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立春一家都在家里猫冬,听小儿子喊这么一嗓子,都匆匆从屋里出来。余立春连大棉袄都没来得及穿,就快步走过来查看小草的情况。
    余海一句废话没多说,直接说了登门的目的。余立春二话没说,冲着余江他娘孙氏不容反驳地道:“家里还有多少银子?都给大海拿上。”
    老太太一点没含糊,进了屋拿出一个灰色的布包,连打开都没打开,就直接塞进余海的怀中,叮嘱着:“都拿着,给孩子看病要紧!”
    老大余溪媳妇嘴巴动了动,小声咕哝着:“钱都给大海了,咱们过年吃什么?孩子们就等着年节吃口白面呢!”
    套好爬犁的余老大听到媳妇小声嘀咕,瞪了她一眼,道:“是吃重要,还是人命重要?”
    老大媳妇不吭气了,心中却腹诽不已:人家亲爷亲奶手里钱比自家多多了,哪轮到他们隔了个房头出钱给小丫头看病?她那个婶子,还真是只进不出的抠货!
    对于大伯,余海一直心存感激。他亲娘刚过世那会儿,大伯和大伯娘对他和姐姐照顾有加。如果不是有大伯的支持,他都不知什么时候能娶上媳妇。
    余海朝着大伯一家,深深地鞠了一躬,多余的话没说,拿上装着银钱的布包,坐上爬犁,朝着村口的方向一路疾驰。
    刚出村口不久,一直竖着耳朵听动静的小草,装作刚刚醒来的样子,对紧紧抱着自己的余海,叫了声“爹”。
    余海脸上终于有了一丝表情,他扯了一抹笑,对被裹成球的宝贝闺女,轻声细语地问道:“草儿,你醒啦?告诉爹,哪里不舒服?”
    余小草挣扎着想要坐起来,用力地摇了摇头,道:“没觉得哪里不舒服。爹,别担心。我刚刚是被奶吓了一下,所以厥过去了。现在没事了,咱回去吧!”
    “还是到镇上让大夫给看看,别落下病根。”余海摸摸闺女的小脸,坚持带她去看病。
    对于余海的执拗,余小草又感动又无奈,她继续劝她爹:“爹!我真没事!我怎么说也算半个大夫,还能不清楚自己的身体?”
    余海一边控制着爬犁,一边敷衍地道:“爹知道我们小草的能耐。不过,古人说:医者不自医。让同仁堂的大夫看看,爹才能放下心。”
    余小草无奈,想出一个折中的法子:“爹,要不这样吧!我们先顺道去山上下几个套子,说不定能套住些猎物。这么一来,我看大夫的钱也有了。大过年的,欠钱不是个好兆头。”
    余海见闺女脸蛋红扑扑的,说话也挺有活力的。见闺女一再坚持,便妥协了。他呵斥着两只狗狗调转方向,朝着山林的方向而去。
    大道上的积雪,这两天已经被行人车马踩得硬邦邦。山林里可不比大道上,积雪松软齐膝深,两只狗狗进去只能露个脑袋出来,行走起来极其艰难。
    余海干脆把爬犁从狗狗身上卸下来,自己拉着闺女进了山。他可不放心把闺女一个人留在天寒地冻的山路上。
    大雪初晴,山林中许多饥饿的小动物出来觅食。走了没几步,就看到一只野鸡,扑棱着翅膀,从他们不远处飞过。
    余海有些惋惜地道:“可惜没把打猎的工具带过来。”
    “没关系,爹!往左边去,那儿有我和晗哥哥藏的下套的绳子。”余小草坐在爬犁上,感觉挺新鲜,东摸摸西碰碰,还不时团一个雪球,砸向树枝,看枝上的积雪纷纷落下,咯咯地笑个不停。
    余海见闺女精神头不错,一直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一半。不多时,爷俩便找到了绳子。余海折了一些枯枝,大大小小的绳套下了十几二十个,才停下来。
    余小草在后面不停地做点小动作,要不在绳套旁的积雪上洒一些灵石水,要不扯一把枯草沾上灵石水放置在绳套周围。自从腾出俩药瓶装灵石水,余小草就一直随身携带一瓶以防万一。为了防止山林动物暴动,小草还拼命用雪水稀释过灵石液,才敢洒出去。
    一圈绳套下完,已经一个多时辰了。余海毕竟是打猎的老手,绳套下得可比她高明多了,专捡动物们的路径下手。等下完最后一个绳套原路返回,发现不少绳套已经有了收获。
