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时候了,我自然随你愿。”多尔衮冷漠地说,“我还在等皇太极和豪格的态度,以及此次练兵的最后结果。”
    多铎冷笑:“皇太极花样还真多,三兵结合作战,他是怎么想到的?”
    多尔衮冷然道:“他能做大汗,自有他的本事,我们的红衣大炮,还是从明朝掠来,改装重造,明朝虽然势弱,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我们不能轻敌。火炮上若不能强压,就要在战术上胜过他们,皇太极的考虑,远在你我之上。”
    多铎不服气,哼笑:“可他现在能有体力去三天三夜连战不休吗?他把体力,都花在草原第一美人的身上了吧。”
    “放肆!”多尔衮严肃地说,“你不要脑袋了?”
    “我不过是对你说说。”多铎不屑,呵呵一笑,“你别说,四嫂给我送来的女人,还真是漂亮机灵得紧,比范文程家的木头人,好玩多了。”
    女人的事,多尔衮不愿多谈,而他心里,仇恨之外,对皇太极当真十分佩服,他严肃地告诫弟弟:“多铎,不要拿年龄沾沾自喜,你也会有老的一天,而谁又知道,自己能活多久?”
    多铎哼了一声,终究不敢反驳哥哥,兄弟俩商定好明日在宫外碰面的时辰,便是散了。
    多尔衮骑马回自己的家,是朝着皇宫的方向走,便见皇城里的灯火渐渐暗下,不知此刻玉儿在做什么,据说这两天,她一直在照顾海兰珠,姐妹俩似乎是和好了。
    “你也要好好照顾自己。”多尔衮心中默默地想,更隐隐为那一日的事不安。
    他不怕皇太极,可他害怕自己被心爱的人疏远,大玉儿还记不记得,自己呼唤她的名字?这一刻,他竟然希望,玉儿能把那天的一切都忘了。
    可是这几天,大玉儿夸大其词反复地向姐姐显摆自己有多勇敢,吵得海兰珠头疼,她既然一回回地说,当天的情形,必定是记得清清楚楚,而她也绝不会告诉海兰珠,当时多尔衮叫了她的名字。
    此刻夜深人静,她回到自己的屋子休息,孩子们早已经睡着了,她一一看过后,便靠在炕头望着窗外的夜色,今天终于和姐姐把话说开了。
    这几日她们虽然亲昵,可一直避重就轻地不谈起存在的芥蒂,终于说出口,姐姐哭了,她也哭了。
    如果要让她在皇太极的爱,和姐姐的生命之间选择,她必定会选择姐姐的命。
    可若是要她在皇太极和姐姐之间做选择,她一定会选皇太极。
    但偏偏没有后者,没有了皇太极的姐姐,会活不下去。
    或许在此之前,有很多解决的法子,能最终避免这一切的发生,可这世上没有如果啊,眼下摆在面前的,就是姐姐的命,和丈夫的爱。
    大玉儿轻轻一叹:“不然,还能怎么样。”
    她又想起了那天被挟持时的光景,想起了被扒开衣襟时的恐惧,而这一切,姐姐都曾亲身经历,大政殿也好,城外蒙古包里也罢,她甚至被苏赫巴脱光了衣裳。
    在那样的时候,那样的情形下,一次次出现的皇太极,对姐姐而言,意味着什么?
    姑姑没能保护姐姐,自己也没有保护她。
    “话说回来,我还没来得及谢谢多尔衮。”大玉儿自言自语。
    而她意识到,直呼多尔衮的名字,是因为她是嫂嫂,且彼此年纪相仿,还有齐齐格在中间,从前到如今都是这么叫的,谁也不会觉得奇怪。
    可是反过来,大玉儿记忆里,多尔衮从来都是喊她玉福晋,他哪怕叫自己布木布泰,大概也比玉儿强些。
    那一声声呼唤,大玉儿此刻还记得清清楚楚,还有睁开眼时,看见的那张脸。
    “多尔衮是个好人。”大玉儿说,“希望你永远不要和大汗对立,过去的事就过去了不好吗,你们不打起来,我和齐齐格也……”
    大玉儿心里一咯噔,她这几天,已经把对齐齐格做下的事,忘得干干净净,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她,怎么可以这么狠?
    此刻,有个小东西慢慢从边上爬过来,慢吞吞地蹭进大玉儿的怀里,大玉儿拍拍她的屁股问:“装睡的?”
    “唔。”雅图软绵绵地应了声,喊着额娘,把人心都要喊化了。
    “雅图,是不是有话要对额娘说?”大玉儿定下心,教导女儿,她绝不会犹豫。
    雅图在她怀里蹭了蹭,呜呜咽咽地撒娇,大玉儿冷然道:“明天额娘带你去给姨妈磕头赔不是,带上戒尺打你的手心,你哪只手往姨妈鞋子里灌雪,就打哪只手,知道了吗?”
