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度夫人撇撇嘴,口是心非地答应了。
    且说玉儿身体康复后,在岛上又多留了一些日子,本打算一直住到女儿们回科尔沁,但腊月除夕总要回宫应个景,便于小年前回宫,打算过了元宵,再回南苑。
    太后回宫的日子,苏麻喇也回宫来照料两天,慈宁宫里自然一切安好,有元曦和巴尔娅在,早已不必苏麻喇操心。
    但有些事,是元曦她们做不到的,玉儿也只信任苏麻喇说的话。
    要说慈宁宫里最让玉儿留恋的,便是宽大敞亮的书房,在元曦和宫女们的精心打理下,离开时日久了,书册上也一尘不染,甚至于她去倒下前最后看的书,还翻在那一页。
    “若是能将书房一并搬去南苑就好了。”玉儿站在她的书架前,闻着纸墨的香气,说道,“玄烨他们一走,我就闷得慌了。”
    苏麻喇送来汤药,哄着格格喝下去,玉儿好生的不耐烦,喝完了反而觉得胸口郁闷,要走到门外透透气才好。
    “仔细又吹了风。”苏麻喇走上来,为她披一件风衣,但下一句,却轻声道,“东莪格格又见了巴度家的女人,天宁寺的和尚告诉奴婢,东莪格格求巴度夫人将来,别忘了让悦常在为了摄政王在皇帝面前说好话。”
    玉儿眉头紧蹙:“她是疯了还是傻了,这家子人能成什么气候,她是在董鄂葭音面前无路可走了,病急乱投医?”
    “所以啊,奴婢也觉得奇怪。”苏麻喇道,“东莪格格还说,会在离京之前,捧悦常在上位。”
    玉儿冷然道:“命太医想个说辞,说她病了,让她待在咸福宫里,不许再出门。”
    在皇太后的干预下,董鄂葭悦被软禁起来,如此小年之后,再没有人见过她,除夕夜宴时,后宫全部列席,也不曾见到她。
    而福临早就忘了皇宫的角落里,还有这么一号人,正期待着正月里,为四阿哥举行的百日宴,这几日翻阅古今典籍,就想要给儿子起个好名字。
    大年初二的下午,继夫人带着费扬古进宫向皇贵妃拜年,弟弟正是长身体的年纪,隔些日子不见,他就又变得高大些,这叫葭音很欣慰。
    福临带着一些王公子弟在箭亭射箭,把费扬古一并叫去,葭音叮嘱弟弟要稳重些,便由着他去了。
    剩下母女俩,继夫人则对葭音道:“大过年的,你婶婶到家里来哭,说是不知悦常在得罪了哪一位贵人,被说有病关起来,求我来向你问问,可知道些什么没有。”
    葭音道:“我也关心过,但太医院的人说虽非大病症,还是不见人为好,并非因传染而要软禁,只是希望她安心静养,皇后便下旨,不许任何人去打扰,我也不得忤逆。额娘回去告诉婶婶,葭悦并没有被关起来,只是在养病,眼下正月里,诸事忙碌又图个喜庆,待过了正月,我会去看望她,请婶婶不要担心。”
    继夫人叹道:“你阿玛没了后,他们夫妻俩时常来帮忙打理家中的事,留他们吃饭也不肯。早些时候吧,我娘家的人还提醒我,别叫他们夫妻来家里夺权夺财,可我冷眼看着,他们却非图财图权,是真心实意帮忙。”
    葭音感恩地说:“亲戚之间互相帮衬,不必想得太复杂,额娘是心思简单的人,您往后只管安心过日子,我和费扬古会好好孝顺您。”
