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陟说不上此刻心里到底是个什么滋味。
    明姝猛地抬起头,两眼发亮,“小叔找到了?”看上去竟然比刘氏这个生母还要欣喜,慕容陟眼神有些怪异。
    明姝反应过来解释,“之前看家公和阿家为此伤神,现在小叔找到了是好事。”
    慕容陟两眼盯着她,盯得明姝后背生寒,才笑了笑,“阿蕊说的对。”
    “竟然还真去北镇了。”刘氏嗤之以鼻,“真是不知死活,当沙场是甚么好地方?能活到被他阿爷寻到的时候,也真是算他运气好!”
    “看来二郎还是有些本事。”慕容陟默默的把书信收起来,“也好,他一直没有消息,爷娘都为他担心受怕,现在被阿爷寻到了,正好爷娘能了却一桩心事。”
    刘氏对于知道次子的消息,并没有多少高兴。
    “你阿爷没事就好,外面乱纷纷的。也不知道他甚么时候才能回来。”
    战事一起,征战的主将要什么才能回来,完全没有定数,若是快,说不定一年半载,但是要是慢起来,三年五载也不一定。
    刘氏双手合十,口里念叨着经文,为慕容渊祈福。
    过了好会,她抬起头来,“五娘最近是不是去外面比较多?”
    “回禀阿家,儿每次出门都和阿家说了。”明姝轻声道,“儿到佛寺里了。”
    “嗯。”刘氏这才想起来,家里家外的事太多,儿媳的确派人过来告诉她,但是事多也就忘记了。
    “是为了北面的战事吧?”
    明姝点头。
    不管是不是,反正都是为了那个人,婆母这么说其实也没错。
    刘氏说了她几声有孝心。
    慕容陟把书信折叠几下收入袖中,他抬首正好遇上明姝头来的目光,安抚的笑了笑。
    是夜,两人还是和前段时间一样,躺在一张床上,但仅仅是躺在那里,什么事都没做。
    睡梦里腥风血雨铁马金戈,一道寒光而过,直接刺入慕容叡的胸口,矛尖拔出鲜血喷溅。眼前似乎全是血红。
    明姝尖叫着从睡梦里醒来,她翻身坐起,额头上满是冷汗。
    慕容陟被她的尖叫惊醒,“怎么了?”
    明姝摇摇头,慕容陟见她摇头,叫人送水进来给她喝,喝完之后拍拍她的肩膀,“睡吧。”
    心悸到了此时还没散去,她不由自主的捂住胸口,那块地方,似乎还能在疼。
    好像真的被刺穿过一样。
    第97章 孩子
    五原沙场才经历了一次大战, 尸首相枕, 猩红的鲜血把战场的黄土地染的鲜红。
    几群士兵在打扫战场, 把尸首丢到一边放火烧了,有些直接在尸体里头翻弄,把能穿的能用的全部刨弄出来。
    几只乌鸦俯冲下来寻几处没有活人在的地方大快朵颐。
    这一次是朝廷军赢了,新来的主将迎头痛击反军。一改之前萎靡气势。
    打赢了仗, 中军大帐里头并没有多少欢乐的气息,甚至还有点沉重,慕容渊看着面前的羊皮地图, “虽然这次赢了,但也只是小胜而已,匪首还在,何况怀朔镇的镇户原本就是时代为兵,他们要比平常士兵要难对付的多。”
    下面的副将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上回来的是个宗室, 长得很肤白貌美, 言语行动间还真有汉人说的名士之风。结果一打仗,还没等那位美男子宗室装模作样完, 别人就已经左右两翼轮番进攻了。等到两翼掩护中军前进, 朝廷军这儿就剩下军心大乱,丢盔弃甲而逃。
    副将们经历过前面那个主将,对新派来的心存疑虑,这位主将一过来,也没见他多话,更不喜欢虚与委蛇的那一套, 有话直说,有事直办。让人不适应之余,心口也松了一口气,要是个个都是前头的那个作风,恐怕没有多少精力能用在打仗上了。
    “六镇原本的用意是为了外御柔然,拱卫京师,镇户几乎人人皆兵。战力要比平常军队都要高出许多。更重要的是,匪首起兵之后,镇户跟随匪首者甚重。”
    慕容渊面色凝重,他原本沉默寡言,现在沉默不语的模样,越发的不怒而威,谁也不知道现在他的心里在想什么。
    “擒贼先擒王,只要贼首伏诛,其余的哪怕武力再高强,也不过是莽夫之勇。眼下贼首兵败,手下必定溃散,先遣人查明贼首潜逃的位置。”
    慕容渊说完之后,把手里的翎羽放到一边。副将们领命,而后陆续退出帐外。过了好会,慕容渊伸手扶住额头,从嘴里长长的吐出一道气,起身往外面走去。
    他走到一处帐子前,伸手打开帐门进去。人才进去就闻到一股浓厚的血腥味。
