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时候,玉儿和福临,反而成了他最大的慰藉。
    朝政上,福临事事都顺着多尔衮的心意,退了朝,他也能在孩子身上感受到崇敬和诚意。天气越来越冷,福临特地到武英殿来查看殿中的炭火是否烧得够暖和,还主动对他说,有些朝政之事,他被额娘稳住了,请求十四叔替他去向额娘解释。
    多尔衮便明白,福临已经长大了,不像小时候那会儿偏听偏信,对于自己和他额娘的事,孩子有了自己的判断,他愿意母亲得到呵护,他愿意母亲的后半生能过得幸福。
    这一日,多尔衮久违地来到内宫,走进书房院门,刚好看见玉儿蹲在屋檐下,手里提着毛笔,小心翼翼地在雪人脑袋上,画上眼睛鼻子。
    她听见动静,转身来,见是自己,便温柔地一笑:“你来了,今天怪冷的吧。”
    多尔衮的心暖融融的,怎么会冷。
    第356章 傻子,你看什么呢?
    玉儿缓缓起身,却将雪人挡在身后,像是故意不叫多尔衮看,反而勾起多尔衮的兴致,走上前一个虚晃就把玉儿绕开了。
    “我堆得太丑,你可不许笑。”玉儿红着脸说,“好多年没堆雪人,只记得堆雪人好玩儿,结果才滚了一个球就冻手,后来就对付着瞎凑合。”
    多尔衮说:“好看,一点儿不丑。玉儿,我们在边上再堆一个可好?”
    他的用意,显而易见,玉儿既然走了这一步,就不会膈应任何事。
    但一双雪人杵在这里,也实在太扎眼,福临若是见了,未必能受得了,母子关系好不容易在这件事上达成共识,不能叫他再生怀疑。
    玉儿放下毛笔,不声不响地走到一旁,取了花坛上洁净的积雪拢成球,多尔衮忙跟上来说:“仔细冻手,我来。”
    “你别忙,折一根树枝在这雪人的大肚子上挖个的窟窿去。”玉儿捧着白雪,眼眉弯弯,“别太大,比你的拳头大一些就好,别给我弄塌了。”
    多尔衮呆了呆,不知玉儿什么用意,但见她开心,自然要陪着她一起高兴,麻利地折来树枝,在雪人的肚子上挖了个拳头大的窟窿。
    再转身,只见玉儿的手里捧着小巧玲珑的雪人,她重新拿起笔,小心翼翼地画上眼睛鼻子,转身朝多尔衮一笑,便把那小雪人放进了大雪人的肚子里。
    多尔衮愣住,眼看着玉儿冻得通红的手,捧起积雪将大雪人的肚子重新封起来,他赶紧上前代替玉儿,三两下就把窟窿重新补上了。
    “这是……”多尔衮问他。
    “是我啊。”玉儿道,“不然,我哪有这么胖?”
    多尔衮失笑,心里甜的像是泡了蜜,目不转睛地看着心爱的女人:“那我有这么胖吗?”
    玉儿莞尔,再看雪人,却道:“等天暖了,雪就该融化。这样子,就算旁人看不见,就算融化了,也是在一起的。”
    多尔衮搓热自己的手,把玉儿的手捂在怀里:“别把手冻坏了,生了冻疮可不是闹着玩的,进屋吧。”
    冻过的手回到温暖的屋子里,很快就发烫发痒,一辈子养尊处优的人,如何承受的住,多尔衮看着玉儿毛躁地晃来晃去,还冲苏麻喇发脾气,又好气又好笑,嗔道:“往后别再胡闹了,身子要紧,这雪也就看着好玩儿。”
    “你真啰嗦。”玉儿不耐烦道,“我今天挺高兴的,别招惹我。”
    苏麻喇匆匆拿来冻疮膏,要给主子抹上防备些,却被她嫌乎油腻,还是多尔衮说让他来,玉儿才从了。
    粗粝厚实的大手掌,小心翼翼地做着细致的活儿,待玉儿的每根手指都被抹上了冻疮膏,多尔衮才安心:“别再玩雪,真的生了冻疮,可比现在还难受。”
    玉儿却笑悠悠地看着他,两人四目相对,,被多尔衮嗔怪:“笑什么?”
