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这是一对铸剑师用来铸剑的材料,很名贵,和宝石的价格类、类似……”孟凡林瞪着眼睛,濒死般大大喘息一口气,“是他教我、堵死城门,北疆追兵就不会追过来,咳…我不知道他叫什么,只知道他姓……姓张!”
    ——姓张!
    祁重之浑身一震,整个人如被穿心针从头扎透,狠命钉在了地上。
    孟凡林趁势捞回自己的脖子,咳得惊天动地,抖如筛糠。
    出不去了——举目皆是烈火,除非能飞天遁地,否则没人能从中脱困。
    他抬头,眼见祁重之突然间不明缘由地傻在了当场,目中阴狠一闪而过,猛地迸发出极大的勇气,抱住祁重之的腰,反身就要投进熊熊烈火中!
    他是要同归于尽!
    祁重之骤然回神,额际青筋都暴起了,屈肘奋力去击孟凡林的肩颈部位,指望能把蚂蟥一般的人从身上剔除下去。
    可他到底小看了这只老狐狸,人在预备赴死时的力量非同小可,他连日来磋磨到瘦弱的身板谈何能与孟凡林的一身肥肉相提并论?脚下一个趔趄,被带得栽倒在地,不受控制地滚近烈焰,转瞬半条小腿都被火势吞没!
    赫戎瞠目欲裂,飞身扑上去,钳住祁重之的胳膊将他竭力往外拖拽,提膝一脚蹬在孟凡林额头上,将他半个身子踢得后仰,整颗脑袋瞬时陷进了大火里!
    锥心惨叫穿透耳膜,孟凡林接着就翻身想滚出来,被赫戎拎住胳膊,当死猪似的凭空抡起,整个扔进了火海!
    第44章 第四十二章(加更掉落)
    骇人的焦肉香飘散出来,孟凡林彻底湮灭了声息。
    赫戎迅疾回身,蹲下来去看祁重之的伤势。
    ——却发现他本该被烧得焦烂的小腿居然毫发无损,连衣服都没被破坏半点。赫戎皱着眉头,不可置信地撩开他的裤脚,接着放下,再撩开,再放下,翻来覆去做确认。
    祁重之按住他的手,指尖在微微发抖:“是火浣布,辟火……扶我起来,我……起不来了。”
    他说完,便颤着鼻息去脱外面的衣服,赫戎不敢放心,仍小心翼翼扶着他的腰将他抱揽起来,见祁重之穿在里面的,还是一件一模一样的黑衣。
    祁重之把外面的那身递给他:“穿上,从东面出去,那里有水渠。”
    赫戎点头,将黑衣罩到身上,摁住祁重之的头脸护在怀中,提靴翘起脚边半截断木,踢上半空,继而腾身跃起,在空中被抛起的断木上借力二度飞掠了起来,踏风踩上高处摇摇欲坠的房屋残梁,未等停留一霎,赶在房梁倒塌前险险穿火前行。
    他速度奇快,沾火及收,但呼啸的火苗依旧紧咬他不放,只消一点布料的加持,就能顺着他的脚踝飕飕上攀。
    祁重之无意间低首一看,惊道:“你的脚——”
    赫戎:“快到了,别急。”
    说着,将他的后脑再次按在了胸膛前,护得他风火不侵。
    祁重之的耳朵自始至终都在嗡嗡作响,余光所见皆是猩红的鲜血与烈火,此刻被兜头罩在了不见五指的黑暗里,听着咚咚有力的心跳,满心的焦躁难安,忽然就平复了大半。
    他看不见外面的火势又烧到了何种程度,不知道赫戎带着他逃到了哪里,他苦心积虑筹谋到如今地步,到了本该最惊心动魄的时候,可却莫名其妙的放心交付给了另一个人,仿佛自他被赫戎抱在怀里的那刻,所有的一切就突然都与他无关了。
    紧绷了几个月的气力蓦然间松懈,他整个人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时竟连抬抬小指的力道都使不出来。
    又见到了赫戎,他一切安好,一如记忆中的模样,祁重之应该高兴的,可他无法做出半点愉快的姿态。
    姓…张……
    他脑海里不期然蹦进孟凡林的话,胸口毫无预兆开始笃笃锥痛。
    未知过了多久,他们终于落地了。
    茂密的树林足以掩盖行踪,他们现处的环境很安全。
    刀山火海上走过一遭,蒙在上空的大手撤去,昏红的光亮映在脸上,祁重之唇色苍白,浑身剧烫,只在短短的片刻,就像是被抽干了三魂七魄的偶人,死气沉沉扶住赫戎胳膊,摇摇晃晃站直了身。
    “我一直没问,”祁重之气若游丝,喉咙像被一只巨手扼住了,目光空茫茫落在脚下,说出的话无比艰难,“张易要杀你的那天,义父到底跟你说过什么?”
    赫戎低头去看他的脸色,发现他一直在发抖。
    他在害怕。
    害怕心里的验证被猜想。
    赫戎陷入无来由的沉默,祁重之现在像一座要决堤的山坝,他潜意识觉得,如果自己说出真相,将会成为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祁重之深吸一口气,眼珠缓缓转动,抬起头,目不转睛看着他的双眼。
    他一句话都没催促,但胜过千言万语的逼迫。
    “他说,”赫戎终究低声开口,仿佛声音低下去了,话里的刀锋,割在祁重之身上的力度就能小一点,“你是爱兵成痴,不甘心中原兵道流落在我手中,所以才想亲手得到陌刀铸术。”
    “……还有呢?”
    “还有,他知道《剑录》不在我手中。”
    他知道,可却没让祁重之知道。
    可怜祁重之当时铁了心认定赫戎就是杀了他父母的仇人,一心想从赫戎手中取得《剑录》的下落,为此不惜以身犯险,孤身入大松山,差点丢了性命,才将赫戎诱捕了回来。
    “也是他告诉你,我曾在大松山附近出现的吗?”赫戎问。
    空气似乎凝滞了,祁重之没有回答,他纹丝不动,四肢像灌了泥浆一样沉重冰冷,全身的血液都在往头顶涌,冲得他目欲滴血,悲愤欲绝。
    对,十五岁时,爹娘死在外域、北疆鬼帅焚城的消息,就是义父带来的。自此,他便一直将赫戎视作仇人,日日拼命练剑,只盼有朝一日,能只身入关外,取了鬼帅的项上人头。
    天可怜见,后来鬼帅叛逃北疆,逃进了中原境内,经义父费心调查,在大松山左近发现了踪迹。他还激奋不已地觉得,如今不必跋涉千里,也能得报大仇,上苍垂怜,命运何其顾我。
    知道这事儿的第二天,祁重之就想也不想地出发了。
    他从没怀疑过这些消息的真假,因为将这一切告知他的人,是在他最绝望时接纳他回家,养育了他整整五年的义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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