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那身形,仿佛是海兰珠,皇太极奇怪自己竟然能分辨出。再想想,这几日见到的人,仿佛和先头刚来时不一样了。
    他大抵是饿了,突然可惜起了那一盒点心,那天没能尝一尝,实在可惜。
    之后的日子,皇太极依然忙碌,在家和不在家,几乎没什么差别。
    后宫里,扎鲁特氏为了保住胎儿,在她的侧宫里不大出门走动,少了她兴风作浪,宫里自然消停,大玉儿也不会主动见她,巴不得这个女人消失。
    天越来越冷,漠南各部的队伍陆续抵达盛京,吴克善也带着妻儿赶到。
    在此之前,他曾与哲哲书信往来,信中不过是一些问候请安的话语,对于大玉儿和海兰珠,倒不曾提起什么。
    大玉儿虽然想念家乡的亲人,但对亲哥哥也是淡淡的,她当然厌恶吴克善逼着她给皇太极生儿子,可她的人生终究已经有了着落,且死心塌地地爱着皇太极,对于吴克善只是讨厌,并不惧怕。
    海兰珠就不同了,几乎提起亲哥哥的名字,她就会颤抖。
    可她不愿让妹妹为自己悲哀难过,吴克善毒杀她的胎儿,逼她来盛京的事,始终还没有在玉儿面前点破。此番她私下与哲哲商量,姑侄俩都认为,若能不叫玉儿知道,就不必再提起。
    这一日,吴克善携妻儿进宫,海兰珠站在哲哲身边,几乎不敢抬眼看他,早已是吓得浑身僵硬。
    吴克善提出要他的妻子儿媳去见窦土门福晋和扎鲁特氏,哲哲便命大玉儿领路,大玉儿心中纵然千万个不情愿,也知道自己的身份地位,稳稳当当地答应下了。
    她们一走,屋子里只留下吴克善,哲哲命阿黛将宫女们也带出去,海兰珠吓得不知如何是好,也要跟着阿黛走。
    哲哲将她留下,道:“该说的话,你们兄妹今日就说清楚吧。”
    吴克善冷笑:“我听人说,妹妹要求大汗杀我?”
    海兰珠吓得直哆嗦,僵硬地摇头:“没有,哥哥,我没有……”
    吴克善缓和下神情,道:“我想也是,妹妹连蚂蚁都不敢踩死,怎么会有杀人的心。”
    哲哲从中调和:“你不要听人胡说,现在就说说,如何安置海兰珠,她虽是我的侄女,可也总不能没名没分地住在宫里。”
    吴克善问哲哲:“姑姑,大汗看不中海兰珠吗?海兰珠这样美貌,大汗不动心?”
    哲哲冷然:“你以为大汗是什么人?吴克善,你越来越轻狂。”
    吴克善想了想,叹气道:“也罢,既然这里留不住,我把海兰珠带回去吧,免得叫姑姑和玉儿为难。”
    海兰珠看着哲哲,央求姑姑不要让哥哥把自己带走,可吴克善却道:“妹子,哥哥若有对不住你的地方,还请你不要放在心上。跟我回科尔沁,跟你嫂子一道作伴,在自己的家总好过寄人篱下,你也不能给姑姑和玉儿添麻烦,是不是?”
    海兰珠没得选,世上能庇护她的人不在了,她的命,就只能听凭兄长的摆布。
    这日日落前,宝清为海兰珠收拾好了东西,因清宁宫里有客人,哲哲没来相送。
    大玉儿满心以为姐姐只是去城郊陪着嫂嫂们住几日,根本没想着会彻底分别,于是在清宁宫陪哲哲一道接待客人,也没有来送。
    吴克善的福晋催促小姑子:“天要黑了,妹妹,我们走吧。”
    海兰珠目光呆滞,从宝清手里接过细软,跟着嫂子一步一步地挪动。
    她们走过凤凰楼,恰遇皇太极从楼里出来,吴克善的福晋立刻下跪行礼,海兰珠却怔怔地站在风里,神情茫然地看着皇太极。
    “多派几个人相送,怕是要下雪了。”皇太极淡淡地,对吴克善福晋道,“你们在城外,有什么不周到的地方,只管叫人来说,过几日我和福晋也要出城来,一家人好生聚聚。”
    他看了眼海兰珠,什么都没说,便带着人往大政殿而去。
    吴克善福晋起身来,拉着海兰珠说:“妹妹,走吧。”
    第065 救我……
    海兰珠绝望了,如行尸走肉般跟着嫂嫂离开皇宫,颠簸的马车上,能听得街上的热闹,闻见人间的烟火。
    盛京城多好,活着多好,可如有万一,她已为自己安排好了去路。
