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别多想了,倘若您理解了大格格,那也该明白,当初最该给您一个交代的人是大汗。”苏麻喇一脸严肃,“那么现在该给十四福晋交代的人,是摄政王,和您什么相干。”
    “苏麻喇,都十几年了,提起来,我还是如昨日之事那般疼,会疼得满心怨恨,想杀天灭地。”玉儿笑得凄凉,“我骄傲了一辈子,什么狠心的事没做过?唯独伤我最深的两个人,我连一点反击之力都没有,人呐,都有软肋……”
    苏麻喇不以为然:“可那两个人都死了,恕奴婢说句大不敬的话,往后您心里怨恨了,就把他们拎出来骂两句,他们还能怎么着?奴婢早就对您说过,咱们要先接受自己的情绪,是不是?”
    “苏麻喇,你是老天派来,弥补我所有缺损的是吗?”玉儿眼含泪光,“我和自己的丈夫、姐妹、亲人,甚至是孩子之间,无不交缠着利益和矛盾,唯独你,完完全全地属于我。”
    苏麻喇跪在床边:“哪怕世上的人都丢下您,奴婢也会守着您一辈子。”
    她话音才落,门口有小宫女喊姑姑,苏麻喇为玉儿放下帐子,去听了传话后,一脸严肃地回来道:“主子,豪格在牢里没了。”
    玉儿叹了口气:“你传话给多尔衮,让他善待豪格的子嗣,别的人我不管,别为难我的堂妹。”
    豪格暴毙的消息,和永寿宫的传话前后到了摄政王府,多尔衮吩咐了一些事,便从书房回到正院。
    卧房里的灯火亮着,他有些意外,回京以来的日子,每晚回到屋子里,齐齐格都睡了。
    “你的身体好了?”多尔衮进门便说,“好了也该悠着点,等我做什么?”
    “今日从宫里拿了些吃的回来,想叫你尝尝。”大玉儿道,“用宵夜吗?”
    多尔衮说:“不吃了,难为你费心。只是如今上了年纪,也不似从前那样日日夜夜在外奔波,稍不留神腰腹就长了肉,如何使得,夜里不饿,就不吃了。”
    齐齐格没有勉强,命婢女们撤下,来伺候多尔衮更衣洗漱,多尔衮随意地说:“你歇着去,我好了就来躺下陪你说说话。”
    “我就想做这些事,除了这些事,我还能做什么?”齐齐格捧着丈夫的衣裳,眸光涣散地说,“反正你该交代的事,该说的话,我是指望不来的。”
    多尔衮心里早就打好了腹稿,从容应对:“我送太后去科尔沁的事?”
    齐齐格浑身一颤,紧张地瞪着他:“难道不应该对我说什么?你们出去了那么多天,难道什么都没发生过?多尔衮,多铎屡次三番向我挑唆,你真的当我完全不在意吗?这么多年了,究竟是当年一件红斗篷惹的是非,还是你们真的……”
    多尔衮很冷静,缓缓道:“我们只用了不到一半的时间,跑完了去科尔沁的路,每一天都在马背上颠簸,休息的时候,根本顾不得说话,连我的侍卫都半途撤下几个,那么强壮的男人都累得实在撑不住?齐齐格你告诉我,这样的情形下,我和太后能发生什么?”
    “我……”
    “到了科尔沁,阿哲就没了,我当时没做停留,甚至没参加孩子的身后事,直接去了喀尔喀。再回北京时,大部队几百个人前呼后拥,她坐在马车上,要避人耳目不让人看见,你说,我们能发生什么?”
    多尔衮认真地看着妻子:“你非要说情意,你和她这么多年姐妹,我和皇太极这么多年恩怨,她的每一个孩子都是我们看着长大,我对待她,和多铎对待你是一样的。东莪将来若有什么事,我若不在,多铎一定也会排除万难送你去孩子的身边。齐齐格,不是我强词夺理,是我和皇太后,真的什么事都没有。”
    齐齐格眼眉通红,她摇头:“可我不信,多尔衮,我早就说过,东莪的额娘必定是像什么女人才让你动了情动了心,可恨的是那孩子长得和你一模一样,我找不到证据。”
    多尔衮问她:“若是像你呢?你非要这么想,你自己痛苦,我爱莫能助。二十几年的夫妻,大风大浪地过来,我们还有什么坎过不去?”
    “你变了。”齐齐格惨惨地笑着,“你以前没这么能说,你现在对我说这些话,脸上连一丝丝的情绪都没变。”
    “我从没放弃做皇帝。”多尔衮严肃地看着她,“我每一天都在学着如何成为一位帝王,齐齐格,这条路上能陪我走到底的人,只有你。”
    齐齐格伸手抓着丈夫的衣襟,手背上青筋突起,但渐渐的,身上的戾气散了,含泪道:“多尔衮,我要做皇后,别让我等太久。”
    多尔衮颔首:“不会等太久,就快了。”
    他将齐齐格打横抱起来,缓步走向床榻,面上是温和的笑容:“你这性子,做了皇后,往后更了不得了,皇后娘娘,我能纳妃吗?”
