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叡笑了一下,“阿娘放心好了。”
    刘氏听他也没继续说接下来的打算,险些跳起来。慕容叡看出她的怒意,“阿娘不要生气,现在活动完了,也要三年之后再说。不如先打点打点,重要的力气都等在后头使的,哪里有一开始就把力气全给用完了?”
    这话说的似乎有些道理,刘氏直来直去的性子,没有太多的心眼。听慕容叡这么说,冒出来的火气又按捺下去。她还是有点不放心,“真的?”
    慕容叡点头,“真的。阿娘可曾看我有失手过?”
    大话说的整天响,慕容叡说着也不知有意还是无意的,往明姝那儿看一眼。
    慕容陟面色更加难看,明姝见着,脸都悄悄转到一边。
    “嗯,那就好。”刘氏点点头,“既然这样,那就一切听你的,暂时先回去吧。你阿爷那儿也要叫人小心看着。”
    慕容叡应下。
    半个月之后,听闻新上任的刺史已经进入恒州地界,慕容叡带着一家,扶灵回代郡。代郡太平县是慕容叡的老家。
    祖上留下来的府邸都还在,每年都派人修葺,所以人过来就能住。
    慕容叡没有把慕容渊葬在平城,毕竟以后他也不一定会在恒州任职,每年还要祭扫,回回都要跑平城,平白多出许多麻烦。不如葬在老家,落叶归根。
    一家人返回太平县,过了两天,代郡太守听他们回来,特意过来慰问。
    太守过来,慕容叡和慕容陟过去招待。言语之间,太守有意无意的只和慕容叡搭话,而慕容陟就被撇到了一边。
    太守在慕容家留了小半会才走。太守一走,慕容陟随即就找了个由头,回房去了,连晚膳都没有出来用。
    天热的时候,天黑的晚。刘氏没见到慕容陟,打发人去问,回来说大郎君因为天热,没有胃口,就不来吃了。
    刘氏眉头结了个疙瘩,看了明姝一眼,“待会五娘去看看他,把吃的给他送过去。”
    慕容叡持箸的手顿了下,“阿兄不是说没有胃口么?”
    “没有胃口就不吃了?”刘氏不满瞪了他一眼,“没有胃口一回事,吃不吃另外一回事。而且不吃东西,到时候身子说不定又不好。”刘氏轻轻叹气,“现在你们阿爷不在了,我就你们两个儿子了。不多操心点,怎么能放心。”
    慕容叡夹了一筷子菜蔬塞到嘴里,用力的咀嚼,好像和嘴里的菜蔬有仇似得。
    “阿娘说是两个,其实只有阿兄一个吧?”慕容叡狠狠嚼了两下,把菜一骨碌吞入肚子突然道。
    明姝惊的差点丢了手里的木箸,她目瞪口呆的看着慕容叡,只见慕容叡依然神情寡淡,似乎刚才那话不是从他嘴里说出的那样。
    “你……”刘氏没料到慕容叡这般快言快语,一般爷娘有几个孩子,都会有所偏爱,就算有人不忿,那也得藏在心里。哪个和慕容叡这样直白说出来的。
    “儿先走了。”慕容叡把手里的东西一放,站起就走。
    等慕容叡人都走了,刘氏才反应过来,“这混账小子发疯甚么呢?”
    明姝也顾不得吃东西了,她扶住刘氏,“小叔就是随口说几句而已。”
    刘氏不听,“随口说几句,这可不像。突然说那话,到底是给谁脸色看呢?”
    明姝好言劝说,最后她逼急了,“现在兄弟和睦最重要,要是兄弟不和,恐怕现在不显,日后也是要出事的。”
    刘氏脑子一根筋,还得于氏来说,“夫人放宽心,大郎君那儿以后还得二郎君多多照看喃。”
    刘氏反应过来,咬着牙根,没有半点胃口了,“叫人给二郎也送吃的去!手心手背都是肉,免得到时候又说我偏心!”
