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心,若非太医院有了法子应对,朕也不至于冒险,虽然……”玄烨温和地看着灵昭,“虽然朕很担心你,可是灵昭,不要怪朕,若非有了把握,也许朕一直都不会来看你。”
    灵昭摇头,满目深情:“皇上不是来了吗?您来了。”
    转眼,两天过去,在太医院药方的作用下,疫情有所缓解,大阿哥也退烧了,只是太过虚弱,尚昏睡不醒。
    宫中染病之人,或送出宫,或送在一处治疗,其余各处洒扫熏蒸,钟粹宫更是格外重视。
    慧嫔因疫病而亡,迅速火化,钟粹宫上上下下都洗刷了一遍后,玄烨命人为她在大殿设灵堂,丧仪则待疫病解除后再议。
    京城里,朝廷发布药方,拨款向药材商购买药材赠与百姓,有病的治病,没病的防病,百姓们也渐渐知道,皇帝不在城外,而是早早就回乾清宫主持大局。
    民心安定,宫闱安定,一场由花粉带来的疫病,迅速得以控制。
    宫内死亡的太监宫女,内务府会为他们善后并抚恤家人,最可惜的是,年轻的慧嫔,没能逃过一劫。
    太医向皇帝禀告慧嫔的治疗,道她原就肝火旺盛,染病后邪风入体,无疑烈火烹油,最终没能赶上太医院找到最有效的药方。
    “她临终前,可说了什么?”玄烨神情漠然,比起为了慧嫔难过,他接下来要考虑的,是如何给科尔沁一个交代。
    姑姑们必然会体谅他,可在那里面对蒙古贵族压力的,也是姑姑,玄烨心疼她们。
    “臣……”太医似有所为难,犹豫不决,“皇上……”
    “说吧,是慧嫔的遗言,不论她说了什么,朕都赦免你无罪。”玄烨道,“但是今日之后,再不得提起半个字,太医院的人最懂什么叫守口如瓶,你自然明白。”
    那太医抱拳躬身道:“回皇上的话,微臣为慧嫔娘娘问诊时,慧嫔娘娘问微臣,她是不是快不行了。微臣说了一番安抚的话,慧嫔娘娘对微臣说,倘若之后见了皇上,请微臣代为转达,慧嫔恳请皇上,不要责罚钟粹宫的奴才,因为那些人,是这紫禁城里,待她最好的人。”
    玄烨目光冰冷:“朕会如她所愿,但这些话,到此为止,记住了吗?”
    他不愿祖母听见这番话,他不愿皇祖母心生愧疚,至于对慧嫔,玄烨觉得自己很残忍,他惋惜一条年轻鲜活的生命,可是他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对不起她。
    五日后,京城上下渐渐安定,但为以防万一,太皇太后一行迁去南苑暂住,尚不急于回宫。
    这一日,福全进宫,他本是随圣驾同往孝陵,京中时疫传来消息时,他正前往下一站打点行宫的一切,谁知隔天得知,皇帝已经回去了。
    等他再赶回来,皇帝又进城了,他便只能留守在城外,伺候祖母。
    君臣之礼后,便是兄弟间说话,福全大呼:“皇上,皇祖母天天骂我,问我为什么不拦着您,您说我又不能顶嘴说皇祖母糊涂了,您进宫的时候,臣还在回来的路上呢。皇祖母担心您的身体,每天坐立不安,看见我就冒火,哎哟冤得我……”
    玄烨嗔笑:“辛苦二哥了。”
    福全说:“皇上,就当是臣求您,往后这样冒风险的事,您再也别做了。”
    玄烨淡淡一笑:“太医院说,此次疫病可能是因吸入花粉导致,朕回京前,京城下了半天的雨,飞扬在空气里的花粉都被冲刷干净,再加上太医找出了方子应对,朕知道万无一失,才会回宫。”
    福全干咳了一声:“皇上,臣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玄烨嗔道:“皇祖母最烦这几个字,你还不改?“
    福全嘿嘿笑道:“皇上,您急着回宫,是担心昭妃娘娘?”
