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嫔大窘,竟是慌地跪下了,她以为自己根本不入太后的眼睛,谁知道连自己戴几枚戒指,太后都细数在心里。
    玉儿也不叫她起来,冷色道:“皇帝的妃子,是该打扮漂亮些富贵些,你们十指不沾阳春水,就算全戴上戒指又如何。”
    “臣妾知罪,求太后责罚。”宁嫔慌的不行。可她心里又觉得,太后找她算账,总比一直也不提那件事来得强,她愿意承受任何惩罚,只盼不要牵连福全。
    “你和咸福宫的董鄂氏,还有吴良辅那些勾当,早在佟嫔替你来传话之前,我就都知道了。”玉儿说,“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你有你生存的法子,无可厚非。但你扪心自问,你到底是在为了福全,还是自我满足?”
    “是……”
    “福全是我的孙子,他是皇帝的儿子,我不允许任何人伤害他,或是给他的人生沾上污点。”玉儿冷漠地说,“你要知道,皇后才是福全的嫡母,就算你是生了他的亲娘,一旦耽误皇子的前程和名声,我就会让你彻底消失。”
    “太后?”宁嫔吓得脸色惨白,连声道,“臣妾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发誓赌咒这样的话,随口就能说。”玉儿神情肃穆,“我想看到的,是你老老实实的本分。富贵是他人的,恩宠也是他人的,但儿子是你生的,这谁也无法改变,可你若不珍惜,谁也爱莫能助。”
    宁嫔已是含泪,哽咽道:“太后,福全是臣妾的全部,臣妾一心只是想让这孩子能有出息。”
    玉儿叹息:“那就再也不要冒险做明知是错的事,倘若皇上膝下有十七八个皇子,你或许是该为了儿子的前程争一争,哪怕别让人忘了他。可眼下宫里是什么情形,福全如珠如宝,是任何人都要放在眼珠子里看待的皇长子,你在愁什么?”
    “是、是……”
    “庸人自扰。”玉儿含怒道,“这一次的事,并非我保下了你,而是你运气好。但绝不会再有下次,我不愿福全小小年纪,就被人捏了把柄在手里,做额娘的不为他考虑,我这个祖母只能插手了。”
    宁嫔巴不得福全能和皇太后亲近,这样的话,她听了反而舒坦,立时擦掉眼泪,老老实实地站起来,一直等到苏麻喇将福全领来。
    不过皇太后没允许她看之后的光景,苏麻喇很快就来请她离去,只隐约听见福全软乎乎地喊着皇祖母撒娇,说他犯困。
    “宁嫔娘娘,您放心吧,一会儿二阿哥不困了,奴婢会送二阿哥回书房去。恐怕今天,要耽误一些时辰,太后跟前的规矩一贯是今日事今日毕,二阿哥今天要学完功课,才能用晚膳了。”苏麻喇和气地说,“您可别心疼。”
    宁嫔忙摇头:“多谢姑姑,福全是该做做规矩,该管一管。”
    二阿哥在奶奶身边,饱饱地睡了午觉,但睡醒就被罚站在慈宁宫的院子里。
    懵懵的小家伙,一面站着一面揉眼睛,还没醒过神,等意识到是在罚站,才又害羞又害怕,哭着喊皇祖母,待玉儿出门来看他,他就抱着玉儿的腿求饶撒娇。
    “回书房,把落下的功课学完,今日才算结束。”玉儿严肃地说,“你困了,就好好和太傅说,摔东西打人,算什么本事,什么道理?”
    福全黏黏糊糊地缠着祖母,说他从了,玉儿便牵着孩子的手一并回书房。
    太傅领命带二阿哥去补功课,隔着窗户看见玄烨在画画,弄得满脸墨汁一身邋遢,正嘻嘻哈哈。
    玉儿把玄烨叫到跟前,小孙儿骄傲地举着他的画作问:“皇祖母,玄烨画得好不好?”
    玉儿拿帕子擦拭他的大花脸,嗔道:“你都画在脸上了吧,丑。”
    玄烨咯咯直笑,一面看向被领走的哥哥,黑漆漆的眼珠子轻轻闪动,像是在思考什么。
    玉儿便问:“玄烨中午困不困?”
    “嗯。”玄烨说,“但是我能忍住。”
    玉儿点了点头,还没说话,小孙儿就道:“哥哥也很用功,还教玄烨写字,哥哥只有今天没忍住,皇祖母不要罚哥哥好不好?”
