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玄烨猛地一翻身,把舒舒摔在了炕上,她也不装可怜,一骨碌就爬起来,笑眯眯地看着自己,玄烨叹了声,“回去吧,朕已经够烦的。”
    舒舒抿着唇,坚持了须臾,终是点头:“是,那我走了。”
    玄烨倒是一愣,眼看着舒舒趴在炕沿上找她的鞋子,不自觉地抓住了她的手。
    舒舒转回来一张灿烂的笑脸,竟然用手指戳戳玄烨的心口:“口是心非了吧?皇上也想我留下,是不是?”
    玄烨笑了,他一直担心舒舒做皇后辛苦,要处处周全八面玲珑,但这一刻心里释怀,不管她在外头是什么模样,在自己面前,舒舒永远是舒舒。
    “朕是怕你一头从炕上栽下去,才拉你一把。”玄烨立刻松开了手,“赶紧走吧。”
    可是皇帝明明都笑了,舒舒怎么会信,大大方方往玄烨身边一躺:“反正我不走,要不皇上派人把我抬走。”
    “皇祖母说过,你不能在乾清宫过夜,朕也不能在坤宁宫过夜。”玄烨道。
    “那时候我们还小。”舒舒惬意地闭上眼睛,“可是现在,我们长大了。”
    “真的长大了吗?”玄烨的语气听着,有几分惆怅,他没有掩饰,继续说着,“朕的胳膊比两年前粗,比六年前更粗,可朕还是害怕他,还是拿他无可奈何。”
    舒舒说:“家养的狗,有温顺听话的,也有暴躁凶戾连主人都狂吠的,不听话又不中用的凶狗,一旦真和主人撕咬起来,一定会被乱棍打死。再怎么深厚的感情,人是人,畜生终究是畜生。”
    “说什么呢?”玄烨苦笑。
    “鳌拜若有法子把皇上怎么样,犯得着在堂上大喊大叫吗?”舒舒不以为然地说,“除了大喊大叫,他恐怕已经没别的法子了。”
    “你说的容易。”玄烨道,“可是天天听他这么恐吓要挟,朕快被折磨疯了。”
    “他也经不起折腾。”舒舒说,“这几天我每天在乾清宫后门,听前头的动静,鳌拜的嗓门越来越哑,说的话也越来越急躁没底气,他是一定没想到,皇上能拖这么多天。”
    玄烨皱眉:“你在后门听政?胡闹,没人管你吗,被外人知道,不知该如何议论你指责你。”
    舒舒知道皇帝是正经说这句话的,没敢嬉皮笑脸,抱着玄烨的胳膊说:“我只是想……多一个人听,就能少一些钻到你的耳朵里。”
    “还编?你是这么又傻又天真的人吗?”玄烨往舒舒脑门上戳了一下,“告诉皇祖母,你就等着罚跪吧。”
    舒舒小声咕哝:“好几天了,皇祖母应该早就知道了。”
    可不是吗,玄烨心想,还有什么事是皇祖母不知道的,若真不允许,苏麻喇早就来制止了。
    “那也不行。”玄烨严肃地说,“再不许了。”
    舒舒窝在臂弯里,没露脸也不吭声,玄烨问:“委屈了?朕还说错你了?”
    “我就是想知道,皇上心里有多难过多害怕,不愿像别人一样,以为做皇帝多风光多容易。”舒舒说,“我知道这样不好。”
    “嗯。”玄烨哼了声。
    “反正你和皇祖母都不会怪我。”那语气,自信到天上去,窝在臂弯里的人一脸坏笑得意洋洋,她哪里是反省认错。
    玄烨把舒舒往后一推,按在榻上,伸手在她腰里挠。
    舒舒怕痒,顿时软绵绵,哀求着:“皇上……。”
    玄烨却不饶她:“你不是很轻狂?”
    舒舒吃不住痒,抓着玄烨的手:“我错了,错了。”
    两年了,舒舒的容颜长开,原先还有几分肉呼呼的脸颊消失了,眼眉越发精致,唯一不变的,是她眼睛里的光芒。
    玄烨又躺下,说:“朕累得慌。”可他张开手臂,把舒舒揽在怀里,“朕很没用,是不是?到底没能保住苏克萨哈一家老小,他虽有罪,罪不及家人。”
    “这是臣子的命,皇上也有皇上的宿命。”舒舒说,“将来还会有更多的文臣武,将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付出性命,就连鳌拜也是其中之一。”
    玄烨苦笑,没说话。
    舒舒说:“皇上高兴,我就陪着你高兴,不高兴了,还有我在。”
    玄烨叹道:“你哄朕这些话,说来容易,可朝政不是玩闹之间能解决的,往后朕不高兴的日子,一定比高兴的日子多得多。你跟着,只会有操不完的心。”
    “可是将来,皇上的心会变得更强大。”舒舒说,“登基时您尚年少,亲政后头一件事就是和权臣抗衡,不说别人,就说先帝爷,那也是等多尔衮死了之后才亲政的,皇上现在承受的,是比先帝强百倍的压力。”
    玄烨在舒舒脸上掐了一把,故作嫌弃:“就你能说。”
    舒舒笑道:“六年前,您第一次坐在龙椅上,紧张吗?”