    胡子发白的军医跪在床榻面前,正在给床榻上的年轻人处理伤口。
    慕容渊过去,他见过沙场上的无数惨状,可是见到床上人伤口时,还是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心口那块,已经被刀挑出个豁口来,伤口周围的血迹已经干涸成痂,伤口被清洗干净,翻起的皮肉发白。
    军医把伤口清理好,拿着针线缝合伤口。针从伤口穿过,把原本豁开的伤口给缝合。慕容渊看的眉头直皱,而慕容叡躺在那儿,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偶尔军医不小心下手有些重,才会闷哼几声。
    军医处理完,到水盆那儿洗手。
    慕容渊跟上去,沉声问,“他没事吧?”
    这个儿子是他从剩下来的那些有军功的人里给找出来的,前一次朝廷大败,那位只晓得春花秋月的主将被打的落花流水,自己一抽马屁股跑的无影无终。主将就是三军的灵魂所在,主将若是镇定自若,哪怕天塌下来,下面的人也能稳住。
    若是主将不靠谱,甚至先丢盔弃甲而逃,就算手下的人再能干,也要军心涣散,不等敌军赶尽杀绝,自己就已经自绝于天了。
    当时情形,说是混乱无比,上下军令不通,人人自危。跑了不少,但是偏偏有那么个队首愣是把手下人维持不散,甚至还有所斩获。
    在那等严峻情况之下,能维持成那样已经非常不错。慕容渊听说之后,想要见一见,结果人一来,他就傻了眼。父子两人在大帐里头瞪眼。
    慕容渊气这臭小子擅自行动,赏了他手下人,没给他赏赐,把人丢了回去。结果他那一队的人反而战功更加显赫,叫人忽视不得。到这一场大战,慕容叡直接负伤,他终于忍不住过来看看。
    到底是亲儿子,哪怕气他顽劣,但生死关头,他还是向着他的。
    “幸好,再多一点点,就会刺到心脏了。若是刺伤心脉,恐怕也等不到现在了。”军医道。
    “你一定要治好他,伤药之类的不必担心,从我的那份里支取就是。”慕容渊道。
    主将所用的药是军中诸人里最好的,军医听他这么说,点头,“老朽自当尽力。”
    军医出去之后,慕容渊坐下来,慕容叡虽然整个过程里一言不发,但额头那儿的冷汗却骗不了人。
    慕容渊长叹一声,“我究竟是上辈子造了甚么孽,今生才会有你们这两个儿子!”
    这两个儿子,一个比一个顽劣,外面的那些勾心斗角,都比不上眼前这一个费心费力。
    慕容叡没有说话,他脸色苍白,嘴唇没有半点血色。
    慕容渊坐在那儿,咬牙切齿,担心他的伤口,又恨不得把人拖下来暴打一顿。
    “我听说你来的时候虽然不多,但建的军功却要比别人多得多。”说到这里,慕容渊的话语里终于有了一丝骄傲。
    慕容叡终于肯睁开了眼睛,“将军言重了,只是下属运气好而已。”
    他说的轻松平常,好像这些对于他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慕容渊也不以为忤,他不在的时候,能有这样的功绩,可见是真有几分本事。
    “我到时候给你个将军名号。”慕容渊道,“这是你该得的。”
    慕容叡两眼的焦点终于挪到了慕容渊的脸蛋上。
    “多谢将军。”他言语客气,没有半点感恩戴德,慕容渊知道他性情,自己认定了的事,不管别人怎么劝说,完全不改动半分。
    “……你要快点好,最近有个机会,你要是拖伤口躺在床上,就算我有心栽培你,也没有用。”
    说完,慕容渊又有些后悔,他看了一眼慕容叡的胸口,虽然内袍半掩着,但还是能看清楚心口那儿一个伤口触目惊心。哪怕没伤到要害,皮肉伤处理不好,也是会要人命的。
    “将军放心,这等皮肉小伤,休养几天就能好了。”
    “说大话也不看看自己,”慕容渊眉头那儿皱成了个疙瘩,“别仗着自己年轻就可以为所欲为。”
    这话里听着是责怪,但是仔细品咂,竟然还有一丝温情。
    “下属不是说大话。当初将军没来的时候,我受过比这个还重的伤。”慕容叡说着笑起来,那笑容里格外的得意。看的慕容渊无名火起,一巴掌拍在他额头上,把他结结实实拍了回去。
    慕容叡躺了一会,见慕容渊暂时还没有离开的打算,有开口,“阿爷,儿问点事。”
    慕容渊的脸色缓和了点,“你问。”
    “阿嫂还好么?”