    “玄烨喜欢哥哥吗?”玉儿笑问。
    “喜欢。”玄烨应道,“哥哥也喜欢玄烨。”
    “那你把脸洗干净,去陪哥哥一道念书,要是太阳落山了还没念完,也要饿着肚子陪哥哥一起,好不好?”玉儿道,“等哥哥把功课补上了,你们一道来慈宁宫,苏麻喇嬷嬷亲手给你们做好吃的。”
    “大李子,快带我去洗脸。”玄烨答应了祖母,便吆喝他的随侍,去洗脸洗手,玉儿放他走了,看着玄烨蹦蹦跳跳,比在南苑时还活泼,心中十分安慰。
    “小阿哥们还在长身体,不仅要吃得好,也要睡得好,往后午膳过了,就安排他们一个时辰午休。”玉儿吩咐道,“不必送来送去,就在书房里腾出两间屋子,让他们分开睡。”
    苏麻喇一一记下,之后随太后再到课堂外看了眼,两个小不点儿并肩坐在桌前,扯着嗓子跟随太傅念书,稚气满满的声音,煞是可爱。
    “他们会在我的宠爱下长大,可是福临小小年纪就做了皇帝,一个人住乾清宫,一个人吃饭念书,每天战战兢兢地上朝,听那些他完全听不懂的事情。偶尔多尔衮和大臣将军们吵起来,甚至打起来,他几乎吓得要尿裤子。”
    回慈宁宫的路上,玉儿对苏麻喇道:“我的儿子,真不容易,他心里缺的那一块,是永远也补不上的。”
    “您这会儿说这些话。”苏麻喇道,“可您平日里,待皇上太严苛了。”
    玉儿说:“事到如今,来不及了,只能这样一路走下去,我不怕他恨我怨我,我只愿大臣百姓和敌人,永远在他的脚下。”
    苏麻喇轻声道:“您对皇贵妃娘娘说的那些话,只怕皇上会把所有的怨气委屈,都冲着您来。咱们宣了太医给皇贵妃把脉,多少双眼睛看着,皇上那儿一准就知道了。”
    玉儿叹道:“那也好过董鄂氏怀着孩子一命呜呼,世上哪有十全十美的事,这宫里多的是女人给他生孩子,可他不要。更何况,对他而言,是董鄂氏的命重要,还是孩子重要?他若是让董鄂氏的人生太满,柔弱的女人也就该到头了。”
    正如苏麻喇所说,福临今日忙完政务,随口问起吴良辅承乾宫的光景。
    吴良辅告诉他,皇贵妃今日去慈宁宫请安不久,太后就宣了太医给皇贵妃把脉,但说了很久的话,太医院也没有落实脉案,一时半刻打听不出,皇贵妃娘娘怎么了。
    “朕去看看。”福临二话不说,就离了乾清宫,直奔葭音这里来。
    此刻,葭音的眼泪已经擦干,精神也恢复了好些,福临见到她时,除了气色不大好,眼睛里倒也没见悲伤难过。
    “额娘怎么给你宣太医了,不舒服?”福临担心不已,避开旁人轻声问,“是不是昨夜……”
    葭音一阵脸红,含笑摇头:“不是,太后是担心臣妾的身体,要亲口听太医们说臣妾好了,她才能放心。”
    “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太后一向宠爱臣妾。”
    福临松了口气:“那倒是,额娘待你还是不错的,比待朕强些。”
    葭音嗔笑:“您这话说的,倒是和臣妾吃醋了?”
    福临欣然说:“朕宁愿和你吃醋,宁愿你被额娘捧在手心里,把额娘对朕的好都给你也不要紧。”
    葭音含笑:“臣妾也不敢要,臣妾更希望皇上能和太后和睦亲昵。”
    她看着福临的笑脸,心中暗暗做了决定,这件事,就一辈子瞒着皇帝,他不会逼着自己要孩子,只要自己放下了,必定太平无事。
    “皇上。”葭音道,“臣妾现在过得很好,心里很踏实。”
    第637章 顾家又情深的好丈夫
    玉儿再见到葭音,是隔天的清晨,她随元曦一道来请安,元曦和巴尔娅从茶房说说笑笑走出来,却见她站在宫檐下,低眉顺眼地向太后说着什么。
    “昨天兴师动众地为她请太医呢。”巴尔娅轻声道,“太后对皇贵妃,还是很关心的。”
    可元曦心里莫名有几分不安,总觉得,不是什么好事。
    同样的,福临也在心里发毛,说不出什么感觉。
    许是和葭音在一起久了,能感受到她的气息,昨夜虽未行云雨,但搂在怀里的人,和前天夜里全然不同。
    此刻即将升朝,福临仍旧牵挂不下,命吴良辅道:“你总有法子去打听,昨天太医们到底说了什么,不是几个时常伺候葭音的太医吗,怎么能不肯说呢?打听不到,必定就是有蹊跷了。”
    待吴良辅来回奔走几趟,许了些金银,打听到的话,仍旧是说皇太后昨日是为皇贵妃请平安脉,想看看皇贵妃的身体好透了没有。
    福临皱眉瞪着他,不大肯信:“就这些?”
    吴良辅道:“奴才几番打听,说来说去就这些话,一字不差,皇上,您在担心什么呢?”