    “你敢……”
    夜色深深,摄政王府里似乎化解了一场夫妻间的危机,但京城里,随着豪格的暴毙,多尔衮的权势再一次扩张膨胀。
    所有人都明白,朝堂皇族剩下的人里头,且不说权势的对抗,就算正面交锋,再也找不出一个能和多尔衮对打的人,上一代都老了,下一代还未成气候。
    皇宫里,大玉儿对豪格暴毙一事,除了命多尔衮关照她的堂妹外,其余的事一概不闻不问。这对多尔衮而言,不用被夹在中间,只要用心应付朝堂上的人,是很轻松的一件事,玉儿对他的信任和依赖,让他心满意足。
    六月时,太庙建成,福临侍奉两宫太后,率皇族大臣前往祭祀祖先,大祭之礼,皇族皆列席,连一直抱病在家的代善,也难得出现在人前。
    他本是皇族里举足轻重的人物,哲哲和玉儿自然要亲自来问候,时下酷暑炎炎,休息的殿阁里摆满了贮冰,宛若春末般惬意。
    代善坐在躺椅上,向哲哲和玉儿抱拳道:“老臣多谢太后眷顾,真真是一把老骨头,站不得跪不得。不能向太后娘娘叩谢,还望娘娘恕罪。”
    哲哲和玉儿对视一眼,阿黛便搀扶哲哲到旁去坐,代善愣了愣,之间大玉儿对他微微一笑:“礼亲王府迟迟不立世子,我和母后皇太后一直很惦记这件事,难得今日有机会见皇兄,想听听皇兄是怎么想的,若有什么难处,我和母后皇太后自然要为您周全。”
    代善神情凝重地望着这个女人,布木布泰不再像在盛京时那般明媚美丽,她的脸上竟然也有了岁月的痕迹,想来这么多年,一次次经历生离死别与皇朝更替,她的心是不是早就锻炼成了铁石。
    第341章 您看这笔买卖可还成
    活到这份上,半截身子入土,代善没有时间再说绕弯子的话,他开门见山地回应玉儿:“太后,臣所剩时间不多,这一生碌碌无为,无颜面对列祖列宗,但膝下子孙尚有几分出息,臣只求能为他们谋一世平安。”
    玉儿道:“那就要看皇兄,能为您的侄儿做些什么,只有皇上皇位稳固,我今日对您的承诺才会有将来,您说是不是?”
    “太后……”代善朝四下看了眼,衰老的眼眸里,依然有昔日的精明,“还请太后吩咐。”
    大玉儿淡淡一笑:“用多铎的命,换皇兄子孙世代平安,您看这笔买卖可还成?”
    代善神情峻然,迟疑半晌后道:“臣明白了。”
    玉儿颔首:“那就有劳皇兄。”
    然而这一年的秋天,代善因病故去,死在了他的王府中,多铎还在西北平贼,还好好地活着。
    朝廷为代善立碑,念他身前功勋,拨给礼亲王府一万万两白银的赙仪,只要不挥霍浪费,足够他的子孙过几辈子,可算是兑现了在太庙祭祀时,玉儿对代善的承诺。
    福临亦辍朝三日,为皇伯父举行丧礼,这日出殡归来,便到书房向母亲复命请安。
    玉儿要儿子早些去休息,还玩笑地说:“难得偷闲,去做些想做的事吧,骑马射箭都成,小心别伤了自己就好。”
    福临对伯父的去世,几乎没有半分伤感,不过是做些场面上的功夫,倒是辍朝三日,叫他轻松不少。见额娘这样说,更加高兴,说要让岳乐进宫,欢欢喜喜地走了。
    苏麻喇却忍不住轻声问格格:“多铎还活着呢?”
    大玉儿笑而不语,低头继续给雅图写信。
    是年岁末,多铎从西北班师回朝,福临亲自到城门下迎接,加封辅政叔德豫亲王,风光无限。
    皇家大宴之外,摄政王府中,也为多铎摆了接风宴。
    多铎对多尔衮情意深重,自然不会对之前的矛盾耿耿于怀,兄弟把酒言欢,讲述西北战事,忽略了在一旁喝闷酒的阿济格。
    两个弟弟先后成为大清最尊贵的人,都得到了叔王衔,阿济格却和其他皇室宗亲没什么两样,连兵权也远不及多铎和多尔衮。
    “这些年,我南征北战,也没闲着。”阿济格捧着酒壶,已是醉了七八分,“怎么有苦差事,总能想起我,有好事,就把我撇在一边?”