    继夫人捂着葭音的手说:“娘娘,您在宫里,也一定要好好的。”
    说话的功夫,四阿哥醒了,葭音带着继母来摇篮边,小家伙睡醒了正哼哼,看见额娘和外祖母,就安静下来,两只小手挥舞着,像是要抱抱。
    乳母们闻声而来,为四阿哥换尿布喂奶,把小主子伺候舒坦了才交到皇贵妃怀里。
    葭音轻轻将儿子放入继母怀中,笑道:“额娘抱抱,四阿哥看见您就笑呢。”一面吩咐宫女,“去箭亭找公子来,说他外甥醒了。”
    可去了的宫女,半道上就回来了,跟着她的还有皇帝手下的小太监,着急地告诉皇贵妃,大公子被人射中了胳膊,伤得不轻。
    “怎么会这样?”葭音心急如焚,径直就往门外走,添香捧着雪氅追出去,继夫人也不知如何是好,将四阿哥交给乳母后,也急匆匆地跟着葭音来了。
    她们一路往景运门外的箭亭去,刚好东莪从坤宁宫的侧门出来,原就是要去见葭音的,却看到她们母女火急火燎地跑了。
    而坤宁宫的人也得到消息,说着什么董鄂家的大公子,被射伤了,互相念叨着要去告诉皇后,东莪听得明明白白,而她也知道,皇帝正带着一些王公子弟在箭亭比试射箭。
    望着葭音和继夫人的身影消失在宫道尽头,东莪晦暗的双眸,略略有了光芒。
    她走向承乾宫,到了门前,少不得有人阻拦,东莪平静地说:“皇贵妃娘娘方才吩咐我,来照应四阿哥,娘娘去看大公子的伤势了。”
    门前的人互相看了眼,都知道东莪郡主的尊贵,且与皇贵妃素来相熟,便是让东莪进了门。
    箭亭这边,太医早已赶来为费扬古疗伤,一支利箭刺穿胳膊,所幸命大只是扎在皮肉里,但如此剧痛一个少年难以忍受,费扬古忍着没哭已是很了不起。
    刀剑无眼,这事儿都不能怪射伤他的人,是他自己一时激动跑去看靶,人家箭在弦上猝不及防,一箭射出来,已经来不及了。
    葭音吓得脸色惨白,一语不发,得知缘故后,更是恼费扬古不知轻重,温柔如她,都忍不住责备弟弟。
    福临劝她几句,说男孩子都是跌跌撞撞长大的,费扬古必然会成大器。大过年的,高高兴兴的才是。
    费扬古没有大碍,葭音自然怎么都好说,继夫人便说要带孩子回家去养伤,葭音再三叮嘱继母不要纵容,命弟弟老老实实把伤养好了再出门。
    福临见葭音紧张,便撂下一众皇室子弟,陪伴葭音回宫,他更自责道:“都怪朕,没看好费扬古,再不会有下回了。朕也会安排最好的师傅,训练费扬古的身手。叫他将来练得铜头铁臂,刀枪不入。”
    葭音哭笑不得:“皇上不如为他打一身铠甲,臣妾更安心。”
    福临说:“那也给四阿哥打造一身铠甲,朕希望四阿哥将来,能用自己的赫赫战功,来证明他的储君之尊。”
    他们归来时,东莪已经离开了,一时也无人提起来,乳母只是告诉皇帝和葭音,说四阿哥睡着了。
    二人来到摇篮边,见孩子双眸紧闭,福临口中正念叨:“儿子睡得真香。”
    葭音却察觉不对劲,伸手拍一拍儿子,“睡熟”的孩子毫无反应,葭音再拍再喊,摇篮里的婴儿,却再也不会醒来。
    此刻元曦刚从慈宁宫回来,走过承乾宫,正要拐进景仁宫,忽听得一声惨叫从承乾宫里传出来,而后就听见皇帝急躁暴怒的声音,喊着:“宣太医,太医呢,太医呢?”