    福临愣了愣:“朕也不知道。”
    吴良辅便劝道:“皇上,日子还长着呢,皇贵妃娘娘就在您身边,真有什么事,将来一定能看出来。”
    “将来……”福临兀自念叨。
    “更何况,若什么事都没有呢?”吴良辅说,“太后一向善待皇贵妃,这不能假。”
    福临心头的疑虑,稍稍减少了一些:“但愿如此,你说的不错,额娘虽然和朕矛盾重重,待葭音总算不错。”
    他打起精神道:“中午若没什么事,朕到承乾宫用膳,你去传话吧。”
    这话一直传到慈宁宫,葭音便提前告辞,带着添香离去。
    回到承乾宫,其他人忙着张罗午膳,预备迎驾皇帝,这些事人人都已熟练,不需要葭音操心什么,她便带着添香在屋子里,仔仔细细告诉她,到底发生了什么。
    添香听得目瞪口呆,葭音则平静地说:“太医们会为我拟出对身体伤害最小的汤药,往后要你为我煎服。原本不告诉你,只当是补药即可,但药材药渣的处理,不能不谨慎。这件事,往后你只能自己一个人做,绝不要假手他人。”
    “小姐……”添香很难过,“您真的再也不能生孩子了吗?”
    “女人在世,又不单单为了生孩子,我怀四阿哥时多辛苦,你是最清楚的人。”葭音平静地说,“添香,难道你希望看着我大着肚子,带着腹中的孩子一道离开人世?”
    添香哭着说:“奴婢不要,小姐千万不要有事。”
    葭音颔首:“所以太后为了我的身体能长久的康健,希望我能做出选择,她并没有逼迫我,而是把问题告诉我,让我自己想。如果我执意不肯避孕,要冒险怀孕,太后也不会阻拦,但那样会赌上我的性命。”
    添香哽咽着:“您说的是。”
    葭音温和地说:“添香,我想好了,我不能丢下费扬古不管,更不能丢下皇上,甚至是你。比起孩子,我更想活着,我想活下去。”
    添香渐渐平静下来,答应小姐她绝不会说出去,会好好守护小姐的身体,毕竟曾经怀胎十月,她日日夜夜在身边照顾,那时候的孕妇有多辛苦艰难,她都看在眼里,旁人不信也罢了,她必须相信。
    “安亲王之前的福晋就是这样走的。”葭音道,“活生生的例子摆在眼前,我不愿冒险。”
    “那为什么,不对皇上说呢?”添香问,“为什么要瞒着皇上?”
    “不是太后要瞒着皇上,是我自己说,这件事由我来向皇上交代。”葭音道,“眼下郑成功还在和朝廷纠缠,一场飓风只是让他们暂时退兵而已,朝廷不能松懈。若在这个时候,让皇上知道再也无法得到我们的孩子,他会很伤心,皇上是很脆弱而敏感的人,我也不愿再让他为了验证事实,而不断地找大夫来替我看病,我会觉得很羞耻。”
    “是……”
    “待南明势力扫平之后,我会酌情告诉他。”葭音道,“你不要胡思乱想,太后没有半分为难我,所有的决定都在我自己手里。”
    添香用力地点头:“小姐,奴婢也要您好好地活下去,您还有少爷,将来少奶奶生了孩子,亲侄儿抱在怀里,跟自己的孩子是一样的。”
    葭音无奈地笑:“那也要那傻小子,赶紧成亲才好,上回对他说了几句,他说他还小呢,成什么家。我和额娘真是拿他没法子,怕是媳妇娶进门了,也不懂得疼惜。”
    见小姐有笑容,添香也踏实,虽然觉得很遗憾,可比起孩子,还是性命更重要。
    而三天后,太医就送来了适合葭音的身体服用的避子汤。
    因葭音孱弱,一年四季吃药比吃饭还多,谁也不会好奇多了什么补药。且添香除了保管好药材,和谨慎处理药渣外,并不需要偷偷摸摸。
    日子不知不觉地过去,宫内一切太平,朝廷再无战火逼得紧,安逸的日子久了,便是连福临都忘了太医曾在慈宁宫为葭音把脉之事。
    只是,北风越紧,就到了四阿哥出生的日子,倘若孩子还活着,都能扶着手走两步,能咿咿呀呀地和大人“对话”,能听懂大人的简单指示,能……
    葭音每每在慈宁宫看见宫人们将小公主抱来,这个和自己的儿子只差了一天的孩子,是那么的可爱招人喜欢,她心里都会难过。
    好在时间能冲淡一切,时近儿子的生辰,葭音内心的痛苦,没有想象得来得那么严重。
    在皇太后的允许下,福临带着葭音,和永安寺的行森,去黄花山下的墓园为四阿哥诵经超度,要小住几日才回来。
    可是皇帝离开没两天,宗人府的亲贵大臣就进宫面见太后,说他们听闻皇帝独宠皇贵妃,已近一年之久不曾亲近后宫,去年选秀入宫的几位秀女甚至还是完璧之身。
    他们无权查阅内宫档案,所以想问问太后,是否有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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