    “哇!角鸡!鹧鸪!!还有蓝背!!”余小草兴奋地哇哇叫。鲜活的山禽,在这样的大雪过后,应该能值不少钱。
    余海把这些小型猎物,用绳子捆了,放在爬犁上。接着又收获了几只野兔。
    “爹!快看,那是什么??狍子吗?”余小草远远地看到他们下的不多的大绳套上,也有了收获。看起来跟自家小不点长得有点像。
    余海三步并作两步,朝着拼命挣扎的猎物扑了过去,一下子就把它摁倒在雪地里,拿绳子捆了四条腿。
    “哈哈!今天收获真不错,在山林边缘居然也能猎到鹿!闺女,这不是狍子,是成年公鹿。鹿血、鹿肉可都是好东西,镇上的有钱人,最好这一口!”余海眼中终于露出了一抹笑意,这头鹿少说也有一百多斤,卖掉的话,给闺女看病就不用欠债了。
    等余海父女从林中出来的时候,爬犁上已经堆满了猎物。重新套好爬犁,父女俩乘坐狗拉的爬犁,一路朝着唐古镇而来。
    到唐古镇城门口的时候,已经是中午时分。父女俩把爬犁寄存在城门不远的一户人家,给了一只野鸡作为报酬。
    大雪后,物价节节攀升,这么一只肥肥的野鸡,每个一两百文拿不下来。那户人家乐得合不拢嘴,一再承诺会好好照顾两只拉爬犁的狗狗。
    “咦?这不是大海兄弟嘛!来给我们福临门送猎物来了?快,快!里面请!!”福临门的掌柜眼尖地看到余海父女,尤其是余海肩上背上扛的猎物,让一向傲慢的他,也忍不住热情地上前招呼着。
    余海对他的殷勤,很是不适应。经常往镇上送猎物,余海自然很清楚福临门的刘掌柜的为人。这人势力的很,瞧不起穷人,对于他的猎物也是价格一压再压。
    珍馐楼生意火爆,所需野味量随之增大,余海就很少跟福临门打交道了。今儿,这刘掌柜发什么疯,居然跟他兄弟相称。
    拎着几只小猎物的余小草,对这个刘掌柜印象很不好。再加上以前跟周三少口头约定,有了猎物优先供应珍馐楼的,自然不想跟做生意不地道的福临门打交道。
    第四十五章 发财
    “这不是小草嘛!这么冷的天,你还上山下套子啊?”正犹豫间,周三少熟悉的声音,从不远处响起。
    余小草一扭头,看到一个身着宝蓝色棉袍的俊美少年,从一架光鲜的马车上下来。不正是周三少吗?
    “三少,这么巧?我正说把你预定的猎物给你送过去呢!今天套的猎物多,我自己拿不过来,就让我爹过来帮忙了!!”余小草推了推自家老爹,朝着周子旭的方向紧走了几步。
    余海一脸歉然的笑:“刘掌柜,真的很抱歉!这些猎物,是珍馐楼跟小女预定的。下次有机会,再跟刘掌柜合作。”
    刘掌柜脸皮狠狠地抽了几下,黑着一张脸,朝着余海的背影“呸”了一声:“一个打猎的穷鬼,还配跟爷谈‘合作’?伙计们听着,以后姓余再来送猎物,一只也不许收!让他去抱珍馐楼的大腿去吧!!哼!!”
    刘掌柜嘴上痛快了,心里却很不舒坦。今年雪大,大雪封山猎户们少有冒雪进山的,镇上的各个酒楼饭馆儿,野味都奇缺。要不,他也不会拉下身段,去跟一个猎物套近乎。
    刘掌柜看着猎物只能眼红,那边周三少却惊喜不已。看着余海肩上不时蹬一下腿的公鹿,周子旭喜笑颜开:
    “余大叔,您可是雪中送炭呀!年末,县令和镇上有头有脸的人物,都在珍馐楼订了桌。我正愁着没有能拿上手的菜肴呢!有了这头公鹿,我们珍馐楼的名气定会再上一层楼!!”
    “旭儿,这位就是你口中咱们珍馐楼的大救星吗?”马车内一个温柔淑婉的声音传出。
    周三少冲余小草笑了笑,对马车内道:“娘,这位小姑娘,就是送给我们蚝油配方的余小草。咱们就凭着蚝油特色,把镇上的老字号压得抬不起头来。说她是珍馐楼的救星,的确不为过。”
    周夫人因有外男不便露面,只好在车中道了声谢:“多谢余姑娘不吝传授秘方。旭儿,改日请姑娘来府上做客,娘要当面好好谢谢她。”
    余小草忙道:“夫人太客气了。那蚝油配方在我这儿,不过一家品尝。在珍馐楼却能让更多的人领略它的美味,无论是菜谱还是配方,只有在懂得欣赏它运用它的人手上,才能体现出它的价值来。不是吗?”