    “我不要……”雅图立时哭起来,抱着大玉儿的脖子撒娇。
    “你坐好,额娘要跟你说话,你不要哭。”大玉儿道,“再哭,我抱你去门外哭,让所有人看着你哭。你好好跟额娘说,你做了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你老实说,额娘不骂你。”
    小丫头委屈坏了,心里又害怕,这几天看着大人们围着姨妈转,她当然知道被雪水浸泡的鞋子,会让姨妈着凉,不论海兰珠是否有其他缘故而发烧,孩子就认定了,是她的错。
    那天扎鲁特氏出殡,彻彻底底离开了皇宫,雅图跟着乳母站在屋檐下看时,心里就想,姨妈要是也永远离开,额娘就能好了。而乳母说扎鲁特氏是病死了,她就想,姨妈也病死了就好。
    小孩子的善恶,不受道德的约束,人之初,究竟性本善还是性本恶,谁也说不清楚。小小的阿哲,会用碗把亲娘的手砸出淤青,他们做的事,只凭自己喜欢或不喜欢。
    若没有人引导,雅图或许会带着这份恶长大,罪孽会在她心里滋长成恶魔,毁了她的一生。又或许,她过几年就忘了,忘得干干净净。
    雅图哭得很伤心,这些日子额娘细心照顾姨妈,和姨妈十分亲昵,她带着妹妹扒在门前看,都看在眼里。她已经知道自己错了,可她也心疼亲娘,不愿大玉儿总是整夜整夜地睡不着。
    大玉儿无法向女儿解释什么是情爱,什么是纠缠,可她必须让雅图知道,她做错了,大错特错。
    隔天,海兰珠晨起吃药时,妹妹就带着雅图来了,宝清和苏麻喇还不知道是怎么了,但见大玉儿手里拿着戒尺,明白不是什么好事,便将其他宫女都带走。
    大玉儿命女儿向姐姐磕头认错,雅图一边哭一边说着她不该欺负姨妈,额娘要她伸手,她哭得更惨,可还是乖乖地把手伸出来。
    才一戒尺打下去,海兰珠就受不了,跌跌撞撞地下炕来,把雅图护在怀里,恳求妹妹不要再打,这一切的错,本是她的罪过。
    雅图抱着姨妈嚎啕大哭,吓得直哆嗦,海兰珠哄了好久,才把她哄乖了。
    这一边,皇太极天未亮就已带人出门,此刻队伍停在路边休息,召见当地的几家农户来问话,再要准备出发时,宫里来人,汇报宫里的情形。
    海兰珠病着,大玉儿伤着,皇太极哪一个都放不下,却莫名其妙听说,大玉儿当着海兰珠的面打了孩子。
    “怎么回事?”皇太极问随行的尼满。
    “这……”尼满也说不上来,只有硬着头皮道,“大汗,让二位福晋自己处置,奴才看您还是别过问的好。”
    皇太极瞪着他:“你这懒,偷得巧啊。”
    第120 你跟不上,我能等你
    “奴才该死,奴才该死……”尼满心中虽有几分慌张,可深知玉福晋和兰福晋若能和睦,对大汗而言意味着什么,此时此刻这些话,绝不会惹怒他。
    皇太极果然道:“不打扰她们的前提下,若能打听便去打听,自然朕自己也会问。不是说他们之间的事我不插手,就事事不管,什么都不闻不问了,那如何了得?”
    这一边,多铎牵马来到多尔衮身边,轻声道:“还走不走了,他在和那奴才说什么废话?”
    多尔衮低声呵斥:“你越来越放肆。”
    多铎冷笑:“那是我心里,从没把他当一回事。”
    多尔衮忍耐不发作,待回盛京后再教训弟弟不迟,举目再看皇太极,他心情甚好,面带微笑,像是放下了心头重担。
    那日他在大政殿对自己说的话,此刻还徘徊在他的耳边,可回到家齐齐格却说:“皇太极一贯会拉拢人,你看他把那些傲骨铮铮的汉人收得服服帖帖,他一句话说给你听,你心里是不是特别动容,觉得他把你当兄弟?”