    夕阳西沉,华灯初上,多尔衮带着几道旗下汉臣范文程的奏折,赶进宫城,向皇太极说起被大金军队占领的地方,当地百姓的抵抗和处置法子。
    皇太极一向以招抚为先,而多尔衮等前线的大将,则多以恐吓杀伐为主。
    好人要让皇太极来做,多尔衮心里是明白的,为君者,当以仁德治天下。
    “这些汉民说,他们不是明朝皇帝的奴才,也就谈不上是我大金的俘虏。”多尔衮笑道,“倒是一群民智开化的老百姓,派来和范文程谈判的人,头一回没指着他的鼻子骂他是走狗。”
    皇太极看罢范文程的折子,他在折子里提到,那里地处明朝边境,虽较南方距离都城北京要近些,但因冬季寒冷寸草不生,不如南方富饶。
    明朝朝廷莫说看重这些地方,平日里连抚恤补给都不乐意,若非当地百姓勤劳,指望朝廷,早就饿死绝了。
    “这可是边境啊。”皇太极唏嘘不以,“他们以为派下驻军防守,就能守住吗?驻军随时能撤,可百姓才是扎根的人,老百姓才是能真正守住城池的人。”
    多尔衮道:“大汗,范文程的意思是,先将他们丢在一旁,让他们看看我大金的国威和安抚诚意,我们的大军继续前行,改天再回过头来,将他们降服。”
    皇太极道:“他们明知归属由不得他们做主,即便无力抵抗,也要把话说明白。多尔衮你命范文程去查查,是谁在他们的村子里教书育人,看看当地的孩子们,念的都是什么书。”
    多尔衮抱拳道:“臣遵旨。”
    他转身要离去,皇太极忽然叫住他问:“齐齐格家里的人,到了吗?”
    多尔衮应道:“到了,齐齐格正在城外与他们相聚,我这就要去接她回来。”
    皇太极说:“哲哲那里也接待着客人,我过去不方便。”
    多尔衮不大明白,只见皇太极起身,笑道:“正想出去走走,不必惊动什么人,我跟你去转一圈。”
    “大汗,这……”
    “不碍事,他们见了我们,也只会拉着我们喝酒,他们怎么会怕。”皇太极不屑地说。
    遂唤来尼满,命他留守大政殿,有任何事即刻往城外营地通报,便是披了大毛氅,乘着夜色,与多尔衮策马奔向城外。
    盛京城外,科尔沁部族所在的地方,海兰珠正独自在蒙古包中,她才换下了草原的衣裳,呆呆地坐在榻上。
    “妹妹,你换好衣裳了吗?”帐子外,传来嫂嫂的动静。
    “好、好了……”海兰珠惊恐万状地看着门帘,便见嫂嫂进来,冲她笑着,“妹妹,我们去喝酒,今晚很热闹。”
    “我不想去。”海兰珠低垂着眼眸,手指紧紧地缠在一起。
    “你哥哥要你去,说一家人难得相聚。”吴克善的福晋,上前来,半是哄劝半是强迫,拉着海兰珠的手,已是不容她拒绝。
    海兰珠无力抵抗,几乎被嫂嫂拉着出了门,她不敢想象之后会发生什么,可她想好了,万不得已,还有一死。
    营帐之间,人来人往,即便夜色渐浓,热情好客的蒙古人,正聚在一起载歌载舞,十分热闹。
    海兰珠被嫂嫂拽着手,不知要走向娜里,心中已是一片死寂,却在此刻,迎面过来几个男人。
    她的嫂嫂只顾着往前走,又或许是陌生不认得,竟没细看一眼走过的人,可海兰珠认出来了,宫中无数次的相遇,皇太极的身影即便在夜色里,她也能认得。
    两处擦肩而过,为皇太极引路的火把将海兰珠的眼眸照亮,她一面被嫂嫂拖着走,一面将目光留在皇太极的脸上。
    皇太极眼中所见,不是那日皇陵大殿上绝望求死的人,这一刻她依然绝望,可凄美的眼眸里,是求生的光芒。
    深宫里,大玉儿陪姑姑送走客人,在一旁笑道:“见不到想念,见到了又觉得麻烦,怎么能有这么多的人。姑姑,咱们还是想念想念,往后不要见的好。”
    “没个正行。”哲哲嗔怪,而看着大玉儿,忽然见她身边空落落,不再有海兰珠的身影,还真有些不习惯。
    更重要的是,她担心吴克善出尔反尔,担心只是为了从她身边把海兰珠带走才说尽好话。
    哲哲有些后悔,她不该让吴克善把人带走,不论如何总有办法安置海兰珠,怎么都比回科尔沁强。
    “姑姑?”大玉儿见哲哲出神,笑道,“她们进宫,大家都一板一眼怪累的,不如我们出去呗,我们去城外逛逛,一定比在宫里自在。”
    哲哲淡淡地说:“早些睡吧,别成天只想着玩。”
