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才在垂拱殿说了多久?陛下竟然已知道!
    杜御史顿时有些慌,眼睛便往左仆射瞟去。
    赵琮再笑:“如今朝中官员果然多能吏,瞧这位御史的口才与文采,朕也佩服呢——只是,这位御史,你怎的总是朝左仆射那处瞟呢?”他说罢,也朝左仆射看了眼,“朕也就见过左仆射一回,还不知左仆射姓甚名谁呢。”
    左仆射立刻跪下行礼:“禀陛下!臣姓杜名誉。”
    “好名字,一听就是那重名誉与信誉之人!”赵琮夸完,这才看向高座上的孙太后,“娘娘,朕听闻垂拱殿今儿热闹,便来瞧一眼,娘娘您不气吧?”
    孙太后不气?
    孙太后自赵琮进来那刻起,便气得心口疼!
    赵琮也不知怎么回事,自中秋那天之后,就完完全全地变了一个人!她不信一个人能变得如此快,可她也不信赵琮能装傻这么些年。
    她更没想到,赵琮竟比魏郡王还不按理出牌!忽然穿着这么一身再随便不过的常服,便来了垂拱殿!还是大喇喇地带了个小太监便来了!更是由殿门直接而入!
    她气得心口疼,头也疼,听了赵琮那番话,竟也一时无话。
    此刻赵琮这般说,她总算回神,并笑道:“琮儿说笑,娘娘岂会跟你生气?只是,琮儿你也来听听。这谢致远行事竟如此不堪!他竟敢在闹市区骑马撞人,还撞死了!甚至连撞三人!被撞的人家不敢告官,幸好有那好心人士看不过去,去杜御史府上告知,杜御史再去现场查探一番,才得如此证据。”
    “听娘娘这么说,竟是已证据确凿?”
    “可不是,那三位平民的尸首还在呢!”孙太后心中得意,看赵琮这回如何给谢致远求情。三个人都死透了,东大街上人人瞧见的,人证物证皆在!赵琮只要一求情,她就令人将人证物证都奉上!她准备得十分充足。
    可赵琮竟然不求情,直接问:“那娘娘待如何处理此事?”
    孙太后一愣,说道:“谢致远行事暴戾,怕是要夺了他的爵位才是!”
    赵琮笑:“娘娘,武安侯是太祖亲封的爵位,世袭罔替呢。”
    孙太后痛心疾首:“我也是思虑许久,可咱们大宋向来最重百姓,怎能任由侯府之人做出此事来?若是太祖当年遇到此事,怕也是要这么做才是。其实我心中也有些忐忑。”
    赵琮看着她笑,心想,脸倒是大,拿自己与太祖比。
    孙太后被赵琮这么一笑,心又是一惊。
    明明她坐在高座之上,赵琮只是站在阶下,可她忽然觉得她比赵琮矮了许多。袖中,她的手紧紧一握,今日无论如何也不得让赵琮给谢致远求情!
    赵琮笑罢,再道:“朕是信娘娘的,既然娘娘与娘娘的御史说谢致远撞死人,那便撞了人。”
    孙太后皱眉,何为她与她的御史?那是大宋的御史!赵琮未免太不给她面子,她冷淡道:“琮儿,你不必为武安侯求情。”
    “娘娘,朕为何要替他求情?他撞了人,理当受罚。娘娘说得也对,开国至今,也已近百年,有些规矩总得改改。怕是有些空有爵位之人啊,真当世袭罔替是那免死金牌呢!”赵琮说完,转身面向百官,“今儿,朕就定个新规矩。”
    “……”孙太后恍惚。
    路远高呼:“陛下有话要示下!——”
    下头的官员惊醒,纷纷匆忙跪下。
    赵琮微笑:“往后,本朝再无世袭罔替的爵位。凭他是国公也好,男爵也好,只要犯了错,犯了大错,爵位照样可捋!也照样可降!天地万物皆有变,更何况一个爵位?自然,若是有功,爵位尚可升。此项新规,回头朕便会令人拟好,广发天下。”
    他再道:“不止是有爵位人家,为官者也当如此!朕作为大宋皇帝,尔等作为大宋官员,所图所求,不过是大宋江山万安,不过是风调雨顺与百姓富足!望你们众人铭记!当你行事之前,当你言语之前,务必先想想你的所言所行,是否对得住你身上的官袍,是否对得住大宋子民,是否对得住这片大宋江山!”
    赵琮的声音其实不大,但他的音色极美,这番话说下来,自有一番动人且慑人的魄力。
    颇有几分余音绕梁之意。
    这与大家所以为的陛下皆不同。
    大家再度纷纷愣住。怎的说降爵之事说得好好的,又训到他们头上来了?
    “众卿可已记住?”
    众人依然怔愣。
    “若是忘记,也无碍。”赵琮笑言,“届时,朕自会派人扒了你们一身官袍。”
    众人这才纷纷磕头,起身,高呼:“臣铭记在心!”
    赵琮笑着回身再看孙太后:“娘娘,这下可好了,您可放心处罚谢致远,无需担忧,更无需忐忑。由朕来打破太祖的规矩,日后便是有人怪罪,也怪不到娘娘身上的,皆由朕一人来承担。”
    “……”孙太后从不知道赵琮竟这般伶牙俐齿,面面俱到,话语中完全找不到一丝可攻击的错漏与缝隙!况且赵琮方才说的“国公”,不正是在影射她的娘家?赵琮竟然还想捋了她娘家的公爵不成?!但她还只能笑着说,“琮儿真是好孩子。”
    “只是娘娘,谢家六郎,谢文睿正出使辽国。此时若处罚他的家人,恐有碍人心,届时在辽国丢人,损了咱们大宋颜面,那可就不妙了。”
    孙太后打的不就是这主意吗?