    齐齐格果然冷静。
    “哥,走吧。”多铎已经上马,催促多尔衮。
    “来了。”他醒过神,翻身上马,队伍继续前行,不多久有侍卫跑来,道是大汗请十四贝勒上前说话。
    多尔衮快跑几步,到了皇太极身边,旁人都自觉地放慢脚步退开几个马身的距离,豪格紧紧抓着手里的缰绳和马鞭,满心紧张。
    可是皇太极从头到尾没问多尔衮那细作如何处置,谈的都是此刻的所见所闻,谈的是日后粮草的运输,谈的是如何加强军队在雪地作战的法子。
    他们说了很久,直到下一个目的地,豪格跟在后头一路紧张,亦是攒下一路的怨恨。
    直到最后,皇太极都没提起那细作,反是多尔衮有些站不住。
    这一路来,他早就感受到豪格对自己的怨气,那细作的事拖了这么多天,豪格的耐心怕是都磨完了。
    多尔衮心里有算计,总不能真等皇太极来开口。
    此刻,盛京皇宫里,大玉儿和阿黛正跪在哲哲面前,解释为什么雅图要挨打。
    她并没有轻易饶恕女儿,海兰珠求玉儿别打之后,还是重重地在她手心打了五板子,雅图哭得撕心裂肺,大玉儿如何不心疼。
    只因雅图哭得太厉害,哲哲忍不住出面问怎么了,大玉儿才和阿黛一道来解释。
    哲哲轻叹:“你要好好哄一哄,好好引导孩子,既然海兰珠都不让打了,你何苦来的?”一面说,一面吩咐宫女,“吩咐膳房,做雅图格格爱吃的东西。”
    大玉儿却道:“姑姑,我们说好了,这三天都没点心果子吃。”
    哲哲摇头,嗔道:“是啊,如今你也会管教孩子了。”
    一转眼,便是十年,十年前的她虽然不像雅图这么小,可来到盛京,在姑姑眼中当真还是个孩子,她也挨过打挨过骂,哭着哭着就长大了。
    雅图出生的时候,大玉儿依然年轻,可从那一刻起,她就是这世上最爱自己的女儿的人。
    “回去吧,既然你要给雅图做规矩,我就不插手了。”哲哲劝道,“可是后天大汗回来,若是要疼女儿,你也别插手,记下了?”
    “是。”大玉儿答应,对阿黛一笑表示感激,便走了。
    她走后,哲哲叹气,问阿黛:“你怎么瞒着我,这么要紧的事。”
    阿黛笑道:“奴婢也是再三思量,决心只告诉玉福晋,这事儿可大可小,万一万一大汗知道了动怒,而兰福晋的病还没好,您要玉福晋怎么着才好?奴婢就是知道,玉福晋最在乎小格格们,也在乎兰福晋,她一定会想法子周全的。”
    “你说的对,做的也对。”哲哲夸赞,“就算我和大汗知道了,又能怎么样呢。”
    大玉儿离了清宁宫,便到一旁姐姐的屋子来,见海兰珠抱着雅图坐在炕头,阿图也在一旁,她在教孩子们翻花绳。
    雅图已经不哭了,似乎瞬间就忘记了先头的悲伤,看见阿图将花绳缠在手上手指动弹不得,她咯咯直笑。
    “额娘……”阿图见到她,立时向母亲求救,雅图一见大玉儿,就往海兰珠怀里缩,原来她还是记得的。
    大玉儿瞥了眼女儿,抱过阿图,一点点解开她的花绳,把着女儿的手,很快就变出花样来。雅图见了好稀奇,心里不服气,转身嗲嗲对海兰珠说:“姨妈,我也要。”
    见女儿和姨妈亲昵起来,大玉儿心里松了口气,但她知道小孩子必然也会有想不通的事,不然她怎么会去做那样的事,女儿是爱护自己,才会伤害姨妈,她不能让女儿作恶,也不能辜负孩子的爱。
    这样一想,撇开皇太极,她还有太多太多忙不完的事,这些日子照顾姐姐,把书房里的课业也落下了,她不能偷懒,不能对任何事心存侥幸,她不能忘了,自己是为什么从赫图阿拉回到这里。
    说来,丈夫似乎是忘了问,姑姑许是认定她自己是明白的,姐姐呢?那会儿她们根本说不上话,就连当时在身边的齐齐格,也忽略了。
    没有一个人知道,她为什么决心从赫图阿拉,回到盛京。
    转眼就是两天,大玉儿重新回书房念书,但雅图还没回来,她一直跟着姨妈,像模像样地和宝清一起照顾姨妈,给她喂药给她端茶,把海兰珠哄得眉开眼笑。
    大玉儿便安心回书房,赶着将落下的功课补上。
    她越来越喜欢念书,书里的世界,才是真的无边无际,上可追溯千年,下可去到遥远的南方,大玉儿对年轻的先生说:“待四海安定时,先生出去走走,我请大汗给你盘缠给你备马,你去走一走,回来告诉我,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的。”
    彼时,苏麻喇就坐在一旁,她偷偷看了眼格格,不知为何,格格满目的憧憬中,透着让她心疼的寂寞和孤独。
    苏麻喇不明白,明明大家都在格格身边,为什么格格还会孤单?
    是日,是皇太极回盛京的日子,大队人马顺利归来,一众人到了宫门口,要恭送大汗回宫。
    皇太极本是让他们都去歇着,傍晚再进宫议事,多尔衮这边,却见军中亲兵飞奔而来,向他禀告什么。
    “大汗。”多尔衮拦下了皇太极,单膝跪地,当着众人的面道,“大汗恕罪,臣的属下看管不利,让那伤了玉福晋的细作企图逃跑,打斗中失手损了那人的性命。”
    皇太极负手而立:“你的人,如今这么糊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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