    多尔衮和多铎停止了交谈,看向兄长。
    “弟弟,恭喜你啊,也当上了叔王。”阿济格笑着,忽而又把酒杯拍在桌上,对多尔衮道:“你几时做皇帝?多尔衮啊,等你做了皇帝,可千万别再把哥哥我忘了。”
    “你醉了。”多尔衮神情严肃,“你一醉就爱说胡话,别再喝了。”
    阿济格却怒道:“我没醉,我清醒的很,我知道,你们兄弟俩从来都亲,你们是一个娘胎里生出来的,我不是,我……”
    多尔衮向一旁的家仆使眼色,他们上前来搀扶阿济格,阿济格醉的厉害,挣扎着,伸手拽多铎:“咱们俩不是说好了,要杀了福临吗,多铎,你忘了吗……”
    下人七手八脚地把阿济格抬了出去,老远还能听见他的喊叫,多铎闷闷地喝了一杯酒,对多尔衮道:“过些日子,也给大哥谋个叔王衔吧。”
    多尔衮冷然:“为了他私下圈地的事,我已经为他诸多周全,是他自己不争气。”
    多铎见兄长神情严肃,知道再说又该吵起来,他才封了叔王,不该得寸进尺,距离他们约定的期限还有些日子,等了那么多年,也不差最后几年。
    接风宴颇有几分不欢而散的意味,多铎离开王府,觉得胸口憋闷,见下人引马而来,他道:“去一趟英亲王府上,你们先回吧。”(21:00还有更新)
    第342章 玉儿要杀多铎
    王府门前的下人,听闻豫亲王要去阿济格府上,待多铎走后不久,便将话传进来。
    多尔衮今日贪杯,略有几分醉意,正靠在榻上闭目养神,齐齐格送来醒酒汤,提醒他道:“多铎去见阿济格了。”
    “知道了。”多尔衮有些头疼,敲打着脑壳说,“这酒量越发不如从前,往后可不能喝酒了。”
    齐齐格看着他将醒酒汤饮下,说道:“你叮嘱过多铎了吗,要他小心一些,玉儿要杀他。”
    多尔衮摇头:“若是挑明了,他岂不是要直接杀进皇宫去。”
    齐齐格垂眸道:“我若是你,就由着多铎去闯一番天地,从前你说要稳固朝纲后,让福临让给你,现在……”
    她的话还没说完,多尔衮竟然打呼了,天知道他是真的睡着了,还是不想听自己说的话。
    齐齐格很浮躁,她不仅没了二十几岁那会儿的心气骄傲,别人年纪越长越稳重,她却越来越沉不住气。
    “你不怕我去告诉多铎吗?”齐齐格问“睡着”的人,伸手捧着他胡渣扎手的下巴,“你是认定我不会?多尔衮……”
    多尔衮闭着双眼,继续“睡”下去,他不知道自己这样算不算逃避,可这一招是他从齐齐格身上学来的。该说的话,他已经说尽了,和齐齐格之间,能撑一天是一天。
    多尔衮并没有放弃做皇帝,可为什么所有的人都要逼他,他想要为在乎的人周全一切,可谁都不理解他。
    就连玉儿,多尔衮万万没想到,她竟然会和代善交易,让代善想办法杀多铎。他别无选择,只能为了保全多铎,毒杀了代善。
    他和玉儿的较量,没有一丝动静,看不见半分杀气,可一旦动手,就见血见肉。
    除夕元旦,每一年的庆贺都一样,但福临渐渐长大,不再像小时候那样,因坐不住而十分痛苦,他渐渐明白了这些繁文缛节的意义,这叫哲哲和玉儿都很欣慰。
    正月过后不久,多尔衮要带兵到居庸关视察关防,福临欲随叔父同往,多尔衮也欣然答应。
    奈何临出门前,福临风寒病倒,虽然很快就康复,但在哲哲的阻拦下,没能成行。
    出发前,多尔衮来书房向玉儿辞行,惹得玉儿嗔笑:“不就在京城边上吗,又不是出远门。”
    多尔衮道:“之前的事,叫我心有余悸,可我总不能一辈子不离开京城,总有一些事,是要我亲自去处置。玉儿你放心,我依然留了佟图赖在京城保护你和福临,任何人胆敢擅自闯宫,哪怕是多铎,杀无赦。”
    “罢了,我不想听这样的话,弄得人心惶惶,你也别对福临说。”大玉儿道,“是福是祸,该来的总会来,你放心去吧。”
    “春寒料峭,多保重,我七八天就必定回来了。”多尔衮微微一笑,将玉儿的手捂了捂,“多穿些衣服,天还很冷呢。”
    玉儿含笑不语,目送他离开,看着多尔衮的背影,渐渐收敛了面上的笑容:“我答应儿子的事,一定要做到,多尔衮,对不住了。”
    二月中旬,多尔衮在居庸关练兵时,京中传来急报,道是豫亲王多铎在烟花之地染病,满身恶疮高烧不退,病势凶险,已在弥留之际。
    第343章 玉儿,是不是你?
    整件事,直到多铎染病被圈禁在家中,苏麻喇才意识到,格格压根儿就没想过要利用礼亲王去对付多铎。
    她虚晃了一枪,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代善的身上,也不知代善是否能明白,他在死之前到底经历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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