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夫早习惯他的脾气,也不觉得有什么,一边把药递到他跟前,一边对他说,“知道你布这个局的时候,我还以为你得罪过千面,或者千面不喜欢你,不然为什么要废这么多功夫,只为把人圈到你身边。可是见到千面之后,虽然就这几面,我觉得他对你明显不是没意思的样子,尤其是昨晚,他看你的那眼神,你是没看到,满眼的心疼,堆得都快溢出来了,我想你那个时候如果说,你疼,想要天上的月亮,他都会给你摘下来。你为什么不直接告诉他,你也喜欢他呢?”
    还绕这么大个弯子,又是哄,又是骗的。
    现在大夫都不敢想,如果千面知道沈天根本没有中毒,这些都是骗他的会有什么反应。
    生气?或者感动的把沈天这样那样千遍万遍?
    他越想越觉得有趣,从不敢想,竟变得有些期待起来。
    只不过他这边情绪是好了,沈天却被他说沉默了。
    他在反省自己一开始是不是真的做错了,是不是真的不该以让千面做沈锦替身的方式接近千面,可是反省了一会儿后,他觉得如果再给一次机会,他是会用其他更好的办法,但是对于之前的他,他可能还是会用这个办法,因为那个时候,千面于他而言和现在是完全不一样。
    他还记得,他第一次知道千面是什么时候。
    那是一段他至今都不太愿意回忆起的经历,可是他又不得不承认,在那个时候闯入自己脑子里那段记忆给自己带来的足以改变自己一生的改变,也是因为那一段记忆的存在,让他在那一段日子里有了盼头,犹如黑暗里一抹星光,他虽触碰不到,存在感却无比强烈,以至于他从未真正的见过千面,他已是自己的一个执念.
    可是也因为那段记忆插入的时机、方式都不太对,他第一次在梦里看见“它”的时候,“它”不是直白的出现在自己脑子里,而是自己以一个第三者的身份,隔着一层什么东西,在看一个不属于他的人生,一直到后面梦得多了,梦境慢慢变得完整,他才明白,原来这不仅是梦境,梦里那个人是他。所以他几乎没有什么带入感,就是知道这段经历而已。要不是在那种情况下,以他后来的性格可能根本不会理会这么一个莫名其妙的梦境,所以最开始他对他,带着明显好奇、想得到之类类似于想满足心里遗憾的感情,多过心里其他任何感情,才会明知道他可能喜欢自己的情况下,还选择找他做沈锦替身这种方式。
    因为不是那么在乎,他不需要在意过程,结果是千面会在他身边,满足他多年的执念就够了。
    一直到他真正的接触到千面,先是黑暗中接近他,被他用耳坠扎了一手臂血,他第一反应不是为此生气,而是欣赏。他清楚自己的实力,就算他在千面动手之前已经料到他会出招,并也想利用他刺伤自己,来让他内疚。可是真对上千面,直面他如此快的出招,想完完全全不受伤躲过去,沈天也没有十成的把握,千面和他想的一样强。
    不过这种欣赏并没有持续太久,因为他发现千面乱了,正如他所料,千面对扎伤他这一件事非常震惊,以至于失去了平时的镇定,好在他计划逃生的路线并不长,在他毒发之前,他们到达了小院门口。
    再之后的事他便不太清楚了,他身体是被他某位师父用毒药蹂躏得百毒不侵,不过那也仅限于他不会死,他服下的是毒,他身体内藏的也是毒,两种毒在身体内互抵这个过程,疼痛自然是省不了的,尤其如果外来的毒太烈,他体内应对也会很强横,他身体便会出现同时中几种毒的迹象,一直到外来的毒被吞噬。
    所以那个时候他是真的昏死过去了。
    等他再次醒过来,身体内的毒已经被代谢得差不多,大夫也告诉他,千面在外面站了一夜。
    他听完后,触动是有,可是和他想的不太一样,远没有他刚到沈家时候,第一次被人关心时候那么强烈,心里还有一些失望,难道真的是自己搞错了,太久的等待美化了他对千面的执念,其实他根本没那么想得到千面?