    “原来你也会啰啰嗦嗦,真烦人。”玉儿收回了自己的手,大大方方地喊苏麻喇上些茶果,问多尔衮道,“这个时辰,该饿了吧,你起得早,午膳还没到时候,每天可有人给你准备小食?”
    “他们不敢饿着我,不必担心。”
    “那就好,我如今也没什么事可操心的了,你嫌我问的傻。”
    “怎么会呢?玉儿……我……”
    多尔衮痴痴地看着她,他本是来找玉儿商议齐齐格的事,但玉儿却如她所说,绝不管他和齐齐格之间的事,他们好些日子没见面,今日相见,她也没问半个字。
    她还说,从此会心安理得坦坦荡荡地接受自己对她所有的好,正如眼前的一切,她的笑容她的欢喜,都温暖着他的心。
    多尔衮恍惚过,反省过,认认真真地思考过,可得来不易的一切,让他无法怀疑玉儿的用心。
    说到底,大玉儿能有什么用心和算计,无非是守住福临的皇位,那么只要他一辈子守护福临,他们之间就不存在矛盾。
    多尔衮没有放弃做皇帝,可并不意味着,他必须做皇帝。
    最终他没有提起齐齐格,没有将家中的矛盾摆在女儿面前,彼此度过了一段惬意的时光,很快前朝就有事,又把多尔衮牵绊走了。
    直到午后,前头传来消息,多尔衮带着福临,和高塞、博果尔等,与皇帝年纪相仿的阿哥一道去城外踏雪骑马。
    玉儿命人传话叮嘱他们小心,也派人跟着一起去,防备兄弟几个打架,没多久就听见回话,说大部队已经离了紫禁城。
    “怪冷的,把大门关上。”玉儿吩咐罢,转身回去,在大门合上的声响后又折回来,手里多了一把裁纸用的小刀。
    她蹲在雪人前,将雪人肚子上又挖了个大窟窿,小雪人的轮廓已经不怎么清晰,零星的墨迹能辨别出她曾经存在,她掏出比先前更多的雪,然后再找来新的白雪塞回去。
    苏麻喇就默默地站在一旁,看格格忙得满头是汗,然后将小雪人踩进雪地里,觅无踪迹。
    “赶紧回去,出了好些汗。”玉儿自己念叨着,“吹了风该着凉。”
    她急匆匆地跑回去,苏麻喇却没迈开步子,目光怔怔地看着那大雪人,其实她刚开始以为,格格堆的是先帝,可摄政王来了,摄政王想和格格凑一双。苏麻喇有些迷茫,她根本分不清,格格是不远自己在先帝的心里,还是不愿和摄政王有任何瓜葛。
    她回过身,玉儿捧着手炉站在门里也看着她,不以为然地笑:“傻子,你看什么呢?”
    苏麻喇吸了吸鼻子,忍住了眼泪。她什么时候才能不为格格心疼,而格格这辈子,还能过上舒心自在的好日子吗?