    周夫人闻言,对这个山野小姑娘不禁另眼相看,这谈吐、这胸襟,就是镇上某些闺秀,也是不及的。
    “娘,您先回去吧!我去酒楼安排一下。”周子旭现在满心满眼都是猎物。不仅仅是钱的问题,还关系着酒楼的声望。
    在别的酒楼都拿不出上得了台面的野味时,珍馐楼打出全鹿宴的名头,定然能够让酒楼再创高峰!
    “小草,你真是我的小福星!雪前储存的野味,早就卖空了。几个有身份的熟客,这两天吵着要吃点新鲜的,我这头发都快愁白了。年底菜式太单一,真拿不出手啊!”周子旭接过小草手中的猎物,跟她肩并肩地走着。
    跟在后面的余海,心中很是纳罕:自家闺女什么时候跟珍馐楼小东家如此熟稔了?
    到了珍馐楼,周三少让伙计把猎物搬到厨房去,把父女俩请到自己的雅间里,把火盆生的旺旺的。看着小草红扑扑的小脸,不禁关心地问道:
    “冻坏了吧?赶紧烤烤火暖和暖和。林子里的雪这么厚,猎物可不好抓啊!余大叔,您这手打猎的本事可真绝了!”
    余海手里捧着一杯热茶取暖,目光投向了雅间华美中带着风雅的装饰。心中暗暗感叹:来珍馐楼卖过无数次猎物了,可从来没享受过这等待遇。这可都是沾了他闺女的光呀!
    从周夫人的口中,珍馐楼特色之一的蚝油,竟然是从闺女这学去的。他从来不知道自家小闺女有这样的本事,心中不禁涌上一股与有荣焉的自豪感。
    听到珍馐楼小东家客气的问询,他忙坐直了身子,略显拘谨地道:“周三少爷谬赞了,今天也是运气,我也没想到光下套子就能有这样的收获。”
    “余大叔,还是叫我子旭好了。小草下套的本事,我是领教过的。没想到是余叔你们的家学渊源呀!”周子旭让人给煮的姜汤已经上来了,他亲手给父女俩端到手中。
    余海见闺女很自然地接过姜汤,也不客气了,趁热把姜汤喝了下去,被冻透的身子终于有了些热度。他带着笑意地道:“谈不上家学渊源,我打猎的本事,还是跟一同来送猎物的赵大哥学的呢。说到打猎,赵步凡大哥才是真正的好手!”
    “我们珍馐楼多亏有余大叔和赵大叔照应着,为表谢意,今天中午我做东,望余大叔赏脸……”不说生意上的往来,就单单说人家闺女对他的慷慨与帮助,周子旭觉得也理应盛情款待这对父女。
    余海忙婉拒道:“周少爷不必破费,我们还急着去同仁堂请孙大夫给草儿看看。”
    “小草,你身体不舒服?同仁堂的孙大夫医术的确不错,要不我让人请孙大夫过来一趟?”周子旭忙细细打量着余小草,见她并不像生病的样子,提起的心就又放了下来。
    余小草苦着脸喝完难喝的姜汤,对他随意摆摆手道:“没事,早上受了点惊,现在已经没事了。是我爹太紧张了!”
    余海心道:早上都昏过去了,怎么是我瞎紧张呢?
    余小草又道:“不过,这天气骤寒,不知我哥有没有保暖的衣裳。周三少,这附近有卖成衣的吗?我想给我大哥买些棉衣。”
    周子旭脸上略带不满地道:“说多少次了,别叫‘周三少’,多外气?我怎么说也比你大个五六岁的,让你叫声周大哥不算过分吧?买什么棉衣啊,我家里许多棉衣没上身就小了,不嫌弃的话拿去给你哥穿吧。”
    “别,千万别!我哥在人家店里当学徒,穿你那些花里胡哨的衣服,像什么话!买些粗布棉衣,不打眼!”余小草往他身上的宝蓝色暗纹锦布棉袍瞄了一眼,这哪是她们穷苦人家能穿的。
    周子旭那个跟影子似的毫无存在感的贴身跟班,这时候开口了:“少爷,小的娘年初给小的做了件棉袄,前几天拿出来穿,发现短了一大截。那件袄子是妇人赏的棉布做的,一次都没穿过。如果余姑娘不嫌弃……”
    “去拿来我看看!再顺道从家里搬两床被子来。天这么冷,别冻坏我们家余航兄弟!”周子旭吩咐完,知道余小草不肯留下吃饭,便吩咐伙计把猎物上秤称了。
    伙计不一时就从厨房回来,道:“公鹿二百六十斤,各种小猎物加起来三十五斤。”
    周子旭自然不会亏待他们,沉吟片刻道:“往年,鹿肉是六十文一斤,按今冬物价的话差不多要一百文,你这头鹿是活的,鹿血、鹿鞭可都是好东西……这样吧,整鹿我给你算一百二十文一斤。其他小猎物价格也翻倍,你看怎么样?”
