蔺守安道:“是我杀的,也是我策划的,他一个小孩子懂什么。”
    策划这事先不谈。“你杀人时他在场,对吧?你当着一个孩子的面杀人?”
    蔺守安否认了:“没有,我是在要离开时,又返回了屋里,把袁胜杀了。我当时心里很乱,杀了袁胜后发了一下呆,耽搁得有点久,小雨走过来找我,然后看到袁胜死了,我立刻带他离开了。”
    “还有谁能证明是你杀的袁胜?”
    “那天还有另外在场,他们没亲眼看见我杀人,但他们可以证明小雨没杀人。”
    这个得等抓到那两人后再向他们查证了。
    “你说你本来都要离开了,却又返回了,为什么要倒回去?”
    “出门时,我看到附近的椅子上有只长丝袜,我当时就觉得那人渣肯定还欺负过别的姑娘。这大概是我潜意识为自己找的借口,我就是想杀了他。”
    程锦觉得逻辑上还算说得说去,便开始问下一个问题:“时好雨的鞋印曾出现在两个犯罪现场。一个是袁胜,另一个是一个抢劫现场。那两次你应该也在?你为什么要带他去做这种事?”
    “让他看一下底层人的生活,只是让他看看,没让他动手,他什么都没做。”
    程锦无语,“你以前也是这么教你女儿的?”
    蔺守安沉默。
    程锦敲桌子,“说话。”
    蔺守安道:“我女儿小时候很挑食,我就带她去农村干过活,让她知道一粥一饭皆来之不易。小雨很娇气,像个小闺女,我觉得让他看看社会上丑陋的一面对他会有一定的帮助。”
    程锦被气笑了,“你挺有本事的,替赖老板教儿子。”
    蔺守安愣了,“他是那个——赖老板的儿子?”
    “对,我刚从赖宇那回来,他亲口承认了时好雨是他儿子。”
    “我没想到……”蔺守安的脸色变得很难看,“我以为他是某个黑道头目的儿子,因为残疾,所以被丢到一边。”
    一个黑道头目的儿子去了解一下黑道上的事只能算是普及常识。但赖老板的儿子,当然可以不用去接触那些东西。
    “时好雨说半年前开始,有很多人跑来接近他。”
    “是,我以为是他父亲的人,黑道家族难免存在派系斗争。”蔺守安抹了把脸,“其实是有人想算计赖老板对吗?”
    “嗯。”
    “我对不起他。”
    “哦?”
    “他帮过我,我恩将仇报了。”
    “他帮你只是顺手罢了。”
    蔺守安摇头,“赖老板有一身侠骨。”
    “你为什么来自首?”
    “赖老板——之前我不知道老板是他——让人给我传话,让我以后不用再跟着小雨了,他会给我安排别的活。我以为我是颗弃子,既然走投无路了,我又确实杀了人,那就来自首吧。”
    “你对他心存怨恨。”
    “如果我知道老板是赖老板的话,我不会这么干。”蔺守安苦笑,“我不信别人总得信他,我这条命都是他救的。”
    说到底是信任问题。蔺守安命运多舛,不信任他人,所以会预设自己已经面临绝境。
    ……
    24小时到了,伍尧天急匆匆地把案子接过去了,还颇为怀疑地审视程锦,“你都干啥了?”
    “没什么。就理了下案情。等你查完后,我们对对答案。”
    伍尧天,“……”
    晚上,又有人约程锦见面。对方姓尚,职务是副市长。
    尚副市长并不是一个人来的,他请了几位同僚作陪,其中一个程锦在和伍尧天出去喝酒那晚见过。
    程锦心想,这人到底哪边的,怎么哪哪都有他?
    尚副市长是文人,斯文中透着隐隐的清高。
    不像伍尧天,有种金戈铁马的匪气。
    也不像赖宇,当得了翩翩贵公子,也扮得了市井无赖,能和权贵推杯换盏,也能和下九流们把酒言欢。
    尚副市长当是两者都不屑的。或许也不是不屑,只是他无法融入那种氛围。
    不知道是不是参照伍尧天的请客方式,尚副市长也请喝酒,不过是米酒,偏甜,杨思觅喝了不少。
    除了酒,还上了不少小菜与点心。
    有人有意无意地提了句:“这里的早点也很不错。”
    这是知道程锦吃过赖老板的早点了。
    大家聊天,聊到特案组来木伦的工作,倒是没聊抢劫杀人案的具体细节,而是说起了城市治安问题。
    大家都相当忧国忧民。
    尚副市长还提了句夏部长对木伦的状况也十分忧心。
    程锦思索了片刻,才明白他说的夏部长是指公安部的一位副部长,在处理冷江的性产业问题时,程锦和他接触过。
    程锦道:“我以前来过一次木伦,当时我就觉得木伦这么下去不行,迟早要改革。”
    众人都点头。
    “这次一来,果然有了变化。”程锦沉吟道,“大概所有的改革在起初都是不如人意的。”
    众人沉默。
    尚副市长道:“具体是哪里不如你的意?”
