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满院寂静,陈星坦然道:“什么是世上的‘本相’?我想,可能每个人都有不同的看法罢?虽然听了这么多,依旧没有人能给出一个答案。我倒是觉得,本相就是‘无相’,花是花树是树,这些是确定的,而本相呢,它与生俱来的本质就是没有定论,也不会有定论,在我们的心里,是我们所坚守的那一点点东西,它和整个神州大地,甚至天地脉,都是一体的,却又在我们的灵智里,所以才是‘道’的所在。”
    “就是那盏心灯吗?”谢道韫说。
    陈星笑着说:“心灯是它的‘形’,而我觉得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一盏心灯,不只是我有罢,否则为什么大伙儿今天都会坐在这儿呢?”
    陈星的意思很清楚,汉人们乃至远在建康的司马曜,对江山依旧怀有尊严,哪怕情知必死,亦竭尽全力一战。就像苻坚南来时,风雨飘摇的暗夜里的一盏灯,同样在照彻长夜,光耀四野。
    而陈星也始终觉得,不仅朱序,谢安、谢玄、王羲之、项述、冯千钧与肖山等人,内心深处,都有着为之坚持的东西。
    正如三魂七魄,始终朝向那点明光,一旦刹那光华闪耀,心灯便会燃起,指引他们的一生。
    “我给大家弹琴听罢?”陈星忽然想到,去搬来琴,拨了数下,悠扬婉转的琴声响起,正是那首浮生录,大伙儿便安静坐着听,唯独项述起身,进房。不片刻后出来,拿着羌笛,在陈星身后长身而立。
    羌笛与古琴之乐同起,古朴琴音与沧桑的羌笛声相绕,那首《浮生录》较之他们曾经所奏,却又有了不同,犹如在一道滔滔长河之中,历经人世几许风雨,沧海桑田。
    曲声停,众人俱轻轻吁了一口气,十分感慨。
    “好了,”桓伊说,“老头子们也该走了,留点时间给他们独处罢。”
    余人便纷纷起身,谢安说:“再过两个时辰,就到后门来集合。”
    项述点了点头,人散了,余下陈星与项述并肩坐在院中榻上,面朝满院的花灯。从项述回来到现在,他们还没好好说过话。
    “喂,”陈星笑道,“怎么一直在发呆?想什么呢,护法?”
    “今天晚上,能不能不聊驱魔的事?”项述说,“我答应你,一定会把他们救回来。”
    陈星说:“你找到王子夜藏身的地方了?”
    项述转头,认真地看着陈星,陈星明白了,说:“好,我不问。”
    “但是我身体已经好多了,”陈星说,“明天我想,咱们离开寿阳,就不必跟着他们南撤了,不如……”
    项述眉头深锁:“我刚才说了什么?”
    陈星忙道好好,不想项述刚回来就吵架,今天看见项述,他无论朝自己做什么,陈星都绝对不会生气的。
    两人之间安静了一会儿。
    “我好想你,”陈星忽然笑着说,“醒来的时候,发现你不在我身边,我实在慌张极了。”
    “这三个月里,”项述如是说,“我去了好几个地方,原本应该留下照顾你,这样你至少不会昏睡这么久,但衡量利弊,我还是得去。”
    陈星:“为了……算了,没什么。”
    陈星本想问为了找蚩尤的藏匿地点么?但这么一问,势必又要聊别的了,只得忍住。
    “我还去了一趟华山,”项述说,“去了你与你师父住过的地方。”
    陈星诧异道:“你居然知道那儿?”
    “谢安石告诉过我地点。”项述答道,“我去看了一眼你长大的地方,你师父是不是常年生病卧床?”
    陈星哭笑不得,说:“对,离开华山时那里乱糟糟的,都没有收拾过,你是想找点驱魔师们传下来的古籍么?”
    项述自言自语道:“在那里长大,还要照顾师父,很孤独吧。”
    陈星本想笑着打趣几句,说“还行”,但仔细想想,自己短暂的一辈子总是这样,偶尔说句实话又能如何呢?
    “是啊,”陈星终于承认道,“挺寂寞的。”
    项述说:“今天看见朱序时,我又想起你离开华山,来到襄阳,找到我的那天。”接着,项述径自起身,走到花灯下,抬头看着花灯,眼里带着莫名的意味。
    陈星也因与朱序的再会,而想起了那天,嘴角带着温柔的笑意。
    “你找到我,把我从牢房里带出来,”项述背朝陈星,淡淡道,“并非只想让我当你的护法,对么?你最开始,是将我当作陪伴你一生的人,无论这一生是短暂也好,是漫长也罢。”
    “你终于明白了啊。”陈星有点伤感地笑道,“所以那天当你说,你不想当护法的时候,我还挺难过的。但这错最开始在我吧,因为我没有考虑到你的心情……”
    项述站在院里,稍稍转头,认真地看着陈星,花灯的光映照着他的脸庞,陈星怔怔地看着他。
    项述的侧脸在星光下英俊无比,比陈星认识的每一个人都更好看,但他的眉毛始终拧着,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坚定的温柔感。
    “星儿。”项述忽然说道。

章节目录


定海浮生录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肉文阁只为原作者非天夜翔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非天夜翔并收藏定海浮生录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