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贾琰点了点头,道:“不错,这就是这些年,母后在思考的。母后觉得,一旦公开了改革一事,那些依附于皇家,领着内帑为皇家提供各种事务的皇商是不堪使用的。皇家,需要自己的商人,完全听命于皇家,深入民间,能够为百姓提供足够的基础物资,包括储备粮、盐等重要物资,能够在灾荒之年稳定粮价的举足轻重的大商人。”
    皇帝低头想了想,道:“别人不可信。母后,母后是打算自己来做?”
    “对。你父皇和皇祖父留给我的人,正好可以用来做这个。”
    之前听到贾琰说不把密探给自己的时候,皇帝心中不是没有疙瘩,可是听了母亲的话之后,皇帝恍然大悟。
    母后依旧是为了自己,为了国家。
    “所以,母后才需要离宫?”
    “如果我不离宫,只怕有人心里就不痛快了。”
    这政治上的事情,本来就是真真假假,贾琰早就学会了能不计较就不去计较了。真要事事都计较,她早就心血耗尽,哪里还能度过这次的病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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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附注:一般来说,庙号的选字并不参照谥法,但是也有褒贬之意:太祖、高祖开国立业;太宗、圣祖发扬光大;世宗有守成令主的美誉,但也指世系传承发生偏移;仁宗、圣宗、孝宗、睿宗等皆乃明君贤主;世祖是中兴之主;哲宗、兴宗、成宗是守成之君;宪宗、宣宗功业不足、有功有过;宁宗过于懦弱;德宗遭遇动乱被迫逃亡;高宗由盛转衰;玄宗、真宗、理宗、道宗等好玄虚;文宗文弱无能;武宗偏好武力;度宗、定宗仅是过渡君主,影响不大;穆宗、光宗在位时间短且作为少;熹宗昏庸腐朽;哀宗、思宗则应用于较为悲情的亡国之君。
    以上资料来自百度。
    第318章
    贾琰都这样说了, 皇帝便知道, 母亲这是已经下定了决心, 她不会管他的儿子们,也不会替他教养女儿, 更不会在深宫里面做个吉祥物。但是, 皇帝知道, 贾琰的决定,对国家是最好的。
    因为下半年的祭祀多,所以,到了第二年的劝农礼之后,贾琰才会动身去夏宫。以后, 除非是需要皇太后亲自出面的祭祀, 否则,贾琰是不会回到宫中了。
    听到这个消息,不止是内阁,就连冯皇后也松了一口气。
    无他, 贾琰对前朝后宫的影响力实在是太大了,就是冯皇后也不希望自己的头上压着个婆婆。哪怕宁寿宫跟清凉殿距离甚远, 对于皇后来说,贾琰这位婆婆,依旧是她头顶上的五指山。
    反而是薛宝钗,听说贾琰要去夏宫一事, 大急。多年来,她第一次没有跟丈夫商量, 就往宫里提交了申请,求见皇太后。
    冯皇后嘴上跟自己的乳母客氏酸着:“你看,我们这位参知政事夫人可是铁杆的太|后|党呢。”
    可实际上,冯皇后还是麻溜地批复了薛宝钗的申请,让薛宝钗去觐见贾琰了。
    薛宝钗跟贾琰同岁,她的丈夫比她还大好些。当年因为帝后主婚,因此朝野上下都知道薛宝钗夫妇是贾琰的人,甚至还有人说,薛宝钗的丈夫能够入阁成为副宰相,就是因为贾琰的关系。
    可是这有什么关系呢?在薛宝钗来说,会说这种话的人,本来就是吃不到葡萄倒说葡萄酸。当然,薛宝钗也不否认,比起宰相夫人的荣耀,她更高兴的是,她终于越过了林黛玉,成为贾琰的心腹。
    作为太后的心腹,宫里忽然放出太后来年要去夏宫一事,她当然是紧张的。跟贾琰久了,她也不会做那种官盐作了私盐卖的事儿,她是副宰相夫人,堂堂正正地求见太后,又有谁能说不是?
    薛宝钗就这样跪在了贾琰的跟前。
    能够见到昔日故友,贾琰也很高兴。虽然贾琰如今是皇太后了,可以说是皇室最高的长辈,而薛宝钗也是宰相夫人,命妇进宫觐见太后本来是寻常。可即便是如此,她们每年能够如此坐在一起说话的机会并不是很多。更不要说这么近距离地坐在一起了。
    看见贾琰鬓角星星点点,薛宝钗满腹辛酸,可是这脸上却要笑容满面。
    “看见娘娘大安了,臣妾这心里的石头,总算是落了地。”
    “看宝姐姐说的。旧日姐妹,还能够这么坐着,也是福气。”@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娘娘,臣妾惶恐。都是娘娘庇护着,不然,哪里有臣妾今天。”薛宝钗笑盈盈地道,“臣妾正想着呢,娘娘来年去了夏宫,臣妾若是能够随身侍奉着就好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好啊。回头,我叫人在杏花春馆给你留间屋子。”
    薛宝钗连忙再拜谢恩。
    贾琰连忙叫人把她扶起来,又道:“对了,我们把林妹妹也带上。这丫头,没到春天的时候就犯懒!很该动一动才是。对了,宝姐姐,林妹妹的孙女儿你可见过?模样跟林妹妹小时候仿佛,可是那一板一眼的模样,倒是很有宝姐姐当年的架势。”
    说得薛宝钗自己先不好意思了:“娘娘莫要取笑臣妾了。臣妾年轻的时候不懂事,偏偏心气还高,做了不少糊涂事儿。也亏是祖宗庇佑,遇到了娘娘。不然,如今还不知道在哪里呢。娘娘用亲王府的小郡主比臣妾,岂不是折杀了臣妾?”
