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这一边,却叫他吃了闭门羹。
    只有石榴跪在殿门外,殿门紧闭:“皇上,三阿哥今晚留在慈宁宫了,娘娘她是风寒,怕传染给三阿哥。此刻喝了药,已经睡熟了,娘娘吩咐过,就算是皇上来了,也请皇上恕罪,不得不请您回去,娘娘她累极了,只要好好睡两天就没事,多谢皇上惦记着。天凉了,也请皇上小心冷暖。”
    福临皱着眉头,转身走到了窗下,里头灯火俱灭,什么动静也没有,反而是院子里的灯火,将皇帝的身影映照在窗棂上。
    元曦默默无声地看着他的身影,将身上的被子蜷缩紧,她病的真不是时候,真不是时候啊。
    第537章 元曦的心怀,比你广阔
    窗棂上的身影晃动,像是要离开,元曦才松了口气,却听见石榴的声音,恳求着:“皇上,娘娘睡着了,皇上……”
    福临则是责备她:“你这么嚷嚷,她才要醒了,朕就是看一眼。”
    元曦迅速躺下,盖上被子背对着外头,很快就听见熟悉的脚步声,到了身后才停下。
    福临的手伸过来,摸到了元曦发烫的额头,她虽未高热,可也发着低烧,浑身酸痛无力,她知道外头一定有无数的人说她装病,运气不好,实在认了。
    “叫你别太辛苦。”福临轻声念叨着,为元曦掖了掖被子,之后又叹了一声,才离去。
    元曦一动不动,生怕皇帝杀个回马枪,直到石榴来告诉她,皇上离开了。
    紧绷的身体,这才松弛下来,元曦说:“去睡吧,我也要睡了。”
    石榴很不明白:“为什么要这样子,皇上都来了。”
    元曦道:“那又如何,他还是会走的。”
    “可……”石榴没忍心再说下去,难道还有比小姐更难过的人吗。
    元曦闭上眼睛,让自己好好安睡,她要有强健的体魄,来守护所有她所爱的人,包括皇帝。
    承乾宫里,皇帝这么快就回来,让葭音有些不安,得知元曦已经睡着了,她也只能作罢。
    福临命御膳房不必传膳,只在承乾宫简单吃两口,更要紧的是,他有许许多多的话,要对葭音说。
    提起昨日变戏法的意外,福临说到了他年幼时遭遇刺客,说多铎逼宫时他被吴良辅扛起来就跑,福临多喝了两杯酒,仰面倒在炕上,眼眶都红了。
    葭音过来,为皇帝盖上半身毯子,福临握过她的手:“真好,葭音,你终于到朕的身边了。”
    “可惜臣妾不能让您满意。”葭音道,“皇上,对不起。”
    “你这样坦率,朕反而觉得高兴,不然这承乾宫,真就成了你的牢笼,朕则成了罪人。”福临说,“葭音,不要说对不起。”
    葭音用丝帕,轻轻擦去皇帝额头的细汗:“皇上,臣妾过得很好。”
    夜色渐深,玉儿站在寝殿门前,听完太医院的禀告,叮嘱他们仔细医药,好生照顾佟嫔,又吩咐苏麻喇:“叫她安心养着,宫里的事自然有人操心。”
    回过身来,则禁不住又叹:“起先还以为你是编的,以为那孩子,在和皇帝玩心眼。”
    苏麻喇说:“佟嫔娘娘自然有这个本事和皇上玩心眼,可她不会用这么蠢的法子,这种一哭二闹三上吊的伎俩,娘娘可不屑。”
    “是啊。”玉儿歪着脑袋想啊想,苦笑道,“苏麻喇,我从前是怎么和皇太极闹的?”
    苏麻喇说:“最激烈的一次,就是您要去赫图阿拉,不管不顾地往外冲,皇上把您抓回去反锁了门,关了一整天,再后来去问您到底想怎么样,您还是说,要去赫图阿拉。”
    “呵……”玉儿对过去的自己,实在无话可说。
    “还有啊,在猎场篝火晚宴上,一巴掌把扎鲁特氏打倒在地上,赛音诺颜氏怀着孩子,你要抽人家的嘴巴还是脚底板来着?您甚至对着皇上大喊大叫,说他毁了您的人生。”苏麻喇说着说着就摇头,“主子,先帝爷,到底为什么纵着您?”
    玉儿眼圈一红,咽喉哽咽,背过苏麻喇走开:“我怎么知道。”
    隔天上午,皇帝下朝后,就来向母亲请安,说连看三天的戏必然累了,要额娘好好休息。
    玉儿嗔笑:“额娘还没老呢,皇上多虑了。”
    福临道:“元曦她……就病了。”
    玉儿向苏麻喇递眼色,苏麻喇便把其他宫女都带下去了,她这才对儿子说:“你是不是以为,元曦在对你耍性子?给你脸色看,故意闹一场病,好博得你可怜。是不是以为,她在和葭音争宠?”