    乾清宫大殿后门处,灵昭独自一人端着刚炖好的燕窝雪梨,想要拿给玄烨润一润嗓子。
    这几日,她都是这样从后门来,玄烨见了她也不烦,不论是送茶还是送点心,皇帝都会停下来吃几口,歇一歇,两人说几句话。
    灵昭也不纠缠,说几句话就告辞,只不过难得有这样的机会,她能大大方方地从坤宁宫西侧门进来,毫无顾忌地穿过交泰殿,来看一眼玄烨。
    平日里,皇后在家,纵然上头几位都默许她可以走这条路,可灵昭总觉得自己会被皇后监视,又或是有挑衅皇后之嫌,从来不敢也不想。
    时疫过去,皇后就会回宫,赫舍里舒舒回来,她就在也不能来,于是这几天,灵昭换着花样给玄烨炖滋补之物,每天都差不多在这个时辰送来。
    没想到今日,裕亲王来了。
    灵昭本打算转身就走,偏偏听见裕亲王这句话,她不由自主停下了脚步,一颗心突突直跳。
    “为了昭妃。”大殿里,传来玄烨的声音,灵昭嘴角上扬,满心欢喜,可皇帝下一句说,“朕不愿她因此生怨而迁怒皇后,之前鳌拜与太嫔的事,她就顺水推舟,把罪过推在皇后的头上,朕不想再有第二次。”
    福全说:“额娘至今耿耿于怀,觉得她对不起皇上,对不起皇祖母。”
    玄烨说道:“与太嫔无关,是多事之人让她难堪,昭妃与遏必隆难辞其咎。今次的事,亦如是,昭妃爱钻牛角尖,很容易想不开,她会怨恨为什么,把她一个人丢在宫里。朕回宫,自然是为了天下为了百姓,顺带照顾一下她的情绪罢了。”
    大殿后门,灵昭端着燕窝雪梨,怎么来的,怎么回去,冬云还在和交泰殿的太监说闲话,见主子出来了,喜滋滋迎上来。
    灵昭说:“皇上正忙呢,咱们先回去。”
    冬云接过汤盅:“奴婢拿小火温着去。”
    可是灵昭什么也没说,头也不回地走开了。
    乾清宫大殿里,福全退下了,玄烨看了眼边上的西洋钟,刚好是这几天灵昭会从后门来的时辰,他看向后门,目光深深,似有所思。
    第838章 一碗水端平,善待你我
    灵昭知道,梦就是梦,醒了,梦就该散了。
    当初构陷皇后造谣生事,毁宁太嫔清誉的是她,皇帝没有冤枉错人,做下的事,早晚要有报应,不过是来得早一些,迟一些。
    回到翊坤宫后,灵昭独自在屋子里呆了许久,冬云说燕窝雪梨再温下去,雪梨就要烂了,她躺在榻上背对着外头说:“你们分了喝吧,我今日累得很,哪儿都不想去了。”
    冬云担心不已:“娘娘,你没事吧,别是病了,太医说等时疫完全过去,至少还要观察十天。”
    “我没发烧。”灵昭说,“就是累了。”
    冬云探头探脑看了会儿,也猜不出是怎么了,只能安安静静退下。
    但之后几天,冬云就察觉到不对劲,前几日小姐每天盯着小厨房给皇帝换花样准备点心,可眼下这一连几天,连提都不提了。
    宫内一切太平,昭妃一如既往主持着内宫事务,每日都到钟粹宫给慧嫔上香,虽然皇帝尚未下旨,已经着内务府和礼部准备慧嫔的身后事。
    直到过了端午节,朝廷才正式宣布时疫解除,京城百姓可自由出入,自然头一件事,就是要迎太皇太后、太后和皇后回宫。
    这些日子,娘儿仨住在南苑,山水连天的地方,向来比紫禁城强,可时疫一日不除,玉儿一日不得安心,纵然在这样好的地方住着,也无心看那云卷云舒。
    舒舒每日侍奉祖母与太后之外,便悉心照顾承祜,咿咿呀呀又哭又笑的小家伙,成了沉闷气氛下,长辈们唯一的慰藉。
    那一晚皇帝回城,被桑格撞见,实则桑格回去后,什么都没对舒舒说,反是等太皇太后下了旨意,不许玄烨再回来,舒舒才知晓玄烨回宫了。
    事后再听桑格请罪,说她听了李总管的话,暂时瞒一夜,舒舒知道,桑格是害怕她会伤心。
    桑格和石榴最大的不同,大抵就是石榴姑姑不曾嫁人,而桑格能理解为人妻子的感受,她能想到,在这样的情形下,于公于私,舒舒都无法认同这件事。
    可舒舒明白,玄烨一定有他的目的,他不会贸然拿性命开玩笑,她更要想通,皇帝决定的事,本没有责任事事都要与她商议,她的丈夫,是一国之君。
    玄烨亲自到南苑迎接祖母,在大殿见了礼,玉儿说不要耽误国事,有什么话回去再说,匆匆见了一面,就上马登车,急急赶回皇宫去。
    临出发前,玄烨来到舒舒的马车下,她挑起帘子道:“皇上,出发吧,回去有大把的时间。”
    玄烨不多说什么,捏了把舒舒的手,便带人往御辇走去。
    舒舒靠在窗上,看着玄烨的身影,半个月的分离,让她想了很多事,最重要的,便是回宫后,承祜要养在哪里。
    这次时疫,阿哥所病况严重,承祜有幸随他们离京而躲过一劫,在南苑的这些日子,太后劝舒舒回头将孩子养在身边,太皇太后则让她自己做决定。
    舒舒的决定是,依然要把孩子留在阿哥所。
    此刻,看着皇帝的身影渐渐远去,她就更想明白了,决定的事,绝不动摇。
    车马缓缓前行,不多久便回到了紫禁城,灵昭带着后宫们在慈宁宫门外迎接,玉儿下轿,看见灵昭身边少了一个人,心里难免惋惜愧疚,命太后道:“替我到钟粹宫上一炷香。”
    太后应诺,玉儿便命灵昭送她回去,对皇后则道:“回去歇着吧,我这里用不上你们。”
    舒舒领命,待皇祖母进门后,回眸见荣常在神情憔悴,便将她叫到跟前:“去看过大阿哥了吗?”