    贾琰笑道:“宝姐姐如今是太谦虚。如今宝姐姐难道就差了?五十岁的宰相夫人,在内阁不算年轻,却也不老呢。更何况,陈参政的孩子,不都是宝姐姐养的?对了,宝姐姐如今也有好几个孙女儿,就是有没有正好玩的。到时候也一并带了来。”
    薛宝钗听说,心中立刻明白,贾琰这是绝对有事儿。
    她自然是满口答应。
    如果是过去,她必定会提及探春和惜春,不过现在,她就是猜到了,也不会轻易替别人做主,因此在贾琰跟前凑趣说了半日的话便回去了。等陈元寿从内阁下来,薛宝钗已然到家。
    看着坐在梳妆台上卸妆的妻子,陈元寿先是一愣,继而明白过来:
    “夫人,你这是进宫去了?”
    “是的,老爷。”薛宝钗换了家常衣裳,起身对丈夫道:“太后娘娘忽然说要去夏宫,没有大事就不回来了。您说,我这心里哪里能安生的?”
    说着,一面亲自过来为陈元寿宽衣,一面道:“老爷,我这辈子,也多亏了太后娘娘。如果不是有幸结识了娘娘,我哪里有这个机会嫁于老爷为妻,又哪里有今天的儿女满堂?我这辈子,前半生,全靠着娘娘呢。”
    陈元寿听说,也叹息一声,拍了拍妻子的手,道:“我也是三生有幸,与夫人做了夫妻。”
    不是陈元寿说,陈元寿自己也知道,就是刚刚过身的孝宗皇帝有这个意思用他又如何?如果内宅乱糟糟的,他也没有这个精力往上爬。因此,薛宝钗帮他良多。
    当然,要自己说的话,如果薛蟠一直不懂事,被母亲拿捏在手里的话,陈元寿也是不敢把家事全部交给薛宝钗这个妻子的。所以,很多时候,陈元寿都庆幸薛蟠娶了甄英莲为妻还把岳母一起奉养,就是因为有封氏在暗地里帮衬着,薛家这才如此安生。
    薛宝钗可不知道丈夫心中转着这样的念头,就是她知道,她也只会在心里叹息一声,为自己母亲的糊涂而摇头。
    毕竟,她这辈子已经被母亲坑得够呛了,那天生的母女情分,如今也被消磨得差不多了。
    她道:“老爷,为妻正有事想讨老爷一个示下呢。娘娘邀请我去夏宫作客,还提及了沂王妃和沂王府的小郡主。娘娘还问我,家里有没有年龄适合的女孩子。”
    陈元寿一听,道:“沂王妃?沂王府?太后娘娘是要……不,我是说,你说,太后娘娘这是什么意思?”
    薛宝钗跟贾琰一块儿长大,在陈元寿看来,妻子比自己要熟悉贾琰多了。
    薛宝钗答道:“还能有什么?不就是年纪大了,孝宗陛下走了,觉得寂寞了呗。”
    “不是为了……”
    不是为了预备着给大殿下选妃?
    薛宝钗笑道:“看老爷说的。老爷是阁臣,我们家的孙女儿哪里会差了?不过,依照太后娘娘的性子,就是万岁的后妃,娘娘都没有说过什么话,全由孝宗陛下做主的呢。不止万岁,就是下面几位王爷,都是如此。太后娘娘哪里有这个闲心管到下面的人的头上去?”
    陈元寿一听,大为放心。
    “若是如此,那这次夏宫之行,对我们家的孩子倒是有不少的好处。你看,带大丫头去如何?”
    在这个年代,得过皇家赞誉的女孩子,在婚姻市场上总是容易许多。陈元寿跟薛宝钗最大的孙女儿如今也十岁了,过个一年半载,也是准备相看的时候了。
    薛宝钗立刻摇了摇头,道:“老爷,大丫头的年纪是略大些,可是承恩公府当年的事儿,您都忘记了?娘娘小时候吃过这样的苦头,因此,我倒是觉得,不方便带老二的闺女去,倒是老大家的葵娘更好些。”
    薛宝钗口中的葵娘,学名唤作陈兆葵,她还有个胞兄,唤作陈兆文。
    因为知道陈家跟宫里的关系,因此薛宝钗的几个儿子结婚都比较早,当然,孙辈出来也早。因此跟贾琰同岁的薛宝钗都有三个孙子两个孙女了。
    薛宝钗口中的葵娘,就是她大儿子的女儿,年方八岁。
    陈元寿想了想,道:“看我,都忘记这个了,还是夫人小心。既然如此,就听夫人的。就这么定了,让老大媳妇多多上心些,趁这几日,早早地预备起来,免得过了年忙乱。”
    不说陈家的总总杂事,且说这年吏部送上考评,皇帝惦记着母亲这边要用人,随口问起了王仁探春夫妇,结果得知王仁早在四年前就已经去世了。探春的儿子也丁忧回去服丧了。
    皇帝一听,见那王君安本来是二甲进士,之前是从五品的京县县令,在任上做得还不错,年年考评不是优就是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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