    这样,也没有什么心情吃饭了。刘氏搁下东西就走,明姝肚子里还有孩子,把面前的那份膳食给吃完。自己带人给慕容陟送吃食。
    慕容陟的院子里静悄悄的。他的脾气这些日子越发怪异,喜怒无常已经算好,时不时杖毙奴婢出气。
    后来明姝干脆给他安排些家仆,女婢们就不安插过来了。
    此刻天已经有些蒙蒙发灰了,前头两个侍女提着灯照路,到了院子里,昏黄的灯光照出个朦胧的人形,明姝心头咯噔下,向后跳了半步。
    慕容陟坐在院子里头,他回头看了一眼,两只眼睛在灯光下,越发昏暗。
    明姝轻轻揉了下胸口,缓过一口气,“我给夫君送吃的来了。”
    “不用,我吃不下。”
    “是阿家命我送来的,阿家说,吃不下也要吃点,不然身体受不住。”
    慕容陟这才开口,“放在这儿吧。”
    明姝让家仆在他面前放了一个食案,把膳盒里头的几样膳食全都摆上去。
    慕容陟吃了几口,食不知味,胡乱几口把面前的东西都给吃了。
    吃完之后,他看明姝,“你陪我散散步。”
    慕容陟有饭后散步消食的习惯,雷打不动。明姝应了,她走在旁边,见慕容陟行走有些艰难,伸手来扶,慕容陟挪开自己的胳膊,不让她触碰,“你现在有身,算了。”
    明姝抿了抿唇。
    两人走在长廊上,过了好半会,没有开口说话,慕容陟停下来,“你很喜欢他?”
    明姝不知道他为什么问这个,但这个问题,只能装聋作哑。
    慕容陟没有得到她的回答,也不在意。明明已经知道了,再问也只是往自己心口上扎刀。
    他往前走了两步,明姝跟过去,恰好站在一处台阶上。
    四周静悄悄的,那些侍女和家仆在开始就被打发走了,这边就只有两个人。他借着她手里提灯微弱的光,看到她脚下的台阶。
    他悄悄绕到她背后,鬼迷心窍一般,伸出手来。
    她身体不如平常妇人那般强健,这孩子怀的还很艰难,要是他这一推,恐怕留不住吧?
    心头的这个想法瞬间如同雪地滚球似得,越滚越大。他的手掌毫不迟疑的伸出去,在碰到她背上衣料的前刻,两人前爆出一声叱喝,“阿六敦!”
    这叱喝如同平地惊雷,把慕容陟给炸醒,他猛地收回手。
    刘氏在几个侍女的簇拥下,站在不远处。她脸色他难看至极,明姝不明所以,她以为自己什么地方触怒刘氏了,刚要后退一步,便被刘氏喝止,“你别动!”
    刘氏丢下两边的侍女,快步走过来,她上下打量明姝,见到没有任何不妥,才道,“你先回去休息。”
    明姝屈了屈膝盖,就要离去。刘氏叫几个侍女跟着她,免得路上出意外。
    刘氏见到明姝走了,才回头狠狠瞪儿子。那眼风如刀,剐的人生疼,“你刚才是要干甚么!”
    刘氏回去之后,怕明姝办事不妥,自己亲自过来看看,就看到儿子伸手想要推人的那一幕,若不是她来的及时,恐怕明姝肚子里的孩子还不知在不在。
    慕容陟被刘氏的目光盯得不由得看向一边。刘氏气急了,几个巴掌打在他脸上,“你是疯了还是傻了?你害了她,你自己又有甚么好处!”
    巴掌打在脸上,慕容陟浑身颤抖,他咬着牙,“儿宁愿自己疯了!她肚子里的又不是我的儿子,是二郎的野种。我……”
    不等他说完,刘氏一巴掌打到他脸上,几乎把他的脸都打偏过去。
    “你是真蠢了,你阿爷在世的时候怎么说的,那孩子生下来就是你的儿子!由你养大,叫你阿爷,给你养老。你到底是想甚么呀!”
    刘氏恨不得操起一根棍子,把儿子给结结实实打一顿。
    “给我养老,如果要是个女孩呢。难道还要她和二郎继续怀孩子,生出个儿子才罢休?”
    慕容陟说着惨笑。恐怕这天底下的男人没有几个和他这么窝囊。
    “你不要想这个,万一这个是儿子呢。你把她害了,你就能过好了?”刘氏头疼欲裂,如果丈夫还在世,恐怕会亲自提了鞭子过来,教训一顿。
    “你阿爷走了,你弟弟挑大梁,你在后面放火烧屋子。你以为你自己能过得好?”刘氏说的几乎要吐出血来,“你们是一个家里的,他不好,你也别想痛快!”