    福临站了起来,垂首道:“额娘,说实话,有过那一瞬的念头。可又想,这宫里再没有比元曦更在乎朕的人,朕单单这么想,便委屈了她。”
    玉儿欣慰道:“皇上能冷静看待,真是很了不起,原本皇帝对后宫恩威并重,一碗水端平就是了,他们不过是伺候你的人,也是皇上真把几个人放在心上,才会有纠葛有矛盾。能想通,就好了。”
    “额娘近来,对儿子很有耐心。”福临忍不住道,“这几天,朕上蹿下跳地急躁,您也没翻脸。”
    玉儿哼了声:“原来你还知道啊?”
    福临无奈地笑:“儿子当然是知道的。”
    玉儿说:“可是皇上今日看着,心情好多了。”
    福临神采奕奕,满面红光:“他们终于屈服了,额娘,朕决意要减轻逃人法的惩罚力度,改善奴役制度。”
    玉儿颔首,夸赞道:“皇上的坚持是对的,老臣们虽然有他们的道理,可他们已经老了走不动了,根本不知道现在的大清有多大。”
    苏麻喇站在屏风外听了半刻,难得见这母子俩如此和谐,不禁松了口气,出门来吩咐手底下的小宫女,去探望佟嫔娘娘。
    而屋子里,话题又绕回了元曦的身上,福临尴尬地询问母亲,他该如何再葭音和元曦之间找到平衡,他并没有为了葭音,就丢开元曦。
    类似的问题,当年福临也来问过,那会儿他还喜欢着孟古青呢,玉儿这辈子遇见过的男人,比起寻常女子要多得多,交情有深有浅,真正有纠葛的,虽然只有皇太极和多尔衮,但也见识过好些人的“情”。
    范文程为了心爱小妾,不惜反抗旗主,险些丧命;吴三桂把陈圆圆当借口,反得名正言顺;洪承畴好色,对自己的臣服暧昧不清;还有岳乐那小子,见一个爱一个,还自称每一个都是真爱。
    就算多尔衮又如何,不是照样能和不过是容貌相似几分的女人做爱,还生下了东莪。
    在这个允许男人一妻多妾的世道里,他们早已经爱得“坦荡荡”,却还不断地追求者,当事人和旁观者的肯定。
    真是,无耻极了。
    玉儿心里是这么想,但当然不至于说儿子无耻,这是世道和皇位赋予他的权利,是他命好。
    “元曦曾对我说,她过世的祖母提到过,女人家年纪小的时候傻乎乎,那是天真可爱。”玉儿说,“有了经历,上了年纪之后,还自以为天真可爱的,那就是真的傻了。”
    福临垂眸道:“所以,元曦不再是五年前的元曦了,额娘,都是我不好。”
    玉儿道:“你可以不得已地忽略她,但别委屈她,这就足够了。别有那么多的负担,元曦的心怀,怕是比你还广阔些。”
    福临躬身答应:“是。”
    九月后半程,元曦都在景仁宫里养病,宫里的事,自然有慈宁宫撑着,少了她也不会有什么麻烦。
    太后发话,要她把身体养好,进了冬天再听她咳嗽,景仁宫的奴才通通打板子。
    元曦知道太后不是吓唬人的,为了不让石榴她们挨打,她也要老老实实养病,急就急在,病着不能召见家人,她盼着能早日见到哥哥。
    而这大半个月里,宫里一切安好,最惹人瞩目的是,贤妃被皇帝允许白天进入乾清宫。
    没见过的人,不知他们在乾清宫里做些什么,听那里的小太监宫女传出来的话,说贤妃娘娘,是帮着皇帝整理奏折。
    这一股风,自然也吹到紫禁城外头,如今鄂硕升了内大臣,地位显赫,膝下的儿子费扬古渐渐长大,很快也会成为栋梁,自然将是他来继承董鄂家族。
    于是,就有人看不惯了,几乎是一夜之间,京城大街小巷都在传说,贤妃干预朝政,帮着皇帝批阅奏章,发回各处的折子,笔迹都是娟秀绵软的。
    大臣们纷纷递折子来,景运门值房里,吴良辅也为难极了,那些位高权重的老臣老亲王,他也不是轻易敢得罪的。
    九月末的早朝,说罢各地税赋、南方反贼,还有日本朝鲜蒙古西藏的大事小事,福临正准备散了,忽然有人问皇帝,为何允许后妃进入乾清宫,并干预朝政。
    福临茫然地看着他们:“谁说的?”