    元曦浑身紧绷,心里有很不祥的预感,小泉子却拉过她的手说:“主子,咱们回吧,怕是要出事儿。”
    之后不由分说地,拽着元曦回景仁宫,之后他再和来旺二人,想法子出来打听。
    元曦就站在宫门里,根本挪不开步子,能听见外头乱糟糟的,人来人往不断,那急促的脚步声,催得人心慌意乱。
    大半个时辰后,小泉子跑回来,脸色惨白地说:“娘娘,不好了,四阿哥殁了。”
    第598章 你一定会长命百岁
    五雷轰顶般的话语,震得元曦腿肚子直哆嗦,胡乱地伸出手,想抓着什么来搀扶支撑。
    小泉子赶紧上前搀扶,劝道:“主子,您可别有什么事,太后那儿必定伤心,指望您伺候呢。”
    香草几人赶来搀扶,把元曦送回屋子里,元曦稍稍缓过神,指着小泉子问:“孩子怎么没的,怎么会没的?昨天抱去慈宁宫的时候,四阿哥还冲着太后笑呢,怎么就没了?”
    小泉子还没能打听到死因,来旺在那儿盯着,但是四阿哥的乳母已经吓得昏死过去,屋子里的太监宫女,也都被抓起来审问。
    “奴才听见他们说,皇上和皇贵妃娘娘回承乾宫前,东莪郡主去过。”小泉子叹气,“好好的孩子说没就没了,奴才觉得,这事儿必定有蹊跷。”
    这时候,来旺跑回来了,对元曦道:“娘娘,太后过来了。”
    承乾宫里,太监宫女跪了一地,吴良辅从门前迎上来,满脸是泪:“太后娘娘,四阿哥没了,四阿哥……”
    玉儿说:“传我的话,先将进宫请安的所有人,请到钦安殿候命,暂时不得离去。尚未入宫者,今日不得再进宫。此外宫里所有人,该在哪里就在哪里,不许乱窜。”
    “是、是。”吴良辅抹一把眼泪,正要去安排。
    “先不要将四阿哥的死讯传出去。”玉儿依然很冷静,“管住所有人的嘴巴。”
    吴良辅连声称是,赶紧去办,他也是慌了神。
    先头是费扬古中箭有惊无险,吴良辅正后怕着万一小公子出了事,皇贵妃该如何悲痛欲绝,谁知转过身,竟然来了个更大的噩耗,他实在连站都站不稳。这种时候,也只有皇太后能稳住,整个紫禁城,都指望她了。
    苏麻喇不在宫里,说是她在外头,别人就会以为她和三阿哥在一起。
    其实三阿哥今年春节,被佟家的人接去家里过年,正好佟图赖身体抱恙,已经长久不见访客,一家子关起门来热热闹闹的过年,好不叫玄烨寂寞。所苏麻喇就在外头,给他们打掩护,免得有人说三道四。
    玉儿来的路上,已经派人去找苏麻喇回来,雅图和阿图此刻在安亲王府,七福晋请两个侄女儿去家里看戏,玉儿也派人去找了。
    “葭音?葭音……”
    靠近店门,就能听见皇帝的声音,带着哭腔带着悲痛,玉儿咽了咽唾沫,走进门来。
    寝殿的角落里,葭音正抱着已绝人世的孩子,她没有哭也没有闹,不论皇帝怎么叫她,她也没反应,只是眼神空洞地抱着儿子,仿佛四阿哥还活着,又仿佛已经随四阿哥死去。
    “额娘……”福临看见了母亲,绝望地跪了下去,“四阿哥没了……”
    玉儿疾步走上前,俯身看葭音怀里的四阿哥。
    咽了气的孩子再无生息,昨天他的额娘还抱着他来慈宁宫拜贺新年,玉儿亲手抱在怀里,漂亮的小娃娃冲着她笑,边上的人都说,四阿哥喜欢皇祖母。
    玉儿从没有因为四阿哥是董鄂氏的儿子,就反感他将来成为太子,哪怕她已经在用心培养玄烨,也并不认定了玄烨不可被取代。
    毕竟那是将来的话,每一个都是她的孙子,流淌着她的血液,只要孩子们各凭本事,能担当大任者,她比鼎力支持。
    方才在慈宁宫听到消息,玉儿根本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仿佛一瞬间回到二十几年前。董鄂氏的人生仿佛被下了诅咒般,她活着,就为了重复姐姐的悲剧吗?