    慕容渊原本好了点的脸色顿时又难看起来,“你问这个作甚么?”
    慕容叡躺在那儿嘴角弯弯,从慕容渊那儿看来,这笑容显得十分可恶,“就是问一问。”
    慕容渊怎么会答他?拂袖道,“你给我老老实实,其余的东西半点都不要想,半点都不要提。你兄嫂好的很,不需要你来操心。”说着他又添了一句,“我临走之前,要他们夫妻多多努力,给我多生几个孙子,等到回去的时候,恐怕你也要做阿叔了。”
    慕容渊那话如同尖刀刺入心口。他说完这话之后,拂袖而去。
    不多时有药童过来给慕容叡送药,药汁熬的漆黑,慕容叡伸手拿过来一饮而尽,而后躺在床上。
    药童出去之后,帐子里头就他一个人了。也好,要是和以前一样,那么多人一个帐篷,他还要逼退那些过来找他没话说话的。
    慕容叡两眼直瞪瞪的看着帐子顶。
    心口疼,可真疼。不是那种浮于皮肉的,而是整颗心都在疼,疼的心口空空,那儿似乎被剐了似得。
    也就她,也就那个女人才能做到。
    他咧开嘴角,他唇上已经干的起皮,唇上的皮翻卷起来,露出下面红红的肉,笑的时候竟然生出几分凄厉。
    她和那个窝囊废生孩子?还真是好绝了。
    他不死心,他凭什么要死心,就算是来,也是为了给他自己增加更多的砝码,建功立业对男人格外有好处,可以做成之前暂时办不到的事。
    她迟早要被他抢过来的,若是真的生了那个窝囊废的孩子,那也不要紧。他有的是办法把那些孩子养成自己的孩子。
    真是可笑,以为这样就能让他收手吗?
    别想,半点也别想。
    她是他的,这一辈子都是他的。他要她的人,要她的心,要她的过去,她的将来。不论生死,就该和他这个不要脸的混账东西绑在一块。
    她欠了他的,拿她一生来偿好了。
    慕容叡闭上眼睛,带着些许的满足。
    慕容叡养了十多天的伤,当反贼贼首的动静传来,他就自己去请战了。慕容渊这次对他还算是公允,照着以前的往例,给了他个将军的称号,将军在军中并不值钱,武官的称呼都是将军,而且还是杂号将军。
    不过这个也无所谓了,反正暂时有个名号,接下来的缓缓图之。这场仗不会几年就会结束。
    慕容渊担心慕容叡的伤口没好,但是他自己跪在大帐外面请战,私下偷偷问过军医,再三确定慕容叡的伤已经没有大碍,这才松口让他前去。
    匪首是个匈奴人,世代居住在沃野镇,他有胡人过人的武力还有狡诈,十分难对付。之前派出去的斥候,折了几乎一半有余。最后这个运气好装作路过的牧民,才得以回来。
    一行人乔转打扮成平常的牧民模样,为了逼真,还真的弄来了一群羊。
    军队战败之后,队伍溃散,没有两三个月的时间,别想恢复元气。逃散路上,肯定还要吃喝,现在朝廷军乘胜追击,这一行人绝对不敢往人烟多的地方,人烟稀少的地方缺水缺粮。这些羊就是最好的诱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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