    荣常在摇头:“回娘娘的话,臣妾还没见过大阿哥。”
    舒舒道:“我听皇上说,大阿哥已经康复,你可以去见他,去吧。”
    荣常在激动地抬起头:“真的吗,娘娘,那臣妾……”
    “去吧。”舒舒道,再吩咐众人,“这几日不必到坤宁宫请安,过些天安顿好了,我自然召见你们。但是,我听说只有昭妃每日到钟粹宫上香,你们为什么不去。”
    众人低着头,不敢言语,唯有纳兰氏恭顺地说:“回皇后娘娘的话,臣妾们……怕钟粹宫不干净,不敢欺瞒娘娘,臣妾们的确是害怕。”
    “你倒也老实。”舒舒道,“可你们要想,正因为慧嫔因此病故,钟粹宫上下打扫得最干净,只怕一块砖一片瓦都要冲刷几遍,眼下的钟粹宫,可比你们的屋子还要干净。”
    “是。”众人怯怯道。
    “那该怎么做,还用我说吗?”舒舒问。
    众人纷纷屈膝道:“臣妾领旨。”
    舒舒撂下她们,径直回坤宁宫,李常在几人互相搀扶着起身,不禁嘀咕:“说的好听,你们瞧着呗,二阿哥从此肯定就养在坤宁宫了,不会送去阿哥所的。”
    “妹妹,你总是口无遮拦,终有一日是要闯祸的。”纳兰氏道,“连皇后娘娘的是非,你也敢说吗?”
    李氏的气势顿时弱了,轻声嘀咕:“我就是不想去钟粹宫,才死了人呐……”
    纳兰常在道:“这紫禁城近三百年,死了多少人,你知道你现在住的屋子,没死过人吗?”
    李常在眼睛瞪得老大:“纳兰姐姐,青天白日的,你吓我做什么?再说了。你也不去,你刚才自己对皇后娘娘说,你也嫌钟粹宫脏不是吗?”
    纳兰氏道:“我若单独去,岂不是叫你们为难,显得你们不尊重?但你若非要这样想,我也没法子。方才你们都不回话,我只能开口,难道要惹怒皇后娘娘不成?”
    李常在被噎着,一时说不出话来。
    纳兰氏带着婢女离去,张答应和董答应跟着她一道走了,赫舍里氏也想离开,却被李常在拉住说:“你觉不觉得,这个人自从生了三阿哥,和从前不大一样了。”
    赫舍里氏道:“我没看出来,可我知道,李姐姐你再这么口无遮拦,真是要闯祸的。慧嫔娘娘的事,所有人都憋着一口气呢,可别拿你开了刀。”
    “憋什么气?”李氏闹不明白,“她是病死的呀。”
    赫舍里氏叹道:“可是去世之前,宫里谁也不待见她不是吗。前阵子大家都求保命,眼下这阵恐慌过去了,你瞧着吧,这事儿有的说呢,科尔沁能善罢甘休?”
    这一边,纳兰氏回到自己的小院后,便派宫女在门前守着,等了一个时辰,终于把荣常在盼回来了。
    荣常在见到她,便知她的意思,说道:“我看了眼三阿哥,好着呢,你放心。我家承瑞也能吃能睡,就是病了这么一场,瘦得下巴都尖了。”
    “大阿哥后福无穷。”纳兰氏道,“姐姐别担心,保重身体要紧。”
    荣常在叹道:“熬着吧,等熬出头,咱们就能把孩子带在身边了。”
    纳兰氏则劝她:“我们眼下正值青春,姐姐不能全把心思放在孩子的身上,我们是伺候皇上的人,您说呢?”
    荣常在恍然清醒:“妹妹的意思是?“
    纳兰氏拉着荣常在到屋子里坐下,避开宫女们道:“皇上连夜赶回紫禁城,直奔翊坤宫,荣姐姐您觉得,那是皇上对昭妃娘娘情深意重吗?”
    荣常在摇头:“大抵,只有昭妃娘娘自己这么想了吧。”
    纳兰氏道:“这就对了,皇上所求,是六宫太平,是后妃之间和睦相处。皇上哄昭妃高兴,昭妃就不会和皇后过不去,皇上既然有这个心愿,那就会一碗水端平善待你我。如此,我们更要珍惜机会,别辜负了大好的青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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