    “鹿肉能卖上一百文,我们这鹿称的是毛重,哪能要您一百二十文呢!一百文我们就已经占了你们的便宜了。”余海的性格,做不来占人便宜的事。
    周子旭哈哈笑道:“要说占便宜,应该是我占你们的便宜。这头鹿,到我手里至少能卖上十倍的价格。如果大叔不看着我们老交情的面上,给我们珍馐楼送来,我们拿什么赚钱?余大叔,不是我说你啊,你这脾气可没你闺女爽快。”
    余海见闺女一派心安理得的作态,心中更是诧异:看两人的表现,这明显不是头一次交易啊。自家闺女啥时候跟珍馐楼做起买卖来了?
    二百多斤鹿,卖了三十一两又二百文。各种小猎物1750文,周三少结算的时候给凑了整数,总共三十三两。
    “鹿皮可是好东西,你们要不要?”鹿皮的价格可都是单算的,一张完整的鹿皮,少说也能卖个十两银子。
    余海想了想,对小闺女道:“要不,咱把鹿皮留着。这东西硝好了,柔软结实,还耐水。给你们兄妹一人做两双鹿皮靴子,以后天凉去赶海,不会弄湿脚。”
    如果这人不是自己爹,余小草准会回他一句“你傻啊!”十两银子做几双鞋,还去赶海的时候穿——赶多少海货能抵一双鹿皮靴子啊?
    “鹿皮我们不要,你给折成银子吧!”余小草直接自己做了决定。她这个爹吧,疼儿女那是没说的,就是有时候太磨叽。
    周子旭二话不说,从荷包里掏出一张五十两的银票。没容余海推辞,余小草就伸手把银票接过来了:“哇!这就是传说中的银票呀!没有什么限制吧?不会过期吧?”
    周三少翻了个不雅的白眼,笑着捏捏她的脸蛋,道:“放心吧!大明首富桑家开的老字号钱庄,不会倒闭的!再说了,咱俩的关系,即使钱庄倒了,不还能找我兑现银子吗?”
    第四十六章 托词
    “那就谢啦!”余小草把银票翻过来调过去地看了很久,好奇心得到满足后,她才把银票小心地折叠起来,塞进自己棉袄中的暗兜里,又满足地拍了拍。
    五十两银票耶!加上以前卖猎物所得,至少有七八十两银子。咱也算小有积蓄了!
    周三少看着她小财迷似的,大眼睛弯成一对小月牙,红润润的唇微微翘起,身上满是补丁的棉衣,也掩饰不住她的可爱。
    自家闺女毫不客气地把银票塞进自己怀中,余海表示颇为诧异。小闺女主意咋这么大呢?五十两的银票,也面不改色地塞自己兜里了。她是不知道五十两到底能买多少东西吧?在东山村起五间瓦房,也用不了这么多银子。
    余海欲言又止地看着小草不打招呼就收了银票的举动,周三少自然瞧在眼底。不过余海最终没有说什么,也没有把足够普通人家生活好几年的银票没收。
    周子旭微微一笑,冲余海道:“余大叔真是一位疼宠女儿的好父亲。”
    余海满是疼爱地看了正在吃点心的小女儿,想到女儿昏迷时手中没有一文钱的窘迫,想到家中孩子们瘦弱身体,轻轻摇了摇头,语气中满是沉重和自责:“不,我不是个好父亲……”
    “爹,你如果不什么都听我奶的,多为咱们这个小家打算一分,您就绝对是个名副其实的好父亲了!”余小草喝着热腾腾的红糖姜水,对老爹进行思想教育。
    “我娘……也是草儿你的亲奶奶,去世的时候,你爹我的年纪还小。你奶能够把我拉拔长大,这份情意咱不能不记。等你小姑出嫁,你小叔考上秀才,家里没什么负担了,咱们就分出去单过。到时候,爹多上几次山,多下几次海,赚多多的钱,给我们小草买新衣服穿,买头花带……”余海摸摸闺女略微枯黄的头发,心中微微有些酸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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