    可是这种想法没持续多久,在他故意说他喜欢沈锦,恶意逼他开口否认,让他承认喜欢自己的时候,千面却因他不敢和沈锦坦白而和他争执了起来,他这边是带着作弄他的心思,千面因为不知情,所以无比认真,甚至在争执之中,道出了他对梦境中那个人的心思。
    千面说:“我做不到像很多话本里说的一样,以爱为借口把沈锦捆到自己身边,哪怕得不到他的心,也要让他从今往后眼里只有我一个,那太痛苦了。我的爱人,除了爱情之外,还应该有他为之奋斗的事业、有三两个知心好友、有尊敬的良师……他可以做自己喜欢的事,去自己喜欢的地方,有除了我之外,还懂他理解他的人。我对他的爱,绝不能只是占有,而是在克制本能的占有后的给予和宽容。所以,在我看来如果他求不到自己最想要的东西,我也会痛不欲生。”
    “所以,你愿意看他和我在一起?”沈天记得自己是这么问的。
    千面没有丝毫犹豫,点了下头,他说,“是。”
    那一刻,隔在他和梦境之间的那层东西终于被破开了一个裂缝,有什么东西从那边过来了。
    他沉默的时候大夫也没闲着,为避免他和千面相处的时候露馅,又给他施了次针,等大夫离开,已经过了中午,大夫疲惫离开,管家带着沈天的午饭,还有几个明明是穿着他们临天派弟子服,可是大夫也不认识的人。
    这些人是沈天养在临天派外的暗卫,又或者说是那个人给他的人。
    而他和那个人的关系,临天派上下知道的也就只有管家一个人。
    沈天见他们进来,顿时就感到些许疲惫,不过到底没把人撵出去,毕竟他这一次到宁泰来,不仅仅是为了设套引千面入局,他也有他需要做的事。
    他揉着突突发疼的太阳穴坐起身,看向管家,“说吧,现在宁泰这边是什么情况。”
    管家应,“现在……”
    把这些人探听到的宁泰城内的情况给沈天汇报了一遍,现在宁泰城不仅有瑞王的人,还有平王的人,两股势力在较劲,从两者形势来看,因为瑞王还不清楚青冥教这边的情况,平王占了些优势。
    说着管家不仅感慨了一句,“这算是平王蛰伏这几年来动作最大的一次了。”
    他之前装平庸,装散漫,装得大半朝廷的人都以为他真只是个闲散王爷,也就是这几年,他势力越来越大,已经快掩不住了,与其被人发现,不如自己冒个头,顺便咬自己兄弟一口。
    只是他们都太过自信,觉得当今还坐在那个位置上的人,老了昏了,忘记了他也是像他们一样一步步走过来的。
    他们的一举一动他都找人盯着,沈天就是这样的人之一。
    而这一点,不仅大夫不知道,掌握剧情的傅何歆也不知道,因为剧情里压根就没这一出。
    剧情在沈天梦见他前几世的事情之后就悄然发生了一些变化,比如原剧情里,沈天因为没有那前几世的记忆,行为举止就像个普通被虐待了十几年的小孩,对这世界的憎恨远多过期待,只是他又不愿意自我了解,只好在执行任务的时候一次又一次作死。药师见多了这样的绝望的人,对那个沈天一点兴趣都没有。而有了记忆的沈天,虽然也不太待见这个世界,可是心里却多了一份等那个人来见他的执念,所以他求生欲望很强,哪怕是一些明摆着让他去死的任务,他也会想尽办法活着回来,绝望中的希望。那药师便是被他这种态度打动,觉得只有这样的人才能在无数次死亡中重生,选他做了自己的药人。而恰好这药师竟然和那人是至交,他才决定让沈天做他药人,便把这个消息告诉了那个人。
    那个人听完还笑他,给他做药人?他怕是忘记了,他因为做药人折腾死多少人了,既然那个少年真有他说的那么好,就放过人家吧。人家也不容易。
    药师却很执着,夸下海口,旁人不行,沈天一定可以。
    听他这么说,那个人也来了兴致,某次微服亲自到他们待的那地方走了一遭。
    运气还不错,恰好就碰上了那药师父在给刚刚执行任务回来的沈天涂药,那是一种并不致命,但是一旦发作,全身瘙痒难耐的药粉。还不能抓,因为药粉是撒在皮肤上的,一抓药粉渗到血肉,那就是剧毒,还会产生如同毒瘾一般的快感,中了这毒的人,最终都把自己挠成个破布娃娃,然后全身溃烂而死。
    不过药师打的注意是用他做药人,不是真想要他的命,所以洒药粉的时候给他留了一双爪子。沈天那时候不过十六,从小被人虐待,身量比一般小孩要小上一号,涂完药就被丢到暗房。
    那个人听到消息去暗房看他的时候,他已经被他药师关了半天,打开门雪白的墙壁上全是他用手指抓出来的血爪印,他的指甲已经完全断裂,血肉模糊成一片,身上却完好无损,连点皮都没破,那人见状当即下令让药师给他解药,并也在那个时候,给了他一个承诺,如果他能成功活到及冠,他会给他想要的一切。
    沈天最后当然活下来了,那个人也给了他很多,只不过大部分不是沈天想要的,他还得替他做事,比如替他看着整个江湖,还有那些想总想把江湖收为己用的儿子们。
    ……
    管家说着平王、瑞王,突然想到了什么,看向对面的沈天,欲言又止。
    沈天见状,问他,“怎么了?”