    行啊,赵琮心想:我放到台面上来跟你说。
    “可若是不罚,恐伤更多子民之心。”孙太后心中冷笑,方才说一心为民的可也是赵琮。
    “不若先将他关进开封府的大牢中,待谢文睿回来,再严审此事。”赵琮说完,根本不给孙太后回嘴的机会,“这事儿便也由朕来吧,否则总污了娘娘的手呢。”
    谢致远是武安侯!犯了事,怎能关到开封府的大牢去?!
    孙太后正要反驳,赵琮又笑:“朕这便回去,不扰娘娘听政。这几年辛苦娘娘,还烦扰娘娘再为朕担上几日的担子,待朕过了生辰,便替娘娘分忧!”
    “……”
    “你们当听娘娘的话!”赵琮又对身前的百官道。
    “是!”众人应下。
    “娘娘,得闲了,朕再去宝慈殿看您。”赵琮对孙太后行了个晚辈礼,转身便往殿外走去。
    路远高呼:“陛下起驾!——”
    众人跪下行礼,呼道:“恭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孙太后伸手扶着高座把手,手面上的青筋都爆了出来。
    赵琮当真是变了个人,也当真是一点面子也不给她。
    赵琮双手背在身后,吹着秋日的小风,悠闲地往后殿走去。
    心中却想,今日不知能不能从垂拱殿骗来几株墙头草?
    还是那句话,有人靠过来,他便一用,没人来,届时通通滚蛋。
    孙太后此举其实是聪明的,借谢文睿在辽国之际,直接夺了武安侯家的爵位,届时旁人如何看待他这个皇帝?连心腹的家人都保不住,将来又有谁愿意为他所用?又有谁愿意忠心于他?况且谢家人口众多,哪能保证个个都似谢文睿那般对他忠心?总有人要恨上他。
    但孙太后与为她出谋划策的人却不知道,中秋节那日并非偶然,他已决定要反击。别说她没那个本事捋了武安侯家的爵位,就算她钻空子真给捋了,于他也毫无影响。
    他早已不打算再做从前的赵琮。
    他赵琮,生一天,便是一天的皇帝。
    只要他是皇帝,他站在殿中说那番话,便无任何人能反驳他。
    往常火候还不够,如今火虽烧得还不旺,但已能烧上几回。
    如今就看他生辰那日,到底有多少墙头草要一同来拱这火堆。
    他对身后的路远道:“你去趟宫外,带上几个侍卫,将武安侯带至开封府衙。再请魏郡王出面,给他置个厢房,好生住着。叫武安侯府上下放心,住不了多久,朕便会放他出来。只是这些时日,他们府上之人还需少外出才是。”
    魏郡王如今替他们王府担忧,恨不得在他面前多做事呢。
    路远应道:“小的知道,陛下放心,小的知道该如何说,如何做。”
    “你再去仔细查探一番撞人之事,查清楚缘由。将那三人尸首好生葬好,他们若还有家人,你便多给些银钱他们。”
    “是,小的记住了。”
    赵琮笑:“去吧。”
    路远磕了个头,便转身跑去忙碌。
    他则继续吹着小风,独自走回了福宁殿,这又让宫道上的宫女太监们好生惊讶了一把。
    赵琮却觉得好笑,谁说皇帝身后一定要跟着许多人?
    变才能至通,通达了,也才能长久。
    这座皇宫,当快些适应属于他赵琮的新风格才是。
    第66章 他还是想摸刀。
    赵琮走后, 左、右仆射对视一眼, 再默默收回视线。
    他们心中也有火在烧。
    谁能想到陛下竟然是这般的行事风格。
    不是造反,却有造反之风骨。
    他们俩当初拥护孙太后, 不正是想革新, 想改革?他们哪里料到, 孙太后连造反都不完全敢!
    如今倒好,出了个跟造反头子似的皇帝!
    他们不禁生出悔意, 若六年前, 他们便拱陛下上位,此时的大宋不知又待如何?
    赵琮在垂拱殿, 往谦虚了说, 即便不是一战成名, 一时间也的确风头无两。
    孙太后晚上便再度病倒,嘴角起了燎泡,被气的。青茗担忧地随侍床边,待无人时, 终究忍不住小声道:“娘娘, 婢子有话要说。”
    孙太后睁眼看她一眼, 知道她要说什么。
    孙太后笑:“不必多言。”
    “娘娘!”
    “弓既拉开,哪能再回头?”
    “可是娘娘,若不能瞄准红心,又有何用?”
    “大胆!”孙太后大怒。
    青茗跪在地上,眼圈见红。
    孙太后深呼吸,良久后, 轻声道:“罢了,你起身吧。”
    其实孙太后有过太多次的机会,但是次次毁在心软之上。赵琮样样不如她,但仅有一样,赵琮便赢了,赵琮是皇帝!
    可她依然不愿认输,她睁眼,手在被下握成拳头。
    她不会交出御宝。
    她还有法子,她明日便将孙筱毓召回,宋州到开封府恰好来回两日的日程,回来那天,正好是赵琮的生辰。
    青茗听了她的话,已觉娘娘是在挣扎,却不忍再刺激她,领命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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