    玄烨颔首:“至今忘不了,朕其实很害怕很紧张,可是不能露出来。”
    舒舒问:“那现在呢?”
    玄烨想了想,释怀一笑:“是啊,再过六年,就算亲手斩杀大臣,朕大概也不会难过。”
    舒舒说:“您只管每天把朝上好,把奏章批完,今天过了,明天自然就来,咱们不是说好的,哪怕一时半刻撂不倒鳌拜,就和他比命长。”
    玄烨心里很受用,却故意翻过身背对着舒舒,舒舒缠上来问:“皇上,我说错了吗?”
    玄烨闭着眼睛慵懒地哼了声:“嫌你烦。”
    原以为舒舒是要来纠缠撒娇的,可突然就没声儿也没动静,玄烨睁开眼,仔细感受着身后的人,担心她是不是当真了,怕她伤心。
    心里越发不踏实,猛地转过身,猝不及防对上一张笑得灿烂的脸,两人几乎鼻尖抵着鼻尖,舒舒狡黠地笑着:“不是嫌我烦吗?皇上原来很担心我。”
    玄烨刚要恼,舒舒绵软的唇就凑上来,给了他温柔的一吻。
    玄烨尚好,却眼看着舒舒的脸迅速泛红,她眼眸晶亮,带着紧张和兴奋,气势弱了好些:“我就挨着你睡,一定不闹你,留我下来好不好?”
    第765章 千万不能对皇帝心软
    翌日清晨,苏麻喇向玉儿禀告乾清宫之事,说到舒舒在玄烨身边留宿,今天早朝前才被送回去的事儿,玉儿笃然捧着一碗香茶,悠悠说道:“你昨晚就知道了,不来告诉我?”
    苏麻喇笑意深深:“这不是怕吵着您睡觉?”
    玉儿睨她一眼:“也就是现在,我已经松口了,难道早两年你也这么瞒着?若是胡闹出了事,你担当得起?”
    苏麻喇不以为然:“也不看看是谁家孩子,早两年他们能做什么,就算孙子不乖,孙媳妇也乖着呢。便是昨晚,也就小两口挨着睡了一夜,什么事儿都没有。”
    玉儿笑得眼眉弯弯,是由心地喜欢:“玄烨小时候脾气多坏,我和元曦都愁,将来他可怎么和自己的福晋相处,谁家的女孩儿才能降服了他。可你看,该来的一定会来,舒舒不是老天赐给赫舍里氏的宝贝,是赐给我们的宝贝。”
    但说起这些,少不得提起同日进宫的灵昭,玉儿轻轻一叹:“性子决定的事情,很难改,但玄烨若善待灵昭,灵昭必然十倍百倍的回报,我还是先管好自家孙子,再去要求人家吧。”
    她问苏麻喇:“那孩子的身体可好些了?”
    苏麻喇说:“没什么大症候了,但……”
    玉儿苦笑道:“知道,心病还须心药医。”
    今日一早,御膳房送到翊坤宫的早膳,依旧是格外做的药膳,为昭妃娘娘清火理气,舒缓身体。
    可灵昭仍然没什么胃口,但为了不叫御膳房的人难做,不让太皇太后和太后担心,这几天都是逼着冬云替自己吃了。
    都是好东西,冬云吃着并不辛苦,但小姐长此下去可不是办法,她忍不住劝道:“早些好起来,和从前一样,至少在皇上眼里,不会觉得您太矫情不是吗?”
    灵昭别过脸去,没理会冬云的话。
    冬云为难地说:“府里都来问八百遍了,奴婢实在不好开交。”
    灵昭冷声道:“你是我的宫女,再不是钮祜禄府上的奴才,不必理会他们。”
    冬云见外头有收拾碗筷的动静,出门去盯了片刻,再回来时,便去衣柜里捧了干净衣裳来,劝道:“小姐,起来出去走走,外头秋色正好。”
    灵昭抱着膝盖,把脸埋在臂弯里:“我哪儿也不想去,什么人都不想见。”
    冬云一狠心,说:“有件事,奴婢本不想说的,可您这样下去,耗尽了自己外头也没人来多瞧您一眼,您除了折腾自己,还能怎么样呢?”