    管家:“属下有一事,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沈天:“讲。”
    管家:“属下派人查探平王的时候,发现平王和千面之间的交往十分密切,属下怀疑,千面是平王的人。”
    这么一来便可以解释一些明显平王得利,但是仔细一查,平王又没派人插手的事是怎么来的了。
    有千面这个一人可顶许多人用的人在,他完全可以做的让人看不出来,这些事和平王有关。
    说到这里管家又停顿了,经过最近的事,他非常清楚千面在沈天心里的位置。沈天可以说是他看着从那种地方出来,又一步步坐上临天派掌门,将来还可能走得更远,管家其实并不希望沈天身边出现这么一个能影响到他的人,更别说这个人立场上还可能和沈天不太一样 。要是将来平王事败,千面又一味偏帮平王,肯定会影响沈天的决断。
    要不是顾忌沈天,那天他送千面回去的时候就悄悄把人给处理了。现在为了两个人长远考虑,既然提到了瑞王和平王,他便多说了一句,“老爷,你别怪小的多嘴,如果您真的打算同千先生在一起,还是有必要提前同他商量一下,能不能和平王那边断了,或者……”
    放弃他千面这个身份。
    不过他话还没说完就被沈天打断了,沈天说,“安心。”
    管家抬起头。
    沈天拉了拉身上披着的衣服:“如果千面真愿意同我在一起,瑞王绝不会是我与他之间的问题。”
    这一点他相信千面。
    管家叹气,“属下听老爷的。”
    离开小院外不久的傅何歆傅何歆依旧记挂着昨天看见顾清徐的事,两个人分别不到两日,他就再次递上委托。
    这是真有事求他,还是诱他出现?傅何歆一时也有一些拿不准 。不过不管怎么样,依照平王的计划,他还是得再见顾清徐一 次。
    只是不是现在。
    他还是利用这个大夫身份之便,到城内几家药铺,补足了自己平时需要的一些药材,然后找机会又换了个身份,到自己刚来宁泰时候住的那个地方,那才算千面这个身份真正的落脚点——平王为他安排的几个照顾或者说监视他的人也住那。
    他一进门,关系同他最近那个便迎了出来,“我的千大少爷,你可算回来了,大家还以为你已经走了。”
    “走?”傅何歆立刻就反问他,“将来天下都是平王的,我能走去哪?”
    平王都不敢说的话,他敢说。
    这样算是平王喜欢用他的地方之一,就算知道不靠谱,但是谁不愿意听好听的话,偏偏千面就是那种能把这种好听的话,以最顺他心的方式说出来的人。
    来迎他那人本也是平王的人,平王爱听的话,他听着也顺耳,虽嘴巴上说着,“这话可不能乱说。”还是笑眯了眼睛,把人往屋子里带。
    一路上问他到宁泰来有没有出去玩玩,遇上什么心仪的姑娘。如果没有没事,他来的时候都打听清楚了,宁泰虽以风月之地出名,可是这些风月之地也分个好次,姑娘最漂亮那家是总喜 欢在楼上挂上时令瓜果那家,不止姑娘水灵,楼台上悬挂的瓜果的味道也十分可口,据说是委托了专门的商家,每天早上送 来的。而技术最好的那家,则是这边看起来最破败的那家,估计是老板没钱新进漂亮的姑娘,只好一心教导姑娘,他第一次去的时候,被姑娘伺候得和第一次开荤的愣头小子一样,差点没能从姑娘怀里起来。
    还有……
    这么一直说到小院底下的密室,他才收了脸上笑嘻嘻的表情,问千面,“青冥教那边现在什么情况?”
