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可惜眼神太冷,不像是冰川凉雪,而像是从地底爬出的恶鬼,掺着十八层罗刹府的阴森气,让人消受不起。
    祁重之还是更贪爱温声细语、善解人意的小可怜儿,例如竹香馆里的头牌小倌儿,尝起来入口即化,咽下去心肠慰暖,每每勾得他硬如钢铁,必要搂进怀里疼爱个昏天黑地。
    比这种浑身竖着倒刺,舔一口都嫌剌舌头的冰碴子好了何止千倍。
    月的色泽渐渐淡了,半遮半掩隐在山后,窗外拔高出声声鸡鸣,小学徒搬开灯罩,呼地吹灭了蜡烛,天光初见朦胧了。
    祁重之打了个哈欠,泪眼昏花瘫在椅子里,懒洋洋问了句:“怎么样,他还活着吗?”
    王大夫收起针具,客客气气回话:“伤口已经没大碍了,一个月内要仔细修养,吃食要清淡,别做太剧烈的活动。”
    祁重之:“那他身体还有没有别的毛病?”
    王大夫说:“容我再诊诊。”
    他搭上赫戎的脉,祁重之慢慢坐直了身子。
    “如何?”
    王大夫的神色由平静到惊疑,由惊疑再到谨慎,他看了看指头底下的手腕,又看了看赫戎的伤口,接着又满脸不可思议地看向祁重之:“他…他他他……”
    “诊不出来?”祁重之叹了口气,心道果然还是如此,又再不太抱希望地补充,“您再仔细瞧瞧,捅他的那把匕首上是淬了毒的。”
    王大夫一怔,依言又掏出一根银针,在赫戎的血珠上轻轻一蘸,针头果然变成了黑色,他凑到鼻尖嗅了嗅,皱着眉头絮絮叨叨:“还真中毒了,依王某的道行,居然差点儿没看出来。这毒很常见啊,就是药耗子用的,好在他不是从嘴里吃进去,不然那才麻烦大了。看他伤口这样,估计毒性还进得不深,开贴药排出来就好了。可是即便没大碍,他的脉象也不该如此稳定啊……”
    胖土豆的声音嘟嘟囔囔传过来:“那是师父医术不到家……”
    王大夫转头乎了他后脑勺一巴掌:“兔崽子!”
    祁重之问:“那您认识哪家大夫,专会治疑难杂症的吗?”
    胖土豆刚想张嘴,王大夫抢先截胡:“没有没有,不是我自夸,方圆百里内,能赛过我王某人医术的大夫,还找不出另一个呢!”
    一直不声不响的赫戎突然“嗤”了一声,嘲讽意味十足,王大夫的脸顿时窘成了被晒干的红辣椒。
    眼见在这也没希望能诊出自己想知道的结果,多留无益,祁重之起身,背对床榻蹲了下来:“既然他没什么毛病,那我们就告辞了,多谢您能援手相救。”
    赫戎动作熟稔地圈住他脖颈,心安理得伏在了他背后上。祁重之搂紧腰间的两条大腿,一个用力站了起来。
    两个人真跟感情颇好的朋友一样。
    王大夫差遣胖土豆出来送客,到了门口,祁重之侧过身来笑着看他:“小孩儿,你刚刚是不是有话想跟我说?”
    胖土豆做贼似的回头看了眼屋里,没见着师父的影儿,才敢压低了声音,挤眉弄眼地说:“济世峰的大夫厉害呀!别说疑难杂症,就是死人也能给医活,你要是真的有钱,就去试试呗。”
    闹了半天是说这个,祁重之哭笑不得:“济世峰的盛名我当然听过,但它远在南下,等我俩到了那儿,黄花菜都凉了好几回了。”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土豆跟他挤眉弄眼,“济世峰在南下不假,可神草堂在北边啊!”
    “神草堂?”祁重之灵光一闪,追问,“你是说,济世峰门下最大的那个药堂?”
    土豆愈发神气了:“没见识,神草堂可不只一间,分号多着呢,新开的那家就在——”
    “兔崽子,磨蹭什么呢?还不快进来捣药!”
    里头传来王大夫的催促,土豆的话戛然而止,缩起脖子吐吐舌头,一溜烟地跑进去了。
    留下听到一半还等下文的祁重之,杵在原地抓心挠肺。
    “你就那么想知道我的事情?”赫戎突然在他耳后出声。
    祁重之:“你仗打了那么久,难道没听过知己知彼,百战百胜这句话吗?”
    他当然想了解赫戎的事,这是毋庸置疑的。如今赫戎给他的感觉,就像是面捅不烂毒不坏的铜墙铁壁,如果能弄清楚他究竟是怎么个体质,或许可以获悉他身上的弱点,那岂不是好办多了。
    当然,他不介意赫戎知道他的算盘,依他的能耐,猜不出来才奇怪。
    倘若小学徒的话有据可依,那最近一家神草堂或许恰好与京城相去不远,现下好歹知道了这一条还算有用的消息。
    还要起码与赫戎朝夕相对一段不短的时日,他可不想赫戎哪天发起疯来,把他当人肉馅饼给整个吃干抹净,那他可真是冤枉大了。
    两人的衣服一个赛一个狼狈,客栈是万万住不得的,还要赶紧趁清晨人少,匆匆忙忙溜出大街,吭哧吭哧往郊外走。
    “我说……”出了有人的地界,二人的“深情厚谊”便宣告瓦解,汗水滚下祁重之的脸,他烦躁万分地甩了甩脑袋,“你他娘也太沉了。”
    若非赫戎之前跟他承诺,只要找大夫医好他腹间的伤,就将当年如何得到陌刀秘术的经过告诉他,否则就这副杀千刀的态度,他实在很想撂挑子不干,就此把赫戎扔在路边不管,爱怎么死怎么死去。
    祁重之现在觉得自己跟扛着座山一样,压得腰越来越弯,从腰眼那钻出酸涩来,逼得他不得不停一停步子。
    赫戎不为所动,冷冷淡淡抬手指挥:“就之前那座破庙。”
    祁重之故意扣紧腰间的两条大腿,力道之重,几乎要隔着裤子把赫戎的皮肉掐下一块来。
    他磨了磨牙根,继续往前走。
    那庙不知是猴年马月留下来的老古董,用来撑屋顶的四根木柱都被虫子啃得漆洞斑驳,正中的关帝爷脏得已经看不出本来面目,稀稀拉拉的北风吹过,卷起一阵手舞足蹈的过堂灰。
    祁重之把他放进一片干草堆里,连膝盖都没直起来,直接往旁边一滚,呈大字形贴在了地面上。
    赫戎调整了下坐姿,一时三刻,身边竟响起了轻微的鼾声。
    他扭头去看,祁重之歪着脑袋,挺拔的鼻梁上浮出晶莹的汗珠,脸蛋儿红红的,已经睡着了。只是眉头皱着,显出几分颓疲,似乎在梦中也不踏实。
    赫戎头一回仔仔细细去看他的脸,几经端详之下,竟越看越有几分面熟。
    第17章 第十五章
    “奇了怪了,你说少爷怎么会为了个外人跟老爷决裂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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