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昂身体虚弱,很快又陷入昏睡。可他清醒的消息已振奋了宫廷,医生们赶来把他围住。这时就不需要我了,我悄悄的退走,总算能放下心来,稍微打理自己。
    宫中为我备好了热水和一切所需之物。我在浴室中耗了很久,整理自己的思绪。等我终于出来,夜已经深了。蕾蒂端来一些晚餐,我摇摇头,问她:“陛下呢?”
    “陛下在房间等你,请你用餐后去见他。”蕾蒂答。
    我并无胃口,对她说:“走吧,我现在就去。”
    蕾蒂拿我无法,引我向乌瑟的房间走去。国王返都是机密,所有无关人等全都清走,整个宫廷显得空荡荡的,在夜晚里尤其寂静吓人。而我此时面色平静,跟着蕾蒂的脚步,悄然穿越走廊,进入了乌瑟的套房。
    在这个房间,我曾和乌瑟与戈亚,拥有过多少甜蜜与快乐。可也是在这个房间,雷昂和乌瑟因我而决裂,给我们都带来无尽痛楚。现在我再度站在这房间中,心中万千感慨,抬眼便看到壁炉旁的乌瑟。
    他日理万机,现在仍在借着火光看文件。在北方,盛夏的夜晚也是有些热的,可他为了光亮,不顾火焰的热度,待在壁炉边。手旁,倚着他的象牙柄黑木手杖。听到我的声音,他抬头望来,淡漠冰蓝的双眼映着火光,瞬间融化。
    “好孩子,累坏了吧?”他柔声说。
    这些天里,我衣不解带的照顾雷昂,他必然都清楚,也为我扫平了一切障碍。他知道我对雷昂的情感,知道如果我见不到雷昂,这一生都不会放过自己。于是他以惊人的周密策划,扛住一切压力和风险,把我送到雷昂身边。或许,他也希望我能影响雷昂,他永远是这样,做的任何事,细挖下去都有层层深意。然而这又怎么样呢?他的谋划,又能抹杀掉他对我的好吗?
    我双目中秋水潋潋,轻问:“爹地,你身体不好吗?”
    他微楞,顺着我的视线看到手杖,微微笑了。
    “爹地不年轻了。”他说。
    是啊。他十岁之后,就在阴谋之中挣扎求生。登上王位后又是数十年的南征北伐,他这一生直到现在,何曾有过一刻安宁。他被背叛,被刺杀,他受过伤,中过毒,他亲上战场,他出生入死……没有人比我更熟悉他的身体,他的每一个伤疤,我都亲眼见过,触摸过。在他的护翼下,雷昂和我才能平安成长,我才能有如今安宁的生活。我为什么想要斩断这些联系?这些都是我弥足珍贵的回忆,是他给我的宝物啊。
    乌瑟放下文件,没有拿手杖,向我走来。我视线随他的靠近而抬高,直视他的脸,双目盈盈,含着千言万语。他到了我身边,伸出大手抚上我的脸。那熟悉的温度和触感几乎渗入到我心里,我便依过去,脸颊在他掌心轻轻磨蹭。
    我们之间的吸引力几乎不可抗拒,乌瑟低头,差点就要来亲吻我,可他克制住了。他的自制力永远是出类拔萃的。雷昂的问题横在我们中间,我们就谁都不会往前踏出一步。
    他像主人看着小猫一样,温柔的看着我蹭他手掌。对我说:“你的房间都准备好了,好好休息。以后就留在宫里,想住多久都可以。伊丽莎白就要被解决了,不会再妨碍你的。”
    他赢了。他这一生,只要输一次,就是万劫不复,可是,这次又是他赢了。
    我再抬起眼看他,轻声道:“爹地,我不回来了。”
    乌瑟没想到我会这么说,一下楞住。他只要不笑,神情就漠然冷酷,威严摄人。可我不怕他,永远都不会再怕他了。
    “哥哥会好起来的。爹地,你也要保重身体,要好好的。”我的柔情要几乎要溢出双眼,对他说:“我会留在王都,会过的幸福,会一直挂念你们。我知道特洛伊庄园对你的意义,你可以收回去的,我不需要那么多钱,我现在很好,爹地,不用担心我。”
    他听着我的话,深深的注视着我,在别人眼里,他周身是君王的凛然,几乎能把人冻住。可只有我懂他,明白他。他永远都只希望我好,我能快乐,就像我对他一样。
    他最终是轻轻一笑。
    “扶我坐下吧。”他说。
    我伸手扶住他,让他坐在床前的矮榻上。这时我才看出,他的左腿微有不便,应该是以前打仗的旧伤发作。而他意志坚忍,尽管拿着手杖,却让人看不出什么异样来。此时他让我扶他坐下,可见打击是很大了。
    他坐下沉默良久,开口:
    “这是你要的,那就这样吧。你想要什么,我都会给你。”他说:“特洛伊家族的一切都是你的,随你高兴处理就好。蕾蒂也和以前一样,跟你一起走吧。”
    这和我的预料完全相同。我心怀对他的柔情和感激,跪在他双腿前,抓住他的双手,向对神明一般,落下两个轻吻。此刻我搜刮了全身的希望,愿能从这吻里传递给他,愿他康健,愿他能永远如斯。
    然后我起身,向他告别:“爹地,我走了。”
    他微笑着点头。我知道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这一刻总会来临,无论怎么留恋也无用。便提起披风下摆,向门口迈步而去。
    忽然,我的手被他抓住。
    我一惊,继而心里剧痛,止住脚步回头。他低着头,紧抓着我柔软的小手,仿佛想把我扯回去,永远不再放开。我相信自他成王之后,再没像此刻这样脆弱过,情感毕露。可他毕竟是历经铁血,踏平荆棘的君王,拥有坚不可摧的意志。他挣扎少刻,放松了力气,把我的手拉到唇边,压在嘴唇上。
    这一刻,我热泪盈眶。
    仿佛过了许久,他松开我的手,对我露出个笑容,又成了那个钢浇铁铸的统治者。“回去吧。”他说。
    我含着眼泪,再不用说什么,提着裙子走了出去。
    身后,国王卧室的房门慢慢合上,遮蔽了最后的光线,无声无息,将他吞没进无尽的夜。我的眼泪终于淌落,没有回头,背对着他走向漆黑的走廊,渐渐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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