    刘氏说着,她绕了两圈,“算了,这事我会吩咐下去,一个字都不会往外面露出去。你就给我好好想清楚!”
    说罢,刘氏掉头就走。
    这是她头个孙儿,不管男女,都意义非常。不能被长子这么乱来。刘氏下定决心,离孩子出世还有半年时间,她得两眼盯着,不能出差错。
    ****
    守孝在家,主要大事还是营造墓室,回来之初,慕容叡就已经把地方给选好,而且工匠都过去营造墓室。营造墓室这个是精细活,如果精益求精的话,一造造几年也有可能。做官的人家,讲究精致,所以一口气造了大半年。
    慕容渊的棺椁放祖屋里半年之后,终于可以入土为安。
    慕容渊入土没有半个月,明姝的肚子就疼起来。
    生产的那天,刘氏坐镇在外,拉着慕容陟坐着,在外面等消息。然后没有多久,慕容叡也跑进来了。
    刘氏之前吩咐过下头的人,不要让慕容叡进来,哪怕是孩子生父,但是当初定下这孩子要给长子的,那就是长子的。谁知道慕容叡一脚就把守在门口的人给踢倒在地,直接进来。
    “我说你又帮不上甚么忙,进来干甚么?”刘氏怒气冲冲,下头的慕容叡坐着,他两手往袖子里一袖,“阿娘,我怕出事,过来看看。”
    “有事也不是找你!”刘氏恨不得把慕容叡给撵出去。可现在慕容叡算是一家之长,家里还得他撑着。
    “你不是有事么,怎么现在回来了?”
    今日慕容叡说是出门拜访某个长辈,明姝这边开始肚子痛的时候,他已经在外面了。也不知道怎么得的消息跑回来。
    “我忘记个东西在家里,所以就回来了。”
    慕容叡嘴里说着,眼睛却盯着产房那边。那边没什么声响,也更别提女子的惨叫,甚么都没有。偶尔只听得到仆妇和侍女们来去匆匆的脚步声响。
    慕容叡看向慕容陟,慕容陟坐在那里,他五指握成了一个拳头,面无表情,眼神涣散开来,人在发呆。
    果然是自己的女人要自己疼,自己的种要自己看。隔了一层,哪怕是亲兄弟,也别指望能用心。
    慕容叡在家里有眼线盯着,明姝肚子一疼,马上就有人跑出来给他送信。要不然这会他还不知道,等他回来,孩子都已经生了。
    等了好会,慕容叡有些坐立不安,“怎么还没动静?”
    他坐在这儿,一直没有人过来。慕容叡又不是没见过女人生孩子,没有不闹出声响的。这安安静静的叫他心底发颤。
    “……”刘氏不想搭理他,慕容陟也没有说话。
    慕容叡问几声,慕容陟终于抬眼,眼神冰冷。他被那眼神一激,冷冷一笑,直接去产房那边。
    门口的侍女们忙得轱辘直转,里头的热水少不了。而且现在天已经冷下来,炭火等物必须充足,不然产妇和孩子都受不住。
    正焦头烂额之时,慕容叡来了,一群人都没有反应过来。
    等到反应过来的时候,慕容叡拨开面前的侍女,就要往里头冲。
    侍女们哪里比的上他的力气,顿时就让他给跑进去了。
    里头都是女人,为防万一也请了一个大夫。但是男女授受不亲,大夫都在隔壁坐着,听接生妇和侍女们的回话,告诉她们应当怎么做。
    全是女人的产房,跑进来一个男人,顿时惊叫连连,有两个不那么镇定的侍女当场摔了铜盆。
    里头的银杏听到声音出来,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呢,就裹来一股风,慕容叡已经站到面前了,“她人呢?”
    银杏要给他跪下来了,“五娘子在里头,好着呢,二郎君可别进去添乱……”
    银杏几乎要哭出来了。产房里头可真不好看,一个男人跑进来算是什么事。
    慕容叡不给她把下半句说完的机会,直接到屏风里头去了。
    内室里血腥味弥漫,被炭盆的热气一烘,格外的明显,叫人忽略不得。慕容叡进来了,也没人敢拦住他,他直接就到了床榻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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