    城外马场,多尔衮正带着福临奔跑,冬练三九,夏练三伏,天气虽冷,可不能荒废了马上功夫,这是八旗子弟从小接受的严酷教育。
    多尔衮对待福临,没有太过严厉也并不温存宠溺,也许做不到当初皇太极对他的教导和栽培,毕竟他和福临的身份也与当年兄弟间不同,但多尔衮自认,是问心无愧的。
    叔侄俩在场上飞驰,博穆博果尔等人在一旁等着,先帝留下的年幼皇子中,高塞、常舒是庶福晋生的六阿哥、七阿哥,福临之下还有十阿哥,博穆博果尔是皇太极最小的儿子。
    十一阿哥的生母是贵太妃,他的出身本是比福临还要高,但如今贵太妃的境遇,让他这个本该受尽宠爱的老儿子,从小就受尽欺负。
    摇摇晃晃,如今也长大了,阿霸垓部的血统,让他的体格赶得上几个哥哥,他的生母是美艳的女子,自然也传给他一张英俊的脸,比起几位庶福晋所生的兄长,更有天家皇子的气度。
    这自然叫几个同样不得意的哥哥所不容,小的时候还有乳母嬷嬷们护着拦着,如今长大了,兄弟之间互相欺负的事,看得见的看不见的,每天都在发生。
    这会儿多尔衮带着福临回来时,马场边便围了不少的人,最年长的六阿哥高塞被按在地上,博穆博果尔手里拿着尖锐的枯枝抵在他的咽喉上,旁人想冲上去阻拦,却被他威胁不许靠近,不然就捅破六阿哥的咽喉。
    多尔衮一个箭步冲上来,拎起博果尔的后领,将他重重地摔出去,躺在地上的六哥大哭起来,身边更蒸腾起热气,众人再一看,那么大的孩子,竟然吓得尿裤子。
    可是被多尔衮摔出去的博果尔,却再次爬起来,挥舞着手里的枯枝又冲向六阿哥:“我要杀了你,杀了你……”
    福临一脸冷漠地看着眼前的闹剧,心里忽然有了个念头,待多尔衮再次把张牙舞爪的博果尔拎起来时,他道:“十四叔,不如先问问,到底出了什么事,才叫十一弟如此疯狂。”
    多尔衮是不在乎的,顺手将人丢在雪地里,怒道:“皇上在问你话,听见没有?”
    第357章 现在,就等我下令
    这日在马场发生的事,福临在傍晚回宫后,便来向母亲解释。为了博穆博果尔,他责罚了六阿哥七阿哥他们,每人回宫挨了十板子不算,还被罚禁足,腊月前都不许出门。
    福临道:“虽然贵太妃令人不齿,可他们对贵太妃不敬,就是对皇阿玛不敬,今日纵容他们,来日就该对额娘您不敬,不能容忍。”
    玉儿问:“十四叔如何说。”
    福临应道:“十四叔像是不在乎,他觉得这是我们小孩子之间的事儿。”
    苏麻喇在边上笑:“奴婢知道,在皇上看来,一定不是小孩子的事儿。”
    少年天子满面傲气,自信满满地对母亲说:“额娘,那么多的兄弟,各怀心思,朕可不愿疲于应付他们,所以朕要利用博果尔来对付他们,额娘,您看这样成吗?”
    玉儿含笑:“皇上打算怎么做?”
    福临很严肃:“我想利用博果尔对付其他几个兄弟,但又不愿为了拉拢他,就善待贵太妃。贵太妃是绝不能放出来,更不能让博果尔受她的唆使,博果尔只能做我的忠犬,只能听命于我。”
    玉儿道:“不论多忠心的猎犬,一旦被诱发野性发狂,也是会反咬主人的,福临你要谨慎。”
    “儿臣知道。”福临认真地说,“额娘,我该做些什么才好,今日我帮博果尔,做得对吗?”
    儿子的成长令人欣慰,他想做的事,玉儿自然要竭尽全力相助,但她必须考虑今日多尔衮的态度,他未必不当一回事,他一定会估量福临的成长,皇帝的能力一旦超过他所能掌控的范围,他就该忌惮了。
    “福临,去问十四叔。”玉儿对福临道,“别让他觉得你长本事了,额娘的意思,你能明白吗?”
    福临不再像小时候那样毛躁,他愿意忍耐,也懂得藏拙装愚的意义,更重要的是,额娘如今也能耐心听完他说的话,他欣然答应:“儿臣明白。”
    苏麻喇将吴良辅叫进来,叮嘱他要用心照顾皇帝,今冬十分寒冷,切不可大意。
    福临将回乾清宫,可走到门前又折回来,神情温和地问:“额娘,东莪姐姐可好些了?”