    大玉儿不敢再多嘴,送走姑姑后,回到自己的侧宫,还不肯入睡的雅图,一个劲地问她姨妈去哪儿了。
    想起姐姐来,又见宝清重新回侧宫当差,这才明白,姐姐不是去宫外与家人相聚几日就回来的,姐姐这是要直接跟着他们回科尔沁了。
    大玉儿的心顿时沉甸甸,抱着雅图哄她:“你乖乖的,额娘明天就带你去。”
    盛京城外,歌舞依旧,坐在陌生的蒙古包里,海兰珠能听见笑声歌声。
    曾经,这是她最喜爱的声音,小时候带着妹妹,跟随大人载歌载舞,高兴得夜里不肯睡,科尔沁是她的家乡,即便到这一刻,她仍旧相信那里的草原,是世上最美的地方。
    可是……
    呼啦一声,门前的帘子被掀起,寒风猛烈地灌进来,带着浓浓的酒气。
    海兰珠隐约听见了熟悉的声音,是哥哥在说话,但门帘落下,吴克善并没有出现,直挺挺站在她面前的,是札赉特部的苏赫巴台吉。
    “你……要干什么……”柔弱的女人,双眸含泪,她感受到了威胁。
    海兰珠很清楚在这蒙古包里即将发生的事,吴克善果然没有让她“失望”,他甚至等不及回科尔沁,既然自己无法成为皇太极的女人,他立刻就要把自己送给更多的男人,用她肉体来换取更多的利益。
    整个草原都知道,科尔沁的海兰珠格格,是上天赐下的明珠,她的美艳可以照亮黑夜,她的温柔可以让大地回春……
    这些莫名其妙的传说,曾经给予她无上的荣耀,让她在众多倾慕者中,找到了自己的丈夫,可也是这些莫名其妙的传说,让这些如狼似虎的男人,对她念念不忘,垂涎三尺。
    “你不要过来……”
    海兰珠已是求死的心,可高大强壮的男人猛地扑向她,孔武有力的臂膀,如铁链般锁住她的双手,粗糙的嘴巴疯狂地掠夺她的双唇。
    男人醉了八九分,只靠着欲望行动,根本不知怜香惜玉,刺啦一声,撕开了海兰珠的衣衫,露出大片大片白玉般的肌肤,顿时令他痴狂。
    身体和尊严被践踏,海兰珠不想活了,可原来咬舌自尽只是传说吗,为什么剧痛反而会勾起她求生的欲望。
    “放了我,求求你,求求你……”她拼命挣扎,拼命哀求,就在男人要扯开她最后一缕蔽体的衣衫时,一道黑影窜到眼前,在苏赫巴的后颈重重一击,男人发出一声闷响,轰然倒下。
    海兰珠惊魂未定,捂着月匈口往后退缩,这个穿着侍卫服色的男人却漠然离去,而他在门前消失的一瞬,熟悉的身影走了进来。
    皇太极神情淡漠地走近,随手解下自己的外衣,兜头盖在海兰珠的身上,她颤抖不停,神情恍惚,泪水弄花了她的容颜,脸上还带着被咬伤的伤痕。
    “救……我……”海兰珠痛苦地吐出这几个字,向皇太极伸出了手。
    她被男人稳稳地抱在怀中,皇太极深邃的眼眸中,压抑着隐忍不发的怒气,他什么话也没说,用衣衫盖住了海兰珠的脸,抱着她走出了蒙古包。
    多尔衮在外面,看见这一幕,立刻迎上来,皇太极向他递过一个眼色,多尔衮立时会意。
    在他和手下的掩护下,皇太极悄无声息地来,又悄无声息地离去,至于蒙古包里那个畜生,他酒醒后,未必还记得今晚的事。
    确信自己不会再被伤害,确信自己是在皇太极的怀里,海兰珠在半道上就昏了过去,她不知道自己会被皇太极带去哪里,可跟着这个男人,她很踏实很安心。
    皇太极不便将这样狼狈的海兰珠带回宫里,于是到了十四贝勒府,多尔衮安顿好他和海兰珠后,再折返到城外,去接已经等他半天的齐齐格。
    齐齐格听说这件事,恨得咬牙切齿,跑回家中,闯到卧房里来时,皇太极正坐在床边,轻轻擦去海兰珠额头的虚汗,见到她来了,便说:“齐齐格,她发烧了,你照顾她几天。”
    “是。”齐齐格一面答应着,一面跑到床边,皇太极让出位置,对跟进来的多尔衮说,“派人留意一下,别叫吴克善闹出什么事。”
    多尔衮冷声道:“大汗放心,吴克善多狡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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