    “额娘,他们说,东莪、东莪……”福临脸色紫红,杀气冲天,“额娘,可能是东莪下的手。”
    “东莪今天进宫了?”玉儿道,“她进宫做什么?”
    福临悲痛欲绝,根本无法听清母亲在说什么,他失魂落魄地说着:“太医说这孩子,是被活活闷死的,额娘……”
    抱着婴儿的人,浑身颤抖起来,葭音手忙脚乱地用襁褓将四阿哥裹紧,抱着儿子把身体蜷缩得更小,甚至转过去,把脸贴着墙角。
    “葭音?”福临上前掰过她的身体,“葭音你不要这样,葭音,把孩子给我。”
    “皇上,不要抢我的孩子。”柔弱的声音令人心碎,葭音颤抖着哀求,“皇上,不要抢我的孩子……”
    福临大哭,抱着葭音说:“孩子没了,葭音,他没了。”
    吴良辅又回来了,见这光景,无奈地低下了头,走到玉儿身边说:“太后娘娘,奴才已经命人看住了东莪郡主府,但没有您和皇上的旨意,还不敢拿人。据说东莪格格在吃饭,跟没事儿人似的,也不在乎家里被锁起来。”
    “她今天为什么进宫?”玉儿问,“几时进宫的?”
    吴良辅说:“奴才只知道,郡主、郡主去了一趟坤宁宫。”
    玉儿正要开口,只听福临大呼,果然葭音不堪悲痛昏了过去,吴良辅上前接过四阿哥,福临抱着葭音到床上,大声命太医前来。
    太医们赶来救治皇贵妃,福临退到了一边,再见吴良辅怀抱着孩子,他上前接过,搂在怀里,泪流满面。
    玉儿走到儿子的身边,冷静地说:“不要再让葭音碰孩子,她不肯放手,就会看见更可怕的样子。”
    “额娘……”福临悲伤的不能言语。
    “葭音只有你了,福临,保护好你的女人。”玉儿抹去儿子的眼泪说,“你们还年轻,还能有更多的孩子,但前提必须是,让葭音好起来。想要解除今日的痛苦,唯一的法子,就是再有一个孩子。”
    “朕要为四阿哥报仇。”福临咬牙切齿。
    “这件事,交给我来查。”玉儿道,“这些日子,你就陪着葭音,守着她,她醒来后必定要找儿子,你一定要守住她。”
    门外有太监跑进来,向吴良辅说了些什么,吴良辅赶来告诉太后,乳娘醒了,说是只有东莪郡主一人来过。
    当时郡主说是皇贵妃托她来照拂四阿哥,从乳娘手里接过孩子时,四阿哥还在咿咿呀呀。
    乳娘中途曾去解手,回来的时候,看见郡主还抱着四阿哥站在窗下,拿停在宫檐上的乌鸦逗四阿哥。
    再后来,郡主把四阿哥放回摇篮里,说四阿哥睡着了,乳娘当时看了一眼,也以为是睡着了,现在想来,很可能那个时候就已经没了。
    玉儿的脑袋疼得发涨,命吴良辅去告诫软禁在钦安殿里的皇亲们,出宫不要乱说话,这些事吴良辅必定能应付,此外要压住宫里的风言风语,四阿哥的死因,也暂不公开。
    “景运门值房里的朝务,你还是要照常向皇上禀告,我会命安亲王来协理,朝务绝不可乱。”玉儿冷声吩咐吴良辅,“你自己心里掂量,这次的事若办不好,是什么下场。”
    吴良辅用力点头:“奴才知道,太后娘娘,奴才知道。”
    玉儿回眸看了眼已经回到葭音身边的儿子,就让他们先悲伤一阵吧,等她把该解决的事解决了,再来为可怜的小孙儿掉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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