    这话很重了。
    “当然是犯罪率。”杨思觅道,“夏部长最关心的也是犯罪率吧?”
    尚副市长道:“升高只是暂时的,以后会降下去的。”
    “用赶走有犯罪前科的人这种办法?”程锦说得很直白。“他们中的很多人要求不高,有份工作能养活自己就行了。何必把他们往危险的路上逼?”
    尚副市长皱眉,有些事可以做,但不好放到明面上说。“我也是参考那些做得好的城市的经验。”
    “一国都可以两制。为什么每个城市要弄得一样?照搬别处的经验,说难听一点,这是懒政。”
    尚副市长眉头皱得死紧,濒临暴发了。
    程锦道:“改革一向艰难——”
    杨思觅接下去道:“摧毁重建反倒容易。你们应该是在走‘重建’这条路,对吧?先激化矛盾,等暴乱暴发后全面清洗各方势力,然后就天下太平了……”
    程锦制止道:“思觅。”
    “天下太平?想得美。参考一下历史经验或者其它类似地方的经验,这会是个漫长的过程。而你们这批人呢,最光荣的会成为殉职的烈士,最耻辱的会得到累累骂名——遗臭万年应该不至于。”杨思觅说完后,笑着举起酒杯,“敬你们。”他仰头喝完了杯中酒。
    “……”程锦道,“倒也不至于这么夸张。”
    尚副市长沉着脸不说话。
    众人像屁股下有针一样坐立不安。
    后来大家便没再聊木伦了,转而聊一些不痛不痒的生活琐事。
    努力磨到十点钟,有人说起尚副市长明天一大早就有个会,大家便纷纷说不早了是该回家了。
    程锦和杨思觅打车回去。
    程锦揽住杨思觅,让他靠着自己休息,“累了吧?”
    杨思觅不给面子地道:“是你累。”
    程锦低笑。
    特案组又在木伦呆了两天,然后决定回京。
    机票刚订好,赖宇就打电话过来了,“不来赌场玩玩再走?上次你们不是没玩成吗?”
    程锦心想,难道他们是订的赖宇家的航空公司的机票?“下次吧。”
    赖宇遗憾地道:“本来再请你们请个早点。”
    “为什么总是早点?”
    “省钱啊。”
    程锦无语。
    “接下来我花钱的地方可多了。尚副市长想提高就业率,开会号召广大企业多为民众提供就业岗位。他还挺行的,用我们的钱刷他的政绩。”
    “对你们来说钱是小事吧。”重点是尚副市长表明了他的态度:愿意适当调整某些不合适的政策。
    “怎么是小事呢?经济是一切的基础。”
    “那你好好发展经济吧。”
    “我就是这么想的,这是我的新目标,我要让木伦成为最有钱的城市!”
    “……你加油。”有些人真的是相当神奇的存在。
    程锦也和伍尧天说了他们要走了。
    伍尧天没有丝毫不舍之情,爽快地道:“好,明天我让人送你们。”
    “不用,我们有车。”
    “哦哦,那家租车公司的车是吧?你放心,我会好好教育他们,让他们以后不再搞事,全心全意为顾客服务。”
    程锦感觉伍尧天后面还有一句没说出来的话:所以你们就安心上路吧。
    但是还没上路就又出了事。
    半夜,蔺守安在拘留所里自杀了。纸巾打湿后捂住口臭,窒息而死的。
    负责看守的工作人员在凌晨时分发现蔺守安的睡姿很别扭,就过去看了下,结果发现出事了,当时蔺守安还没断气,工作人员赶紧把他送去医院抢救,可惜最终抢救无效死亡。
    伍尧天半夜被人叫醒,然后就打电话把程锦叫醒了。电话接通后,伍尧天的第一句话是:蔺守安自杀了。第二句是:没有刑讯他。
    程锦沉默,好一会儿才道:“确定是自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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