    第538章 皇贵妃
    底下一张张脸上,仿佛写着:明摆着的事,还用说吗?
    是啊,此时此刻,葭音正在偏殿暖阁里,为他将批阅好的奏折分门别类,做的,不过是但凡识字的小太监小宫女都会干的活儿。
    对于朝政,他们偶尔会有商量,但葭音只谈她的看法,更多是劝自己冷静,从未企图要指点江山。
    “先帝暮年,身体每况愈下,但仍勤于朝政,不误国事。”福临转身来,负手而立,漠然看着阶下之人,“朕彼时年幼无知,不能为先帝分忧。入关后,朕两度前往盛京祭祖,见了一些宗亲长辈和宫中故人,得知当年之事,内心感慨。”
    殿中一片寂静,只见福临走下来,穿梭在众臣之间。
    他们有高大壮硕的武将,如鳌拜之流;也有精明的文臣,中等身材不及福临的个头。
    纵是武将,如今盛世太平,少不得中年发福,又或是索尼这般,精明得连脸都瘦得凹下去。
    “各位都是朕和大清的股肱之臣,朝政的中流砥柱,或战功赫赫或文采博学惊天下。”福临淡淡一笑,“你们,难道害怕一个弱女子,抵得过千军万马朝堂政治,能颠覆一个国家?”
    众人皆沉默不语,好不容易有个骨头硬的,强行说:“皇上,臣等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提醒皇上以国为重,是臣等的职责和使命。”
    “先帝病弱时,不愿耽误朝政,但朝廷之事,岂能轻易假手他人。”福临冷然道,“彼时皇太后一心为先帝分忧,又不愿招惹类似你们这些人的口舌是非,只能委曲求全,堂堂皇妃佯装成宫女,伺候在先帝左右。这件事,知道的人,往前站一步。”
    气氛紧张,但渐渐有人挪动了脚步,索尼鳌拜等,都是第一个站出来的。
    福临道:“历朝历代,多少太后垂帘听政,乃至把持朝政,然到如今顺治十三年,大清入关十二载,皇太后可曾干涉过朝政,你们看不见吗?今秋颁布的《内则衍义》,亦明令禁止后妃干涉朝政,各位大臣都曾传阅,也是朕盖了章的,你们可还记得?”
    “是……”众人应道。
    “贤妃在乾清宫,不过是伺候笔墨,从未干涉朝政,各位若好奇,现在去看一眼如何?”福临问。
    众人不敢抬头,也一时没人吭声。
    福临再道:“外头的人谣传,你们就信了,他们连乾清宫的门宽几尺高几仗都不知道,胡言乱语的话,你们就信了?偏偏……不信朕的话!”
    大臣们纷纷跪倒,自然本就不是人人都反对这件事,见皇帝动怒,纷纷说这点小事,请皇帝息怒,他们必当肃清谣言,还贤妃清白。
    “贤妃自有清白,何须你们来还?”福临转身道,“不仅是朕,往后代代帝王,后妃皆可入乾清宫侍奉笔墨,但绝不能干预朝政,这件事,就从朕这里开始。”
    众臣俯首称是,福临又道:“太后当年的委屈,随着先帝而去,太后亦不愿再提起。但朕于心不忍,今次既然提起来,朕要上太后尊号,以表太后对大清之功,着礼部建奉先殿,供奉每一代帝后神龛。”
    众人山呼万岁,福临负手而去,但走了几步,又停下来,回眸冷冷一笑:“想来,你们是觉得贤妃身份低微,配不上这乾清宫的庄重。既然如此,朕加封董鄂氏为皇贵妃,礼部草拟诏书,三日内呈于朕过目。”
    大臣们一个个抬起头,惊愕地看着皇帝。
    贤妃八月下旬进宫,到如今不过月余,堪堪几十天的功夫,就从妃跃升为皇贵妃。想来内宫之中,除了几位科尔沁的蒙古妃之外,满洲八旗女子中,唯有董鄂氏是进宫就封妃。
    更何况,她还是个寡妇。
    但大臣们,都不能拿寡妇说事儿,一则满人本就不忌讳,再则先帝最宠爱的宸妃,就是二十六岁来嫁的寡居之人。再如何不满,也不能戳先帝的脊梁骨。
    随着朝会散去,皇帝要册封董鄂氏为皇贵妃的消息,迅速散开,彼时元曦大病初愈,到慈宁宫请安问候,陪伴太后在佛堂诵经,正坐得腿脚发麻、瞌睡连连,忽然听得这消息,顿时困意全消。
    玉儿轻轻一叹:“皇贵妃啊。”
    苏麻喇一脸尴尬:“是,皇贵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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