    玉儿心中一叹,东莪与福临从小一起长大,虽是堂兄妹,可感情不比亲姐弟差,如今东莪遭齐齐格所弃,病中也得不到母亲的关怀,实在是很可怜。
    “额娘会派人关心,福临,在十四叔面前,别问他家里的事。”玉儿道,“那是他的家事。”
    福临听从母亲的话,在得到母亲允许,以他的名义给堂姐赏赐东西后,便带着吴良辅离开了。
    苏麻喇站在门前目送皇上,回来欣慰地说:“咱们皇上真是有情有义,很疼姐姐们呢,将来对待后妃,必定也是……”
    可这话,不合适她来说,见主子没什么反应,苏麻喇便立时住了口。
    她转身开箱子,要给主子拿一身新的棉袄,却听格格在背后说:“我曾想过,该如何引导福临对待他的女人,但很快就觉得自己太自私,我不能把儿子变成我想要的样子,更不能如此不公平地对待那些即将嫁来的孩子们。我曾对福临说,他没资格对我的人生指手画脚,那么我自然也不该干涉他。”
    “格格说的是,皇上若知道您的心意,一定也很高兴。”
    “苏麻喇,将来我们就冷眼看着吧,说来不怕你笑话,宫里这些还没长大成人的孩子,虽是皇太极的种,可和我有什么相干。而我现在啊,大概是真的老了,很期待福临的孩子,想在这宫里看见年轻人,想抱抱才出生的婴儿,肉呼呼的小娃娃,团在怀里该多欢喜。”玉儿憧憬道,“想想,年轻那会儿,哪里会有这样的心思,我也终究不过是个俗人,免不了这些的。”
    苏麻喇心里可不这么想,倘若皇上还在,倘若从没有过大格格的存在,倘若格格还能向她的丈夫撒娇,还能被宠爱,她怎么会觉得自己老,怎么会去想孙子们的事呢。
    “就快了,明年一过,皇上就要大婚,同时还要纳妃。”苏麻喇说,前阵子不还说,明年下旬时,待咱们搬去慈宁宫,就要为皇上选秀,充盈后宫。”
    玉儿不禁皱眉:“这么说起来,就没完了,还要先选为福临的那些事做引导的人是吧?姑姑若在该多好,她一定会安排,我从来也没仔细想过。”
    苏麻喇道:“交给奴婢吧,奴婢会选两个可靠的孩子,去给皇上暖床。”
    玉儿长长一叹:“到头来我们的命,还是要做这些强按人低头,女人为难女人的事,二十年媳妇熬成婆,一代代的没完没了。”
    苏麻喇笑道:“下辈子,咱们都托生男人,好好对媳妇。”
    说笑归说笑,还是正经地商议了该派谁去引导福临男女之事。玉儿并不想让多尔衮做这件事,挑来选去,果然还是福临最喜欢的岳乐比较合适,正打算拍苏麻喇去给七福晋传话,让她进宫一趟,宫外送来了范文程的东西。
    范文程给大玉儿送来一箱最新从江南江北搜罗来的书籍,正儿八经的史籍有,消遣娱乐的话本子也有,但玉儿最先检查的,还是箱子上的封条,虽然封条是完整的,可玉儿一眼就看出,多尔衮的人动过手脚。
    自从玉儿向多尔衮反抗,恼他擅自拆看自己与孩子和大臣们的书信往来,多尔衮就不再动她的书信。
    但玉儿很快就发现,箱子信函还是被动过,只是动过后,信封直接换新的,箱子匣子重贴封条,就连信封和封条上的字迹,都有人模仿的惟妙惟肖。多尔衮,到底还是提防她的。
    “这封条是重新贴的。”大玉儿冷笑,“他这样也好,大家心里都落得踏实。”
    范文程会在封条上做暗号,只有大玉儿和他彼此知道,就连苏麻喇也无从辨别,如今日这封条上,字迹模仿得几乎以假乱真,连玉儿都能被骗过,可少了那最紧要的暗号,就是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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