    傅何歆也早听腻味了他扯那些有的没的,青楼南馆再好又能怎么样,他还能带着沈天去逛不成?听到他问正事,总算松了口气,把他现在所知道关于瑞王那边的情况和眼前的人说了。
    说完后道,“平王安插在齐泽宇身边的人也该和你们说了,计划一切顺利,就等他传消息回来,开齐泽宇怎么选择了。”
    那人:“这你不用担心,那人本事大着,又跟齐泽宇身边那么多年了,齐泽宇很是信任他,有他在旁引导,坏不了事。”
    “那就行。”傅何歆应了声,在平王身边那边多年,平王手下 人有多少本事,他还是很清楚的,他若是不信任他,就不会选择和他合作。
    两人不再站在,而是随意在布置得不算宽敞的密室里各自随意找个椅子坐下。开始以聊天的方式交换目前他们手上关于江湖和朝堂最新的情报。
    那人:“南斗派在三天前被人给灭了,全派一百六十多人,就活了一个七八岁的孩子,被吓得不轻,他并不知道来人是谁,只记得他们穿着很奇怪,还有身上有很浓郁的香味。”
    “江湖上穿着很奇怪的门派不少,有很浓郁香味的也就只有青冥教一派了。”傅何歆说,“看来,瑞王已经开始行动了,要是我没记错,南斗派算是瑞王曾经拉拢过,却没拉拢到手的门派之一。”
    那人摊手:“他也就这本事了,顺他者生,逆他者亡,有本事 把整个武林都灭了!”
    傅何歆笑:“那他估计还得让青冥教再多壮大几年。”
    “那他估计真没机会了。”
    傅何歆:“不要轻视对手,说起来我在做前一个委托的时候无意发现,有一股非瑞王也非平王的势力和武林盟的人走得很近 ,我当时伪装的身份不方便,没敢细探,你找人查查,会不会是哪个王爷闲着没事,也开始想在江湖这一亩三分地找些存在感了。”
    那人:“你是说宁王?”
    毕竟目前最有可能做这件事的就是宁王。
    傅何歆想道,他觉得那势力不太像宁王,他是见过宁王的人的,可是话还没出口。
    他就想到了那天晚上追杀他的那些杀手,他当时没立刻认出他们是沈天的人是因为他们招数和临天派弟子全然不一样,也不像平王或者宁王的人,他才以为是顾清徐派来除掉他的,可是从后面沈天的反应来看,他更倾向那些人是沈天的人。但是沈天的人怎么会和朝廷挂钩呢?
    剧情里可完全没有这一出啊?
    当然也不排除因为他的出现,剧情发生了一些变化。总之他和平王合作的初衷就是为了更好的保护沈天,现在既然发现事情可能会给沈天带来麻烦,立刻就改了口,对那人说,“我可什么都没说,也什么都不确定。”
    模糊带过,其实是变相承认了那个人的猜测。
    那人得到他的肯定,也没多问,答应他会找人去查,并告诉他结果。
    接着两人又互相交换了一些情报,一直到天色变暗,傅何歆才从那小院离开。
    然后按照他以前的套路,绕过几个地方,躲开几拨人这才换回大夫的装束,回了沈天那个小院。
    沈天和管家会话结束得比他和那个平王的人的要早,几乎在房间里等了他整天,脸上带着明显的疲惫,傅何歆回来见他这样,以为他又哪里不舒服了,连忙给他搭脉,确定他只是没休息好后才松了口气,不过语气依旧带着责备,“知道自己中了毒,怎么还硬挺着,该休息就休息,你是病人知道吗?”
    沈锦的声音配着他现在和大夫一模一样的脸,说不出来的诡异,沈天当即被逗乐了,弯着眼角,加上他略显憔悴的面容,整个人气势弱了好多。
    傅何歆本来还想说什么,见状也不忍再说,起身想去叫大夫,他其实还是不太放心,要大夫过来确定沈天到底有事没事,不过步子还没迈出去,手就被沈天拉住了。
    傅何歆转过头,以为他又想喊一声,小锦什么的。
    结果他这一次什么都没说,只是拉着他的手,把他带到了他跟前,头一低就埋到他腰腹位置。
    “沈……沈天?”这是傅何歆的本音,他有些不太确定他这举动是把他当成沈锦或者是其他什么,故意出声提醒一下他自己是谁,如果沈天让他闭嘴,或者换个人的声音,他便可以不用自作多情了。
    可是等了好一会儿,沈天竟然什么都没说,傅何歆越发诧异,慢慢低下头他才发现,沈天竟然维持着抱着他腰的动作睡过去了,一时哭笑不得,轻轻戳了下他脸后,便把人抱回了床上,看着他安静的睡颜,不知不觉中也靠在他身边睡了过去,一直到他睡熟,被他抱着的人才缓缓睁开眼睛,轻轻凑到他唇边吻了下,然后伸手反抱住他,也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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