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隐从堆积如山的奏折中抬起头来,已是半夜。
    案台上的灯油已被白榆添了几回,外间桌上的晚膳也已换了几轮热的。
    “皇上,今晚还是歇在书房么?“白榆低声询问。
    谢隐合上一封又是主和的奏折,扔在案上,“更衣吧”。
    “是。“白榆心里挺高兴。
    “先生,热水都备好了。”
    “知道了,你们都去歇着吧,我自己来。”严半月试了试水温,把忍冬和半夏打发走了,两个小孩儿这大半年也够辛苦的。
    严半月半躺在浴桶里,撩着水面上漂浮的药材叶子,热气升腾,视线有点模糊,耳力却丝毫没有受到影响,所以外面那人刚进到院子里时他就察觉了。
    “你还要看多久?”严半月看似懒洋洋地开口,强压下明显加快的心脉。
    卧房门被推开,来人自然是谢隐。
    浴桶外隔着一张屏风,是吴国进贡的苏绣制成的面,绣的墨竹清丽淡雅又铁骨铮铮,此时却搭着一件月白衫子。
    严半月从浴桶里起身,准备穿衣,刚迈出浴桶,才想起这么亮的烛火,自己的影子怕是都映在屏风上了,脸上一热,手指轻撩,一串水珠顺势飞起浇熄一旁的烛火。
    谢隐是何等目力,看着屏风上影子的一连串动作,不觉好笑,不过,好像是瘦了。
    月白轻衫被屏风里的人抽走,半晌,严半月才从屏风后走出,黑发散下,映得脸庞更加白皙清秀。
    严半月始终觉得自己脸热,瞥了一眼还站在门外的谢隐,还没看清就匆匆转向内室,“既然来了,不如喝杯茶。”
    内室的榻上陈列一张小几,瓷白的炭炉上放着玉书煨,正氤氲冒着热气。
    严半月也不管谢隐有没有跟过来,坐在榻上伸手去拿玉书煨,手指却触在了玉书煨的壶身上,当即烫得一缩手。
    谢隐还来不及出声阻止,心下一叹“果然”,人已经先动了,顷刻揽住严半月的腰身,另一手拉过严半月的手查看。
    白得近乎透明的指尖已经烫红了,这位严神医对于药材以外相关的所有器具都有一种近乎白痴的控制能力。
    谢隐皱了皱眉,从怀中取出一只玉盒,其中是明黄色的晶莹药膏,手指蘸取少许轻轻涂抹在严半月手上的手指上,又往伤处轻轻吹气。
    严半月本能要缩手,奈何被扣得太紧,谢隐抬眸望了望严半月通红的耳根,有点想笑。
    严半月知道这药还是自己配出来的外用万能药膏,向来药到伤除,这一盒还未减少太多,看来这大半年谢隐应该没怎么用过,心下大安。
    再看谢隐穿了一件纯黑常服,既没有五爪龙的纹饰,也不是什么日常穿着的华丽料子,连配饰都卸去了,只在低头的时候漏出颈项里一截红色丝线,严半月自然知道那是什么,突然觉得有些心酸。
    谢隐见药膏慢慢渗入,伤处也不似先前那么发红,才放下严半月的手吩咐道:“别动了,我去给你倒水“。
    严半月看着他轻车熟路地打开储物柜子,取出杏干,在大壶里泡开了,凉了一会儿,又加了蜂蜜,斟入瓷杯,塞在严半月没受伤的手里。
    严半月抬手喝了一口,眯起眼靠在榻上,甚好。
    谢隐又取来干的布巾,从身后将严半月沾湿的发梢撩起,慢慢擦干。
    烛光跳动,两人都不言语,仿佛并没有相隔经年,室内只有衣袖摩擦的轻响。
    半晌,严半月按下心跳才淡淡开口:“为何派人跟踪我?“明明刚刚喝过水,喉咙却涩得发紧。
    谢隐停下手上动作:“怕你不回来了。“
    严半月握紧玉杯,心里又酸又软:“皇宫这么好,我为什么不回来,皇上不是早就知道我要回来,否则怎么会备了新鲜的杏干蜂蜜,这百草庐里里外外纤尘不染,连树下软榻的位置都如我喜好……“严半月看不到谢隐的表情,没有再说下去。
    谢隐唇角含笑,他果然是都知道的。
    “十五,”谢隐放下布巾,转至严半月面前坐下,拿过他握在手里的杯子,“大战在即,怕是有一段时间我顾不上你……”
    “你要跟吴国开战?”不对,我为何要他顾着,严半月心里有点乱。
    “这一战无可避免,”谢隐笑道,“何况后宫里那位也主战。”
    严半月自然知道他说的是谁,心念一转便明白了:“这个老狐狸精怕是另有所图,你不怕后院起火?”
    谢隐捏捏他的手背:“她所图的还不明显么,我不过顺水推舟而已,何况今日的局面恐怕她还没弄清楚天命到底归谁。”
    谢隐说这话的时候隐隐显出的霸气让严半月觉得这才是一国之君的气势,想到他给自己端茶倒水擦头发,咳咳,天命所归之人的这些举动,自己到底受不受得起。
    谢隐抓过一个软枕让严半月靠着,又伸手顺了顺他的黑发:“你私自前往病疫灾区的事情,我之后再跟你算账,不过这次非同以往,明天你就出发,回绝命谷去,战事平定以后我自会去找你。”
    严半月从枕上挣起,抓住谢隐衣领:“若是败了呢?”
    谢隐笑笑,握住他的手淡然道:“自是知命。”
    严半月气结,干脆现在就毒死这个昏君毒算了。
    谢隐把人惹急了,还变本加厉俯身逼向严半月,眼看身下的人耳根红成一片,作势要点他的穴道,才敛了笑意,正色道:“你放心,我苦心经营多年,自会有一定把握,就算失败,我还有你做退路,不是么?”
    严半月心里想着此事的凶险,也并未在意这样的姿势自己有多吃亏,认真点头:“大不了就隐居绝命谷,我罩着你。”
    谢隐又笑了:“那先多谢十五先生收留了,不过还请十五先生记着,您私自前往疫区的事,朕还记着呢。”
    严半月睁大眼睛,又要挣扎起来,却被谢隐压制得不能动弹:“吾皇万岁,能讲点道理么,如果我不去,恐怕你姜国早已哀鸿遍野,不待吴国进攻就自行毁灭了,不感谢我的功劳就算了,还要计较我私自出宫?”
    谢隐憋着笑,眉毛却是一挑:“哦,神医十五先生什么时候变得如此悲天悯人了,你不是常说生死有命,切莫强求么?难道是为了朕能坐稳江山,才亲赴疫区救人,为朕分忧么?“
    严半月感觉对方炙热的呼吸已经到了鼻尖,又想起半年前自己出走前的那一晚,感觉耳根都烧了起来,艰难转开脸:“……滚……“
    谢隐低头吻住烧得通红的耳珠,感觉身下的人一阵轻颤,手上更用了些力气抚上严半月的腰间。
    严半月心跳如鼓,那夜的情景却在脑海中越发清晰,下意识开口道:“谢隐……唔……“
    后面的话谢隐自然不会让他说出来,唇齿交缠,还能尝到严半月口中杏干水的酸甜。
    严半月的轻衫已被揉皱,谢隐伏在他耳边道:“严神医,床铺都已铺好,就寝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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