    灵昭露出脸来:“什么事?”
    冬云低头摩挲手里捧着的宫袍,尴尬地说:“就昨晚……皇后娘娘在乾清宫留宿了。”
    灵昭的心,重重一震:“皇后?在乾清宫?”
    “是啊,在乾清宫。”冬云跪在脚踏上说,“有没有做那些事还不知道,可乾清宫和坤宁宫的人都没藏着掖着,您说您在这儿躺着,除了自己憋屈,对外头的人,能有什么影响?”
    灵昭眼中含泪,痛苦地说:“赫舍里氏做什么都行,可皇帝为什么,怎么看我都不顺眼?”
    冬云不解:“哪有不顺眼呢,小姐,那天在乾清宫,您和皇上到底怎么了?奴婢眼里瞧着,皇上待您一向不错的呀。”
    灵昭转身扑在被窝里蒙着脑袋:“出去,你出去,别来烦我。”
    这边是压抑沉闷的不安,坤宁宫里却是喜气洋洋,石榴今天为皇后准备的衣裳都是红艳艳喜庆的色彩,装扮一新后,舒舒便要去慈宁宫请安了。
    她见石榴一大早嘴巴就没合拢过,又害羞又欢喜,这会儿轻声说:“我们……什么也没做呀。”
    石榴眯着眼睛笑:“奴婢知道呀。”
    这一说,舒舒更害羞了。
    到了慈宁宫,皇祖母也是满眼好奇地打量自己,舒舒的脸快比身上的衣裳还要红,还是苏麻喇嬷嬷疼人,笑道:“太皇太后您可别再盯着看了,小孙媳妇要被您盯得羞哭了。”
    玉儿温柔地抚摸着舒舒的手,又小又绵软,肌肤像白雪脂玉一般,玉儿说:“你们长大了,皇祖母不会多管闲事,但有些话还是要提前叮嘱。年纪轻轻血气方刚,一时高兴了不知轻重也是有的,咱们女人家要保护好自己的身体,此外还要管着皇上,别叫他太放纵。”
    舒舒虽然脸红,但知道祖母的心意和这些话的重要,严肃正经地应下,更后退了一步,向玉儿行了大礼。
    “地上凉。”玉儿说,“到皇祖母身边来坐。”
    舒舒坐下后,便问:“有件事,孙儿心里没底,不知该如何拿捏,早就想问一问皇祖母。”
    玉儿猜了几分,答应着:“问便是了。”
    苏麻喇有眼色地将宫女们都带下去,舒舒便亲自去给皇祖母倒茶,而后祖孙俩对坐,说起了翊坤宫里病了好几天的钮祜禄灵昭。
    玉儿道:“那天发生了什么,你不知道?”
    舒舒坦率地说:“孙儿只知道,是她在乾清宫门前遇见了鳌拜,被鳌拜吓着了。”
    玉儿微微蹙眉,思量着玄烨为何不告诉舒舒真相,而舒舒果真是不知道,她昨晚跑去乾清宫,仅仅是为了哄玄烨高兴,不是像什么人显摆或示威。
    “皇祖母,孙儿能去看看她吗?”舒舒道,“虽然每天都派人送些瓜果点心去,但皇额娘都亲自去瞧过了,孙儿这边不能总端着。”
    玉儿笑:“可是你知道,她并不希望看见你。”
    舒舒垂下眼眸:“皇祖母,是孙儿没用,不能为皇上平衡好后宫的事。”
    玉儿爱怜地说:“你有这份心,已经是很大度,你才几岁呀?自然,昭妃也小,我们总不能对她过分严苛。”
    “皇祖母,孙儿该怎么做?一则怕昭妃她不受用反而记恨,再则……”舒舒道,“孙儿也怕皇上不高兴,那天在乾清宫到底发生了什么,孙儿不知道。”
    “比起昭妃怎么想,自然是玄烨更重要。”玉儿道,“既然玄烨没告诉你昭妃到底为什么病,皇祖母认为,这件事你暂时不要过问的好,她不能病一辈子,总会好起来。”
    舒舒离去后,玉儿和苏麻喇商议这件事,知道皇后是为了玄烨着想,不愿有后宫不睦,或是帝妃不和的传言影响帝王之威,且处事谨慎,不懂的就问,没把握的就不做。
    皇后瞧着总跟玄烨胡闹嬉戏,像个孩子似的,实则精明又能干,而灵昭从来是规规矩矩瞧着很了不起,但一有什么事,性情里的短处就都曝露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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